第4章 陛下驾崩了

紫宸殿外

“我要见父皇,父皇,父皇。”

萧宸怕自己走后,宫内有人趁乱对萧麟不利,将人接到了偏殿,只是不想让孩子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听着外面的声音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痛色,张福在边上瞧着眼眶都红了:

“陛下,要不,让太子在帷幔外看看?”

“不必了,张福,朕交代你的事都记清了?”

张福跪在地上磕头:

“奴才记清了。”

萧宸声音滞涩已及:

“让赵孟先进来吧。”

这几日朝臣也猜到了陛下的情况,赵孟先日日守在宫中。

这对曾经一同征伐天下的雄主和军师再未有君臣之间的遮掩,榻上帝王轻撩眉眼:

“孟先有过人之智,太子的身份你该早就猜到了吧?”

赵孟先一怔,四年前后宫空无一人的帝王忽然宣布有了皇子,皇子不满两岁便册立太子,太子年幼整日在东宫,朝臣见到的并不多,但是赵孟先见过,那眉眼同年少时候的凌夜寒有八分想象,思及陛下生母似乎有罗族血统 ,再加上从前的事儿,那个猜测越发凝实。

“萧麟就是朕与凌夜寒的儿子,朕将大行,太子年幼,朕会下旨由你与凌夜寒辅政,卿莫要负朕所托。”

赵孟先这几日熬的发青的眼眶泛红,跪在地上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磕了三个头。

帷幔内帝王摆了摆手,这殿内又静了下来。

萧宸咳喘加剧,靠在榻上神思倦怠衰微,意识越发消散,涣散的目光最后凝望殿外的方向,若是赶不上,那混小子会后悔一辈子吧,走的那么心狠,活该他后悔一辈子。

“驾——驾——”

骏马在官道上疾驰,凌夜寒一路快马加鞭,握着缰绳的手几乎麻木的没有感觉,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与上阳城的城门遥遥在望,城门外是奉命驻守的玄甲卫首领邹凛。

戍卫宫城的玄甲卫分列两侧为凌夜寒让开道路,唯有邹凛站在城门下。

凌夜寒急急勒马,双眼通红:

“我奉陛下旨意回京,让开。”

邹凛抬头看着马上发髻散乱的人,抬手奉上一物:

“末将奉命将此物交给侯爷,京城无论出何变故,玄甲卫皆听侯爷号令。”

沉甸甸冰冷的物什落在他的掌心,竟然是大周虎符的一角,凌夜寒心像是被扎了一下。

此刻紫宸殿中,太医尽数围在昭武帝榻前,而榻上的人面容枯槁,唇边血迹不断,神思溃散已极,脉枕上的手腕伶仃枯瘦。

张福跪在榻边眼睛通红一片,此刻也顾不上其他:

“陛下,陛下您再等等,侯爷一定很快就到了。”

快到了吗?那就再快点儿吧。

萧宸的神智有短暂的清醒,他努力维持这份清醒,他还是不想那小崽子后半辈子在悔恨中度过,见最后一面也好。

马蹄踏过上阳城的街道,直奔宫城,把守宫门的禁军看到凌夜寒直接放行,凌夜寒根本顾不得规矩骑马入宫,在寂静的宫道上疾驰直奔紫宸殿。

“陛下有马蹄声,一定是侯爷回来了。”

萧宸似乎再也撑不下去了,眼前渐渐模糊,连耳边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紫宸殿外宫道上,凌夜寒甩掉缰绳冲进紫宸殿只听到了殿内哭声一片:

“陛下驾崩了。”

凌夜寒疯了一样冲进去,眼睛血红,衣服被风吹的凌乱,他拨开所有围在龙床边的人奔到前面。

帷幔内的人瘦的他几乎认不出来,枕边的帕子上都是血迹,他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扑通一声跪下,脸上的泪水交错纵横,他握住那垂放在一旁的手,这双曾经亲自教他挽弓的手又冰又冷,他使劲捂着他的手,充了血的喉咙声音嘶哑:

“哥,哥,陛下?你别吓我,别吓我好不好?”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刀子一样直直刺入凌夜寒的心中,呼吸都像是夹着刀子,他为什么那么慢,他为什么不能再跑快点儿,崩溃的情绪让他语无伦次,用力搓着那冰冷的手:

“哥,你醒醒,醒醒,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就算当初这人不愿再见到他,他也该在京城守着他的。

他身后跪着的赵孟先垂着的眼微微动了一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张福拿出了一封圣旨,忍住了所有情绪开口:

“陛下有旨。”

所有文臣武将皆俯首接旨,凌夜寒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情绪一样跪在地上。

“朕惟天命将至,决意册皇太子萧麟为新皇,顾其尚年幼,需朝臣辅佐以稳朝纲,着令中书令赵孟先同靖边侯凌夜寒协理朝政,于内推政纳言,于外震慑诸邻,尔等当克恭克诚,慎思明断,悉心辅佐新皇。”

张福的话音落下,底下的群臣有些骚动,中书令辅政他们预料到了,可靖边侯,虽然凌夜寒战功赫赫,甚至堪称四侯之首,但是毕竟这些年都未在朝中。

张福放下圣旨,将一个檀木盒子拿了出来,凌夜寒怔在当场,这盒子,是他当年送萧宸发簪的那个盒子。

“侯爷,这是陛下留给你的东西。”

凌夜寒抬起的手都有些抖,他怕里面是那白玉簪,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放着半块儿铁黑色的兵符,那另外半块儿虎符此刻正揣在他的身上,一股灼热的热流眼眶,他竟将兵符全部交给了他。

“侯爷,陛下望你能助幼主守住这天下。”

昭武八年,征伐四境,统一四海的昭武帝驾崩。

昭武帝一改前朝厚葬之风,遗命废止活人殉葬制,陪葬品从简,并感念朝臣辅佐定鼎天下之功,开立勋辉阁,设开国四侯,十二将画像于内,彰表于世,百年之后可随葬帝陵。

空旷的紫宸殿中再也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凌夜寒直到如今都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怔怔出声:

“陛下怎会病重如此?是从前的旧伤吗?”

张福也像是老了几岁一样:

“陛下身上旧伤累累,不过安养着倒也不至如此。”

“那为何...”

“侯爷听过罗族吗?”

凌夜寒顿在原地,张福继续开口:

“罗族传言男子可孕子,只是前朝初期就被灭族了,不过还是留有血脉在世上,陛下母亲便有罗族血脉,孕子虚耗气血,昭武四年,陛下又遇刺杀,此后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无力回天,当今的太子就是陛下同侯爷的血脉,陛下视他如珠如宝,望侯爷此后可护佑小殿下一世安康。”

说到这里张福实在没忍住红着眼眶问他:

“侯爷,陛下这么多年宠你疼你,你何至于这些年一次都不曾回来看他?”

凌夜寒捂住脸,泪水从指缝划过,他没脸回来,也不敢回来,那荒唐的一夜之后,他再没见到过萧宸,只听萧宸身边的人传话让他自己寻个去处,不要再进宫,也不想看到他,萧宸必然厌恶极了他,他揣着那龌龊心思连偷偷去看他一眼都不敢,他不敢对上他厌恶的双眼。

那是又恰逢西蛮犯边,好在他还有一条命,可以为他沙场效死,他已经不记得当年的仗打了多久,只记得那一战永州城外血水混着黄沙泥泞不堪,期间萧宸的圣旨传到永州命他回京,他抱着三封圣旨又哭又笑,即便厌恶了他,也还是不想他死在战场吗?但是他没脸回去,他藏起了那三封圣旨,每天和西蛮在血水里打滚。

再后来,他知道萧宸有了皇子,又过了一年,大周有了太子。

他知道他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这辈子都要永远压在心底了,他能为他做的就是守好西境,开疆拓土,做他手中一把永远最听话的利剑,他以为他的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一切,也从未想过大周的太子竟然会是他和萧宸的孩子。

空荡荡的紫宸殿中只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凌夜寒才出来,像是半条命都丢在了里面,失了魂一样看向张福:

“他,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陛下给侯爷留了手札,都在紫宸殿偏殿。”

七日后凌夜寒亲自送萧宸的梓宫进了帝陵,看着帝陵的入口被封死,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站在原地,直到被一道稚嫩的哭声惊醒。

“父皇,为什么父皇要到里面去,我要父皇,我学会写了好多大字,父皇说他喜欢看的...我都带来了...”

还是对死亡懵懂的太子穿着孝服手中捧着他写的大字哭的小脸通红,这几日他只知道父皇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无论他怎么哭也不见父皇回来。

凌夜寒这些日子几乎没有片刻安眠,白天需要压住那些活络心思的朝臣,晚上他会到东宫陪萧麟,看着那张肖似萧宸的小脸,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还要继续活着,帮他守住天下,等到萧麟亲政。

萧麟缩在寝殿中哭累了就睡着了,睡着了找不到父皇眼眶还是红红的,凌夜寒年少孤苦从未和小孩子相处过,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喜欢小孩儿的人,但是此刻看到眼前小不点的眼泪,他却感受到那股陌生的心疼,他小心地坐到床边,伸出粗糙的手指帮他抹了一下眼泪。

“父皇是死了是不是?像之前的小兔子一样,不会醒过来了,是不是?”

凌夜寒忍过眼底那股灼热的泪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怎样的回答都太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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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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