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通往并州的粮道上,长龙一样的运粮队伍在以军中运粮的速度赶往并州,为首的人骑着马,背影挺拔,身穿一身不起眼的粮槽官的军服,倒是□□的马瞧着不像是一个粮槽官能骑的起的,通体乌黑的颜色,是西域名马墨麒麟。
那人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向后面打了一个手势,传令官从队伍前头跑到尾喊停了队伍。
马上的人利落翻身下马,他肤色有些黑,五官锋锐大气,这几天押运粮食走山道没空收拾,此刻有些胡子拉碴,头发也仅用了一个木头发簪束起,身边的亲卫递过来一个水囊:
“侯爷,这押粮是个辛苦活,您何必自己来遭这趟罪?”
这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靖边侯凌夜寒。
凌夜寒灌了一大口水:
“这一路走来你看到周边的流民了吧,从刚出永州就看到这么多难民,并州还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景象呢,这水灾可不止十天半个月的事儿,并州刺史是吃屎的吗?”
皇城中那人没办法亲涉并州,那他就帮他看看,再托人将消息送回京城。
凌夜寒抱着水囊把黑旋风栓到了一边的树上让它吃草,也不讲究地坐在了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望着京城的方向有些出神。
忽然,黑旋风用尾巴上的毛扫了扫他的手,蹄子刨起土就往他身上扬,凌夜寒一巴掌拍在它的屁股上,黑旋风转头就冲他喷了一个响鼻。
“嘿,你没完没了?从出来你就闹脾气,不就是让你和红枣分开几天吗?人家肚子里都有你的崽儿了还能跑了不要你啊?我好吃好喝伺候着呢,等回去就能见着了。”
说起这事儿他就来气,红枣是他得来的一匹西域战马,通体枣红色,和萧宸从前在军中骑的那匹赤骥的颜色很像,去年他听说赤骥没了,萧宸肯定很难受,他一直琢磨找一匹好马送进宫,虽然那人不见得会要。
看到红枣的时候他就觉得就是这匹了,结果那漂亮的赤红马没养多久,就被黑旋风给糟蹋了,想起来他就牙痒痒。
终日沉寂的紫宸殿内此刻终于有了些笑语声,是四岁的太子萧麟来了,小太子一身明黄的小衣服,绯色的衣带,肉乎乎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若细看,此刻这双眼中盛放着紫宸殿中许久未见的笑意。
萧宸今日勉强起身,脸色极差,身上是散不去的药味儿,他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边桌案上放着一副画。
“父皇。”
稚嫩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转头看着冲他跑过来的儿子,病色沉重的面上有了和暖的笑意,轻轻伸出手,小家伙就拉住了他的手爬到了榻上,圆滚滚的小身子依偎在他身边,萧宸搂住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脸,眼底是小太子此刻无法看懂的浓郁情绪。
萧麟脸上痒,一把抱住父皇就要往他怀里钻,萧宸忍着胸口的痛意将他搂到怀里,盯着怀里幼小的孩子闭上了双眼,天下初定,他本该给他留下一个和平富足的江山的,只是来不及了,他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声音低润温和:
“今天父皇带你认一个人。”
小太子在玩父皇的头发,听了这话抬头:
“谁呀?”
萧宸抬眼,张福立刻把一侧的画展开,那画上是个穿着战袍青年,五官锋锐,一双眼睛黝黑的炯炯有神,若是细看,身边这孩子的眼睛很像画中的青年,玄铁色的铠甲将画上人称的英姿勃发,小太子好奇地看着画:
“父皇,这是谁呀?”
萧宸深深望了一眼那副画,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他是父皇的义弟,如今的靖边侯凌夜寒,麟儿,你记住,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害你,你要像相信父皇一样相信他,相信他会保护你。”
小太子歪着脑袋看了看那画,转而抱住萧宸的手臂:
“我不要别人保护,我有父皇保护就好了。”
萧宸眼底一抹痛色划过:
“父皇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能带着你,你是男子汉,你要坚强起来,保护自己,保护你的子民,明白吗?”
萧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萧宸理了理儿子散碎的头发:
“麟儿已经会写大字了吧?”
萧麟赖在父皇怀里点了点脑袋,额角细软的头发蹭在萧宸的脖颈处,萧宸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揉了揉他的脑袋:
“写两个给父皇看看。”
小家伙磨蹭了一会儿才从父皇怀里出来,肉乎乎的小手握住笔,舔了墨,萧宸看到纸上落下了几个大字:
“天,地,玄,黄”
正是《千字文》的第一页,虽然字体稚嫩,黄字写分了家,但好在比划都对。
小太子写到秋收冬藏的藏的时候开始咬笔头,然后偷偷看父皇,萧宸忍住咳意靠在一旁的迎枕上垂眸看字,随后对上了那道心虚的目光,抬眸道:
“不会写了?”
小太子一直不喜欢这个字,忍不住抱怨:
“这字长得不好看,好难。”
萧宸敛眉轻笑了一下,撑着坐起来些,苍白枯瘦的手握住了那只白嫩的小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了“藏”字。
“记住了吗?”
那只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口撒娇地蹭了蹭:
“记住了父皇。”
“那父皇再教你几个字好不好?”
小脑袋点了点。
浸染墨汁的笔尖轻触素纸,笔锋锋锐内敛却多了一丝虚浮,一笔一划写的很慢,像是不想将这几个字那么快写完一样,纸上落下了一句话,小太子磕磕绊绊读出来:
“什么以一人什么天下,不以天下什么一人?是什么意思啊父皇?”
一道沉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小太子转过头,歪着脑袋看父皇眼里都是好奇,萧宸摸了摸他的小脸,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来开口:
“麟儿,有一天你会成为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人,天下所有的臣民都是你的子民,所以你要保护,爱护你的子民,不能让他们过困苦的日子而自己享乐,明白了吗?”
萧麟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那副字,子民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子是什么意思,他就是父皇的子,儿子:
“就像父皇对我一样吗?”
萧宸眼底浮出笑意:
“是,就像父皇会让麟儿吃饱肚子,穿暖衣服一样。”
“可是,可是父皇只管我一个人,我要管好多人?我会有好多儿子吗?”
童言稚语却恰恰撞在了萧宸的心上,眼前的小胖墩以后会不会有很多儿子他看不见了:
“父皇不光管你一个,外面你所有看到的人都是父皇在管,以后就交给你来管,他们过得好父皇会高兴。”
小太子立刻圈住父皇的脖子,黏糊糊上去:
“那我一定会让他们过得好,让父皇高兴。”
搂住儿子的小身子,萧宸闭眼压在那阵酸楚:
“好,父皇信你。”
紫宸殿中,小太子爬上爬下脸上永远带着笑意,那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并州的郊野风吹枯叶,凌夜寒连夜行军,终于在第一抹朝阳洒在大地上时进了并州城,他没有透露身份,只是暗中查访。
傍晚时候一只海东青从天际边飞来,凌夜寒提着一只鸡过去,从海东青身上取下信件,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正是从京城中传来的信,看信后他眉头紧锁。
陛下还未恢复早朝?是病还没好?凌夜寒一个人坐在粮堆外面心事重重,萧宸脾气他清楚,不会无故辍朝这么久。
这一晚他在简陋的营帐中也没怎么睡,眼前都是那个人的眉眼,和他对那人那不能与人言的龌龊心思,还有四年前那荒唐的一夜。
直到外面的鸡打鸣凌夜寒才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坐起身,他拍了拍脸,出了大帐,下定了决心,如果,如果并州这边的事儿料理清楚后萧宸还未上朝他就回京,那人不愿见他,他就远远瞧一眼。
十月初一,驻守要塞的玄甲卫奉诏回京,驻扎在京外十里。
十月初二,昭武帝下旨四境守将调兵需诏书与兵符同在,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十月初三,昭武帝下旨,门下省纳言韦观德一族私藏部曲武械,圈禁土地,蓄养私奴,私通羌狄,夷三族,其余六族流放,其下私奴入良籍,按制按丁配制土地,允免纳粮一年。
圣旨一下,韦氏一族企图兵变,只是信鸽都未曾放出去,京城中的韦家人就尽数伏诛,而京兆韦氏的本家及部曲被一早得到密旨的叶城守将缴械下狱,三族直接处死,其余流放,私奴释放。
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历经近百年年不倒的京兆韦氏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满京哗然,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想觐见的人从御书房排到了青华门。
只是紫宸殿内的帝王半个也没见,萧宸服了提精神的药勉强撑着起身,让东宫将太子送来,小家伙扑了过来,稚嫩的小脸扬着满心依赖的笑意,萧宸俯身抱住了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小脸:
“麟儿,之前你不是想放风筝吗?今日有风,父皇教你放风筝好不好?”
剩下不多的时间,他想让麟儿多留下些有他陪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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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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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父皇带你认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