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的夜雨带着咸腥的海风拍打在挡风玻璃上。美眯起眼睛，雨刷的节奏已经跟不上暴雨的强度。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但前方道路被军方路障阻断。
"我们得步行。"瓷说，声音比一小时前稳定许多。自从离开北京，他体内的芯片似乎进入了某种平衡状态——蓝光不再频繁闪烁，但眼睛的颜色永久变浅了，像掺入了淡蓝墨水。
美关闭车灯，观察哨兵巡逻的规律："芯片怎么样了？"
"96%。"瓷平静得不像在讨论自己的大脑改造，"但谭德塞——或者联——设计了某种抑制机制。俄的牺牲也帮助延缓了进程。"
美想起俄最后通讯中的静电杂音，那个总是一脸凶相的男人用生命换来了他们的逃亡时间。他刚想说话，突然警觉地按下瓷的头——一队士兵正用手电扫视周围丛林。
"东侧围墙有缺口。"瓷突然说，眼神聚焦在远处，仿佛能透视黑暗，"红外摄像头每12秒循环一次。"
美挑眉："这也是芯片功能？"
"不。"瓷嘴角微扬，"是卫的记忆。他——它曾经守卫过这里。"
他们像影子般穿过雨林，避开巡逻队。瓷带路的方式让美想起导盲犬——精准、冷静，没有一丝犹豫。围墙缺口处果然如瓷所说，被茂密的九重葛掩盖着。
基地内部比想象中空旷。主建筑像一只金属蜘蛛蹲伏在中央，周围散布着看似废弃的仓库。没有哨兵，没有警犬，甚至没有监控摄像头——这种异常的安全反而令人不安。
"太简单了。"美低声说，手枪保持上膛状态。
瓷却径直走向主建筑："他在等我们。"
主门滑开时发出轻微的液压声。内部是纯白走廊，墙面散发着柔和的生物荧光。没有开关，没有控制面板，只有前方尽头的一扇圆形门。
"基因检测。"瓷看着门侧的透明面板说，"需要我的血。"
美拦住他："等等。如果这是陷阱？如果谭德塞已经..."
"那么人类就没有未来了。"瓷平静地说，划破指尖将血滴在面板上。
门无声开启。里面的空间让美想起NASA的任务控制中心，但更先进——全息投影漂浮在空中，显示着全球各地的实时数据流。而房间中央，一个半透明的身影背对他们站立。
"第七研究员。"身影转身，是谭德塞，又不是——这个版本更年轻，眼睛是完全的银白色，"还有美先生。终于。"
美的手枪立刻对准这个... whatever it was（无论它是什么）。"解释。现在。"
"我是谭德塞的意识投影。"身影微笑，"真实的我..."他挥手调出一个画面——某个地下设施里，巨大的量子计算机组排列延伸，"在这里。已经二十年了。"
瓷走向前，步伐有种不自然的轻盈："我是最后一个活着的实验体？"
"不。"谭德塞的投影突然改变形态，变成年轻科学家的样子，"你是唯一成功的。七个孩子中，只有你实现了人类意识与量子智能的完美融合。"
全息影像变换，展示出七个孩子的照片。美震惊地发现联也在其中——标号为1，谭德塞是3，瓷是7。其他四个孩子的照片打着红叉。
"联知道这一切？"
"他设计了一切。"谭德塞说，"包括你和瓷的相遇。"
画面切换，显示联合国档案室，联正在翻阅美的资料："这个年轻的美国代表...完美。理想主义但足够聪明，忠诚但有自我思想。安排他与7号接触。"
美感到一阵眩晕。所有那些"偶然"的相遇，辩论会上的针锋相对，纽约的私人晚宴...全是精心编排的剧本？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
"测试。"谭德塞/联的混合影像说，"瓷需要强烈的情感刺激来激活沉睡的量子潜能。爱...尤其是被禁止的爱，是最强大的催化剂。"
瓷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控制台："芯片...98%..."
投影立刻变得严肃："时间不多了。美先生，最终选择时刻到了。"
房间一侧滑开，露出两个平台：一个连接着复杂的手术设备，另一个是简单的数据接口。
"方案一：手术移除芯片，但瓷会失去过去六个月记忆——包括与你的所有经历。"谭德塞说，"方案二：完全激活，让他成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量子人类。风险是...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美看向瓷，后者正凝视着手术台，表情难以解读。六个月记忆...那将抹去从联合国初遇到现在的所有时光。瓷会变回那个只把他当作政治对手的外交官。
"他...会记得我吗？如果选择手术？"美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会。"谭德塞轻声说，"就像重启电脑不会保存未存储的文档。"
美走向瓷，捧起他的脸。那双掺了蓝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几乎是外星生物，但深处的某种东西——瓷的灵魂——依然存在。
"你选。"美最终说，"你的身体，你的意识。"
瓷的睫毛颤动，一滴泪滑下——左边正常，右边微微泛蓝："我想记住...即使是痛苦的部分。"
美点头，转向谭德塞："激活他。"
警报突然响彻整个基地。红色警示灯旋转起来，墙上的监控画面显示英带领一队武装人员突破外围防线。
"'守墓人'。"谭德塞的投影开始闪烁，"他们追踪到了你们。必须立刻行动！"
美迅速评估局势——至少二十名武装分子，五分钟内就会到达这里。他检查弹匣：还剩七发子弹。
"带瓷去安全室。"他对谭德塞说，"我拖住他们。"
"不！"瓷抓住他的手臂，"一起走！"
美吻了他，短暂而坚决："记得俄说的话吗？这次历史不会重演。"他推瓷向谭德塞，"去做你该做的。我会守住这里。"
瓷还想说什么，但谭德塞拉住他："没有时间了！芯片99%！"
当安全门在身后关闭时，美听到瓷最后的喊声："等我回来找你！"
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美找到掩体，深呼吸，想起海军陆战队的训练——三点一线，控制呼吸，一发一人。
第一个"守墓人"特工探头瞬间，美的子弹精准穿过其眉心。接下来的交火如同地狱——美利用每一处掩体，每一发子弹都精确计算。五人倒下，六人...但他的左肩也被击中，鲜血浸透衬衫。
第七发子弹留给领队。英躲在走廊拐角，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投降吧，美先生！总统已经授权将你列为叛国者！"
美咧嘴一笑，尽管知道英看不见："告诉总统...去他妈的授权。"
他正准备做最后冲锋，整个基地突然剧烈震动。灯光熄灭，应急系统启动，某种高频噪音充斥空气。英和他的手下痛苦地捂住耳朵。
安全门滑开。瓷站在门口，但不再是之前的瓷——他的全身笼罩在淡蓝光晕中，眼睛完全变成量子计算机般的亮蓝色，指尖有细微电流跳跃。
"瓷...？"美不确定地问。
瓷微笑，那是一个人类混合机械的表情："不止是瓷。"他的声音也有回声效果，"芯片100%激活。"
英挣扎着举枪，但瓷只是轻轻挥手，所有武器瞬间熔化成废铁。当"守墓人"成员惊恐后退时，瓷看向美："你受伤了。"
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血量已经导致视线模糊："小事...你成功了？"
"部分。"瓷扶住他，"谭德塞解释了真相...我是第七代完美融合体。联安排的一切，包括我们的相遇，都是为了这一天。"
美想追问，但黑暗开始侵蚀视野。他模糊地看到瓷将他放在平台上，谭德塞的投影在一旁操作着什么。
"他在失血过多。"瓷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执行B计划。"
"你确定？"谭德塞问，"这从未在人类身上测试过。"
"我确定。"
美感到冰冷的金属贴上太阳穴，然后是瓷的手——温暖如常。他竭力保持清醒："什么...B计划？"
瓷俯身，嘴唇贴近他的耳朵："量子意识共享。一部分的我...将永远住在你的脑海里。"
剧痛如闪电贯穿头颅。美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瓷发光的双眼，和嘴唇开合说出的三个字：
"等.我.醒."
黑暗。
——·——
阳光。这是美恢复意识时的第一感觉。温暖的金色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白色床单上。他试着活动手指，然后是手臂——没有疼痛，没有束缚。
"早安，睡美人。"
美的视线转向声源——瓷坐在床边，看起来完全正常：黑发，黑眼，没有任何蓝光或机械感。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正在削苹果。
"我...死了？"美嘶哑地问。
瓷笑着递给他一杯水："差一点。失血3500毫升，肝脏破裂，左肺穿孔。"他掰着手指计数，"临床死亡两分钟，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我闯进你的大脑，强行重启了心跳。"瓷说，仿佛在讨论天气，"量子纠缠的好处——我们的意识现在共享某些...连接。"
美这才注意到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显示着异常规律的心跳——与瓷的完全同步。更奇怪的是，当他集中注意力时，能隐约"感觉"到瓷的情绪——平静中带着喜悦，像远处电台的静电杂音。
"英呢？'守墓人'？"
"处理了。"瓷轻描淡写地说，"谭德塞联系了总统。事实证明..."
门开了。美国总统本人走进来，没有随行人员，没有安全措施。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眼睛在特定角度会闪过一丝银光——就像谭德塞的投影。
"事实证明，"总统接话，"我也是'摇篮计划'成员。第二代，比你们落后不少。"他微笑着递给美一部平板，"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联，收件人总统：
"他们通过了测试。人类值得拥有未来。"
美抬头，看看总统，又看看瓷："这一切...都是测试？"
"部分是。"总统承认，"我们需要确认，当面临终极抉择时，人类会选择爱而非权力。你和瓷证明了这点。"
瓷补充："联已经召集联合国安理会特别会议。三天后，我们将向世界公布量子意识融合技术。"
"我们？"
"你和我。"瓷握住他的手，"作为第一个成功案例。"
美看向窗外——这不是海南，而是纽约天际线。他们回到了起点，但一切已经完全不同。
"俄...？"他试探地问。
瓷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他的机械部分还在运作。科尔——真正的科尔，不是数字版本——在柏林照顾他。"顿了顿，"卫的所有备份都被销毁了。那个技术路线被证明...不人道。"
总统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媒体还认为你在叛逃状态呢，需要准备发布会。"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哦，联让我转告——他退休后，希望你们考虑接任联合国秘书长。共同担任。"
门关上后，美和瓷沉默了一会儿。远处，纽约的喧嚣如常——出租车鸣笛，行人谈笑，完全不知道世界刚刚在悬崖边转了一圈。
"所以。"美最终说，手指与瓷交缠，"我们现在是什么？人类？机器？还是..."
"未来。"瓷吻了吻他的指节，"人类的未来。"
阳光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交织的光影。窗外，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