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要是知道林如海在想什么,肯定会伸出大拇指,夸他目光如炬,可不是换人了么,至于能不能开窍,那就要看天意了。
他笑道,“坐久了腰有点酸,我们进去吧,快上课了。”
林如海应了声,两人进入集贤门向前面的太学门走去,见贾政行动如常,他反倒担心起来,“二哥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么早回来上课没问题吗?”
贾政惊讶道,“你听谁说的,我伤得不重啊,皮肉伤而已,几天前就好得差不多了。”
这回换成林如海惊讶了,“我去探望时大哥说伤势不重,岳母却说你差点没了,外面也是什么样的传闻都有,我当然信岳母的。”
贾政呵呵笑道,“关于身体健康这方面,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你岳母,或者你把她说的严重程度减个七八成也行。”
林海也笑了,拱手表示受教,两人说说笑笑的经过太学门和琉璃牌坊,相互道别后各自走向东西堂。
国子监的学生大体分为两类,有举人功名,准备科举的学生在东六堂上课,像贾政这样凭祖荫入学,镀金混日子的都集中在西六堂,中间隔着为帝王讲学建造的辟雍殿,谁也干扰不到谁。
贾政走进所在班级,乱哄哄的教室就是一静,同学都定定看着他,传说中死掉半截子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挺惊悚的哈。
和他同一班的监生有三十来人,此时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们眼神乱飘,最终把视线落到最好欺负的冯唐身上,用目光威逼他去问贾政是怎么个事。
贾政就像没看到室内有人似的,自顾自走到自己的位置,拿出布巾把椅子和书桌擦干净,再坐下摆放文具,一举一动与平常别无二致,冷着脸不言不语的样子更加可怕了。
冯唐是红楼四侠之一冯紫英的父亲,未来的神武将军还是个瘦弱少年,今年十四,比贾珍还小一岁,冯家老太爷是贾源旧部,两家相交已有两代人了,贾政受伤时还曾打发人来送过伤药。
冯唐扭头看向贾政,狠狠打了个哆嗦。
今儿正赶上阴天,教室里光线昏暗浑浊,只有贾政的脸最白最亮,分不清是人是鬼。
最终他还是没顶住众人的胁迫,一步一蹭的走到贾政书桌边,小小声道,“恭,恭喜世兄大病初愈,听,听说你伤得很重,没想到好得这么快,哈哈。”
原身去冯家赴宴时见过冯唐,两人无甚交情,连话都没说过,贾政对他主动和自己搭话还挺惊讶的。
见他小脸胀得通红,尴尬的都快找条地缝钻进去了,他好笑道,“你听错了,我伤得不重,如今已然大好,还要感谢令尊送来的伤药。”
原身从未和颜悦色的跟同学说过话,冯唐受宠若惊,双手和脑袋一起摇晃,“不,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世兄无事就好了。”
贾政拱手感谢冯唐的问候,小少年傻笑着还礼,回到坐位上还晕乎乎的。
其他同学发现贾政也没那么难接近,全班最大胆的柳节站起身,大声问道,“贾兄,外头都传你快要死了,你到底受了什么伤?是谁伤的你?”
柳节是理国公府的庶孙,长得高大魁梧,声如洪钟,放开音量能穿透左右两间屋子。
将要踏进教室的教授默默收回脚,夹着书本躲在门后听闲话,荣国府二公子在家中遇袭,差点丢掉小命,这是半个月以来京都最热门的话题之一,他也很好奇啊。
贾政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同学都竖着耳朵等待他的回答,哭笑不得道,“我就是被人捅进荷花池子里了,后腰青肿,疼了几天,也查不出是谁下的手,如今已然痊愈,感谢诸位的关心。”
众人没想到贾政会如此坦诚,反倒显得他们有些失礼了。
不等大家客气几句,一个黑脸青年冷笑道,“你们荣国府漏得跟筛子似的,什么人都能进,被人下黑手也是你活该。”
众人倒抽口气,看向定城侯府的谢鲲,说人不揭短懂不懂,贾政父亲可是简在帝心的荣国公,这人是不想活了吗?
贾政非但没生气,还很赞同谢鲲的话,但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指责去自家拜会之人的不是。
他苦笑着摇头,“我们家人口繁多,住在附近的远近亲族就有几十家,总不能关上大门禁止亲朋来往吧。”
同样家口众多的同学都露出心有戚戚然的神色,谁也不想自家变成大杂院,可正如贾政所说,总不能把亲戚挡在门外吧,那自家成什么人了。
“咳!”教授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轻咳一声走进教室,钟楼的钟声也随之敲响,辰时已到,正式开始今天的课程。
国子监的上课时间是从早上辰时到下午酉时,辰时敲钟上课,酉时敲鼓放学,晨钟暮鼓听着挺像那么回事,贾政这类荫生的课业却很轻松。
每天也就一两堂正课,教授上课都喜欢引经据典,一本论语能讲好几个月,其余时间是写功课还是逃学都随便他们。
原身是绝不会逃学的,也不喜欢待在教室里写功课,去彝伦堂看书发呆就成了首选,甚至有自己的专属坐位。
今天只有早上一节课,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贾政听了满脑子子曰,再次肯定读书不是自己的出路,下课就逃到彝伦堂,趴在桌子上叹气。
彝伦堂是国子监的藏书之地,相当于学校的图书馆,原身找的位置在二楼,两个立柱后面的窗下摆着张单桌,窗外还有一株大桃树。
环境位置都极佳的地方,只因为打上了荣国府二少爷的标签,他在家养伤不来上学也没人敢坐,司业听说他回来上课了,还专程派人把桌椅擦了一遍。
贾政并不意外自己得到的优待,四王八公能在第二代保住原有爵位的,只有四个郡王府和荣国府,其余人家都是靠老封君在支撑,或是像宁国府那样,前两代都没了也要梗着脖子自称国公府,只要皇帝不下旨收回封号府邸,打死不肯承认自家已经败落了。
王府出身的子弟都在宫中弘文馆陪皇子读书,在国子监读书的人中身份最高的就是贾政了,没人会无聊到为了张桌子跟他起冲突。
“喂,你在干嘛?”
熟悉的大嗓门让贾政迅速抬起头,食指竖在唇前摆了个禁声的手势,轻声问道,“柳兄谢兄也来看书啊。”
柳节翻了个白眼,“谁想看这些劳什子,我就是闲得无聊到处晃晃,你咋了?腰还疼吗?”
贾政意识到这家伙的大嗓门是改不了了,干脆起身拉着他俩往外走,“不疼,我也是闲得没事做,不如我们去西街逛逛吧。”
谢鲲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不是从不在上学时间离开国子监吗?”
贾政惊讶的看向黑脸青年,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关注自己的。
他叹道,“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就嘎过去了,我决定今后要及时行乐。”
柳节哈哈大笑,声音大到楼里满是回音,还拿大巴掌拍向贾政的肩膀,“不错不错,这才像条汉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贾政隔开熊掌,拉着他俩快步跑出彝伦堂,在图书馆高声喧哗会被人诅咒的,他的霉运光环已经够多了。
“咦!”柳节盯着自己的手,不可思议的看向贾政,“你小子行啊,居然能隔开我的巴掌。”
贾政白了他一眼,“我家也是武勋出身,谁还没练过几下子,你们知道哪里卖好扇子么?我们瞧瞧去。”
谢鲲笑道,“以前你总是冷着脸不说话,我们摸不清你的路数,也不敢贸然搭话,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好相处,早就拉着你出去玩儿了。”
贾政心说幸亏原身家里家外都像根木头,否则早晚得穿帮,完全取代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当警察十几年,遇到过不少眼光犀利,直觉精准的同行,伪装得再像在他们面前也难以遁形。
“现在知道也不迟,快说,哪里有好扇子?”
谢鲲哈哈一笑,“你是想为另妹找回面子吧?牛大姑娘已经比过扇子了,下次肯定得换新花样,跟在后头岂不是永远比不过吗?”
贾政顿住脚步,怒道,“小姑娘之间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谢鲲都无奈了,换成他拉着贾政走,“你也关注一下外面的事吧,各家姑奶奶办诗社,京都谁不知道啊,每社前十首的诗都会流传出来,我这个粗人也能看出贾大姑娘才情绝伦,啧,要不是你们两家有过命的交情,这样的才女也不能便宜林如海那小子。”
贾政松了口气,既然全京都都知道了,也没人出来阻止,那就是得到认可的意思,不用担心小妹会因此名誉受损。
他笑道,“如海挺好的啊,人品才情都是上上之选,林侯和林夫人也是诗书大家出身,做不出为难儿媳妇的事,比嫁到高门或是人口多的大家族省心多了。”
柳节撇了下嘴角,“你怎么跟娘们想的一样,高门大户才有实力和倚仗,只林海一个人又能有多大作为。”
贾政气笑了,“怎么就一个人了,我跟我大哥难道是死人吗,赶紧的少废话,帮我想个办法,我妹妹不能总是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