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泓逐渐习惯了每日修炼的内容,和师尊搬到洞府住的第十五天,他已经能在一个时辰内,摘得一叶枫红回洞府。
这天他回来得早,师尊也没给他再布置其他任务,反而把洞府里的石桌石凳搬到门口梧桐树下,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
梧桐树已经被萧索的秋风刮去了大半叶子,投在石桌上的影子也略显单薄,宋泓一面坐一面心想,他要再继续这般修炼半个月,枫树的叶子也定会先他一步落完,不知道师尊会不会改变他修习的方式。
还没问出口,师尊把先前他摘回来的那一捧叶子推到桌面,指尖悬空勾了个符文,便让那桌上翩翩欲飞的叶子定了身。
“我教你用这枫叶糊灯笼。”师尊将手一翻,取出来两罐浆糊、一堆光滑的细棍和两圈五彩线编成的细绳,“傍晚太阳一落山,咱们就去山坳的水塘边抓萤火虫,给这灯笼当灯芯。”
宋泓一听眼睛都亮了几分,他抓过师尊闲下来的手写道:“我今天不用练功了吗?”
“怎么会。”师尊露出狡黠的笑意,“去抓萤火虫就是今天的练功内容,抓不到不让回家,所以待会儿你睡一阵,晚上可没得睡了。”
宋泓也不抵触,他也就在诗书里听说过萤火,还没具体见过,这项新的任务对他来说跟玩儿似的,于是他乐颠颠地继续写:“好啊好啊,那晚上还用吃那些难吃的花瓣吗?”
“什么叫难吃的花瓣?”师尊一听不乐意了,“那都是我精心搜罗来的养神百花,别人想吃还没地儿找呢。”
宋泓吐吐舌头,随即大脑灵光一闪:“养神百花?也就是说我可能要吃够一百种花?”
“说对了。”师尊赞许地点点头,“不过目前我手上没那么多,咱们师徒还得下山去搜罗。”
听到下山的字眼,宋泓立马坐直了身子。
师尊抬眼望着那梧桐树上伶仃的叶子,徐徐补充道:“再等半个月到冬天,我们就下山,边降魔边收集。”
“之后那几年便是这样,在山上待一阵子,在山下待一阵子,不会让你一直在一个地方苦修,那都是笨人的修炼法子。”
宋泓便适当地吹捧他两句,面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期待:“有师尊在,我肯定做不成笨人。”
“话都说不明白,可别学人油嘴滑舌。”师尊嗔怪地抽回手,“好了,你且看着,我糊个灯笼给你做示范。”
宋泓立马瞪大了眼睛。
梧桐树叶摇摇晃晃,被风一吹,精准地砸到了他头顶。
少年惊吓地“唉哟”一声,年长者却也不安慰,朗声调侃:“该。”
*
傍晚时分,宋泓没让师尊喊,自觉地从窝里爬了起来。
师尊已然换了身利落的玄色短打,束紧的袖子和腰间浮着银线绣成的羽毛,披散的头发也高高束成了马尾,银灰色的水纹发带,发间还藏着那流苏的坠子。
宋泓还没见过师尊这般肃杀的打扮,他下意识咽咽唾沫,师尊抬手一指,他便也换了身黑衣短打,只是没了刺绣,样式倒和师尊大差不差。
“走吧,天黑了。”师尊用藤蔓勾住宋泓手腕,牵小狗似的将他拽出洞府。
一共糊了两只灯笼,全在宋泓右手上拿着,师尊不让他收戒指里,也不同他御剑,二人便沿着宋泓训练相反的方向,往山下走去。
路还是那芒草汹汹、碎石硌脚的“野”山路,宋泓左手被师尊牵着,却也还东张西望,深怕从哪片林子蹿出只猴、飞出只鸟,将他手上的枫叶灯笼抢了去。
入夜,这山间没有白日里热闹,连风都轻悄了脚步,宋泓听见草丛里蝈蝈的叫声,高一声低一声,还有远处不知名的夜枭,倏忽传来一声短促的鸣叫:“噫!”
月亮也没半个多月前亮堂,一弯茶色的月牙儿孤零零地挂在天穹,由着那漫天的星子闪耀地胡闹,幸好如此,这地上的人走夜路也没那么孤寂,星光灿灿地照着山林中的一切,包括很快映入宋泓眼帘粼粼的水塘。
他抬眼瞅瞅师尊,师尊说:“不急,只是你眼力变强了,而不是我们快要走到水塘。”
“离那池子,你我还差十里路。”
宋泓耷拉了脑袋,很快又抬起来:也就是说,他这半个月的训练颇有成效,他还以为在这山间,他再也看不了一两里外的事物了呢。
“高兴了?”师尊瞥见他马尾跳跃。
“嗯嗯。”宋泓点头。
一时得意忘形,忘了注意脚下,有长鞭状的生灵闪电般掠过,险险擦过他脚踝。
宋泓吓得一个大跳,险些将枫叶灯笼脱出手去。
师尊便笑:“差点乐极生悲。”
宋泓赶忙把灯笼往怀里护了护,又恢复到警觉的状态,左右张望,一直真正走到了水塘边,仍然留了眼神给脚下。
水塘面积大约只有击水台的一半,周遭也无怪石奇树的遮蔽,只围了一圈刀刃般直挺挺的野草,风一吹又都软趴趴成浪花。
宋泓打量了,也没见有其他泉水流经,这水塘里的水仿若来自地下,又仿佛来自天上,浅浅地一泓,倒映着天上的一把星子。
天上星子太多了,水塘只是个小水塘,装一把也就足够。
师尊说:“时辰还没到,萤火虫还没醒。”
宋泓用左手拿了灯笼,换右手在师尊掌心问:“已经是深秋了,师尊,真的还有萤火吗?”
“这苍澜山间又不比凡间,自然是有的。”师尊笑笑,“为师怎么会框你?”
宋泓撇撇嘴,“师尊便是框我,我也认了。”
“拿好你的灯笼。”师尊没跟他计较,“闭眼。”
宋泓乖乖照做,清晰地感觉到水汽随风扑上他的睫毛,凉凉的,润润的,黑暗里隐约跳动着银白的光点。
师尊说:“睁眼。”
于是宋泓看到了水塘里的星子陆续浮起,一个一个银白的光点,浮动在秋夜水润润的凉风里,在宋泓眨了几下眼后,银白色逐渐变暖,又亮成了一点一点橙红的烛光。
“呀。”宋泓小小声惊叹。
“你在别处可看不了这样的萤火。”师尊也小小声说,“好了,抬手。”
师尊牵着宋泓的右手,抬到了宋泓肩膀的高度。
一缕柔软的细藤从师尊腕间冒出,因着宋泓和师尊手掌交叠,那藤蔓也亲昵地蹭过宋泓的指尖。
“试着运气于你的指尖,附着在我的藤蔓上。”师尊下达进一步的指令。
宋泓想起自己从未成功的运气,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动摇,但师尊这么说,他自然也便照做。
运气于指,而后……附着。
预想中气息的溃散没有发生,宋泓明显地感觉到气息拂过藤蔓的瞬间,藤蔓上细小的绒毛和叶片微微轻颤。
藤蔓悄无声息地生长,向水塘上掠去,宋泓不敢分心,持续地运气于指间,而后他看见藤蔓上浮动的浅蓝色光芒。
就在此时,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过了一圈萤火虫,宋泓通过附着于藤蔓的气息,抚摸到了萤火虫纤细柔软的翅膀。
师尊收回了藤蔓,“灯笼。”
宋泓立马举起了左手,藤蔓便灵活地将抓到的萤火塞进灯笼的底部,一只枫红灯笼亮起微弱的橙红色光芒。
“继续。”师尊露出一点笑意。
宋泓也撇去了担心,聚精会神地聚气于指间,他无法控制气息的流动,但有了藤蔓的扶持,他隐约摸索到了一些控制的法门。
师尊……真厉害。
大约抓过五十只萤火,师尊便喊了停手,五十只对半分,足够两只灯笼都亮亮堂堂。
水塘上的萤火不减反增,仿佛真是水面上倒映的星星变成,由银白燃烧为橙红,又由橙红冷却为银白。
宋泓看得有些发痴,师尊松手时,才感觉到自己手软脚软,差点把自己摔了个屁股蹲。
师尊的藤蔓扶住了他的腰,同时师尊用右手拿过一只枫红灯笼。
灯笼保留了枫叶的形状,但糊成六个面,大体上像那菱花的宫灯,萤火在其中变换色彩,枫红灯也由浅色转为深,忽明忽暗,清晰地透出那细致的叶脉纹理。
师尊瞳色浅,看向灯笼时,也被枫红萤火染上了色彩,衬得他那一身肃杀的打扮都亲切了几分。
宋泓笑着叹口气,也举起了自己的灯,与师尊的灯笼轻轻地碰了碰。
师尊笑,“别把萤火碰跑了。”
跑了再捉回来,宋泓想这么说,但到底只摇摇头:“不会。”
有点幼稚,有点理所当然。
“好好好,不会。”师尊哄他,“回去了。”
“回去。”宋泓短促地应。
师尊腾出了手牵他,也腾出手听他说话。
“你给洞府取名,可取好了?”师尊问。
“早着呢。”宋泓回答,他最近忙,可没想着这事儿。
“别忘了就成。”师尊晃一晃灯笼。
“怎么会?”宋泓反问地答,“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那继续保持。”师尊不扫他兴。
天上的星星似乎也越来越多,如同春日里的花骨朵纷纷地冒头,宋泓都快看花眼,赶紧去找那弯月亮醒醒神。
找啊找,月亮藏进了星海里,怎么都找不见。
师尊忽然低下头,与他上仰的眼对视。
“嘿!”师尊说。
“哈!”宋泓应。
他稳住了神,在师尊的眼睛里,找到了那轮躲起来的月亮。
宋泓个人很喜欢浅色系的衣服,同时也喜欢看师尊穿浅色系的衣服。
楸吾什么颜色都不喜欢,但他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属于是收集狂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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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