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料事如神,次日山间果然下起了雨。
宋泓揉着眼睛从师尊的卧房出来,便看见头顶圆弧状结界上,雨水汇聚成涓涓的溪流,轻快地顺着结界表面滑落,院落里却还干燥如昨,他微微吃惊,随即绊到门槛,差点跌了一跤。
照常理讲,昨晚宋泓该乖乖回到自己的卧房休息,但他一路牵着师尊的手没放,师尊抬脚进我房他也跟着进,师尊垂眼笑问:“不是给你匀了间房吗?”
宋泓装傻:“我平常就是睡这间房的。”
师尊到底没把他拎起来扔出去,可能看他瘪嘴眨巴眼的表情过于可怜,又可能是想着他们师徒好不容易重逢,总而言之,宋泓心满意足地躺到了师尊的床上。
只是师尊一夜没睡,他还是像宋泓印象里那样,端正地打坐修行了整夜。
宋泓就是被师尊的藤蔓摇醒丢下床的,师尊说:“去院子里找块空地练剑,两个时辰后,我们再收拾地上的残局。”
唔,他也是太得意忘形,一见师尊回来就忘记了正事,好在师尊严格,从不溺爱他。
宋泓练的都是这一个月来师姐教授的剑法,每招每式都是剑修的基本功,他一套接一套地练下来,两个时辰出头才将将练完。
结界外的雨停了,但乌云没有散去,毛茸茸地挤到这方天空。
宋泓还未来得及收剑,耳后忽穿过一声飒飒之风,他右手挽剑负于身后,左手伸出双指,利落地接住了一枚枯叶。
再回首,果不其然见师尊立于卧房门前,一袭青云水色的衣裳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
见宋泓躲过了偷袭,师尊欣慰地拍了拍手:“反应力还是不错的。”
宋泓连忙收回映雪剑,颠颠地小跑到师尊身前,迫不及待地在师尊手心写:“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你去杂物间找个苕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碎叶子、碎花瓣、碎果子都扫一扫。”师尊仔细地叮嘱,“我呢,就去修剪一些被踩坏了的枝条,把上头还没坏的花朵果实摘下来,给你挑拣挑拣做碗大补汤。”
“我不用吃东西啊。”宋泓写,“可以一直干活的。”
“那不是给你填饱肚子的,”师尊叹了口气,“我这些灵植都是对修为有益的大补之物,原本也没想那么便宜你小子,但眼下已然救不回了,不如挑拣些好的物尽其用。”
宋泓嘿嘿傻笑:“弟子知道了。”
原本宋泓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每天修炼都精神抖擞,如今师尊回来,他憋着的那股劲儿散了,但精神气比之前还好许多,刚放下剑便换上扫帚,犹如旋风一般在院子里刮过来刮过去。
经过师尊身边时,刻意放慢动作,装作认真打扫的样子,在师尊周围晃过来晃过去。
师尊瞥他一眼,顺带给他讲起了眼前灵植的妙用,他只顾着看师尊嘴唇开合,至于讲解的知识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待到师尊拍他马尾,他才懵懵地转醒。
“快去扫你的地。”师尊故意板起了脸。
宋泓不怕也不恼,又颠颠地抱着扫帚跑远,等到把簸箕装满,又特意绕一圈到师尊跟前,问这该怎么处理。
师尊双指间夹了张火纹的符箓,只眨眼功夫,那张符箓便如一枚燃火的箭矢,直直地坠入簸箕间,然而这明丽的火焰只烧尽了簸箕里的枯叶,全然没有烧到这竹编的簸箕半分。
宋泓想起来,商翎师兄好像给过他一张类似的符,他向师尊表示他学会了,他也有符。
结果师尊一看他从戒指里取出的符箓,当即就皱了眉头制止他:“这个符好好收着,别糟蹋你师兄的心意。”
“很厉害的符么?”宋泓不解,师兄给他的时候很随意啊。
“修仙界里,少有比这更厉害的驭火符了。”师尊说,“关键时刻,或许能保你一命呢。”
宋泓连忙乖乖地收好,“我知道师兄很厉害,没想到那么厉害。”
“他是宗门里修为仅次于我和你师伯的人物,你师叔都要低他一个境界。”师尊娓娓道来,“而且他虽是剑修,但符箓的造诣远高过修仙界里同境界的符修。”
“剑修……符修……是什么?有区别吗?”宋泓听得脑子晕晕。
“一般来说,修仙者可同时修剑术和符箓。”师尊细致地解释道,“但每位修仙者步入金丹期后,就会选择自己的本命法宝,为自己日后的修行助力,剑修自然是选择本命剑,符修则是选择本命的符笔。”
“修仙界偌大,也不止剑术符箓两种修行之道,还有器修、体修、药修和兽修。”
“兽修?”宋泓一下子抓住某奇怪的词语。
师尊笑一笑:“这名儿确实不雅,他们自称的驯兽师,是通行于修仙界的说法。不同于剑修符修这些以器物为法宝的修士,驯兽师的本命法宝是他们金丹期后定下生死契约的灵兽,像被称为祥瑞的重明鸟,就是很受驯兽师们追捧的契约灵兽。”
宋泓听懂了:“那我们宗门都是剑修。”
“是,”师尊点一点头,“你们只要能步入金丹期,都会前往剑门找寻自己的本命剑。”
宋泓想起师尊在风岚县金刚雕像前说的话,下意识问道:“师尊,我可以让映雪成为我的本命剑吗?”
“最好不要。”师尊说,“相比剑门里的宝剑,映雪只是一把寻常的剑而已。”
但师尊你说过,照霜剑也不是来自于剑门。
宋泓手指微微蜷缩,到底没有向师尊写出这样的话。
许是看出了宋泓的舍不得,师尊屈指弹了下他前额:“你只是没见过宝剑,见过宝剑你就能舍得了。”
宋泓面上不与师尊较劲,喏喏地应了,心里却想,再好的宝剑也跟师尊的照霜不是一对。
等到结界外淅沥沥地再次落雨,宋泓已经将院落打扫了大半,师尊也采集了一兜子尚能食用的花果,招呼宋泓停下手里的扫帚,一块到门槛坐着。
“吃吧吃吧。”师尊把那一兜子花瓣果实塞宋泓怀里,“不够的话,把昨天从你大暑师兄那儿搜刮来的那兜子也吃了。”
宋泓默默地写:“师尊,这是管饱的吗?”
“等过了今天,就不一定管饱了。”师尊一本正经地说,“出了我这院子,你上别处还不一定能摘到这些灵花灵果。”
“……多谢师尊。”宋泓也很无奈,“都生吃吗?”
“生吃啊,你要能生吞也行。”师尊说。
宋泓听话,一朵接一朵、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添花加果,都不是什么好滋味,或清苦或寡淡,但唯一的优点是统统入口即化,水一般流过喉咙,而后皆化为丝丝凉意,由胃部蔓延至浑身的经脉。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宋泓把他浑身的经脉完整地剖了出来,拿到击水台的瀑布下清洗,一遍又一遍,他浑身上下弥漫着灼人的寒意,但这种寒意没有让宋泓感到不适,反而有种令他安心的舒适。
不知何时,师尊把院落外的结界打开,雨帘瞬间沙拉拉地包围了院落,宋泓被茅檐滴下来的雨点砸到鼻梁,不由得从那股舒心的寒意里惊醒,狠狠打了个激灵。
“还是这苍澜山间的雨景好看。”师尊倚着门框,悠悠然说道。
宋泓顺着师尊的视线看去,他们位于苍澜山脉中某座山峰的半山腰,隔着雨幕云帘,能看到那半遮面的巍峨主峰。
主峰多松柏,到秋季,被山雨一洗,仍然苍翠欲滴。
院落里,小池塘涟漪层层,雨打残荷,也别有趣味。
“师尊,你不吃一些果子吗?”宋泓问。
“我不吃这种难吃的玩意儿。”师尊答。
看来师尊是真吃过这些难吃玩意儿,宋泓浅浅地放下心来。
“我还有些叶子没清扫完。”宋泓叹息,嘴上嚼果子的速度没停,快了,就快见底了。
“没事,待会儿我施个法清理。”师尊话语轻松,“不过,你小子要替我跑一趟,去方寸居给你师伯送些花果。”
哦,师尊和师伯关系真好。
“我们院子有没有像方寸居这样的名字啊?”宋泓刻意地岔开了话。
师尊认真地静默了一瞬:“没有。”
“要取个名字吗?”宋泓追问。
“不取。”师尊斩钉截铁地回答。
唔。宋泓有些挫败。
“不过,为师另给你取了个名字。”师尊笑吟吟说道,“当小名用吧。”
宋泓一下子来了兴趣,手里捏着最后一颗小圆果实都忘记塞嘴里,专注地看着师尊的眼。
师尊从他手里取走果实,而后直接塞进他嘴里,托着他下巴看他艰难地咀嚼,才施施然松手,再转眼看向雨中的的庭院。
他们面前的地界被宋泓打扫得干净,有凹下去的地方积蓄成了水洼,一片一片,似乎要和那小池塘连成海。
“庭空。”师尊说,“是你给我的灵感,说你出生后,庭院里的月光如积水空明。”
“有些生凑的嫌疑,”见他没有写写画画,师尊又说,“但我叫着顺口,也不想再改。”
宋泓艰难地咽下果实,垂眸在师尊递过来的掌心书写,觉得这雨水的潮气浸湿了他的睫毛。
“我没想到你会记得。”宋泓写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现代的某天,优秀人民教师楸吾带班里没吃午饭的小可怜宋泓,到校门口吃两块钱一份的火鸡面。
宋泓:老师你不吃吗?
楸吾:老师不吃这些垃圾食品。
拿到学生的监护权后,优秀人民教师还是给他学生做了四菜一汤。
宋泓:校门口的火鸡面真好吃。
楸吾:别逼我在最开心的日子扇你。
有诗云:庭空满地楸梧影。
作者是南宋的陆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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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