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次圆月,她照常去别院中找他,情毒入骨,身不得已,大约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放下所有思绪仇怨,与他共赴一场旧梦。
别院实在凄凉,除却他几乎没有什么人气,清冷得像一座坟墓。
旁人皆以为他死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昔日众神敬仰的神君有朝一日居然会沦落为她的男宠禁脔。
折断翅膀,套上锁链,从此自由尊严再与他无关。
或许从初识开始,他便早就恨透了她。
顿了顿,她抬头下意识想找什么,却只有一片黑暗虚无,屋中亦是。
2
第一次见到玄澈,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她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挣脱,俯首看了一千多年的彩霞流云看到厌倦后,一日纵酒歌楼时不经意朝上边一望。
只一眼便瞧见他,彼时那人云霞为缎流光作缀,神情淡然地缓步自人群中穿过,施施然步下阶梯,身侧仿佛有万千华光,清清冷冷的模样在一众庸人中实在惹眼。
她想,或许她的眼睛便是在那时被闪瞎的。
身旁人不自觉为其让道,这儿皆是些如她这般无名之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哪里见过这般高贵的人物。
上面那些神君,何时会纡尊降贵来这破地方?
许是一众目光中就属她的最为明目张胆,他皱了皱眉侧目过来,眼眸似落了一层霜雪般剜她一眼,继而又转过去匆忙出了歌楼,好像沾了什么污秽似的,半刻也待不得。
哈,有趣,看一眼就能吓跑。
她笑着饮尽手中的仙酿,倒是旁边的臣洲一直盯着直至那人出去,这才摇了摇头唏嘘道:“真有意思,羲和神君的儿子居然会来这种地方。”
听闻仙京尽是些神君府邸,连个市井作坊都没有,更遑论酒楼。当然,人家自有仆从送去琼浆玉液,张张口伸伸手便多的是人供奉,自然与他们不同。
听臣洲说,那里不仅等级森严,还半分也瞧不上这儿的人。
是的,人,在那些人眼里,他们不过是会点儿法术的人,哪里比得上众生朝拜的神。
看那个小神君的表现,想来是嫌恶这儿到了极点。
她没做理会继续喝着,过了一会儿,臣洲也走了,周围人越来越少,天色逐渐暗下来,酒楼要打烊了,她这才摇摇晃晃走出去。
星子一颗颗铺在脚下,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一千年过往在脑中闪过,却没什么能记住的,浑浑噩噩一千年,她也不知她想做什么,好像走出封印前与后没什么不同,若往后都是这样的日子,那她还不如自己将自己封印回去。
正自嘲着,迎面便撞上一起凶案,准确来说,是目睹今日的小神君杀人。
瞧着弱不禁风的,砍起人来倒丝毫不拖泥带水,就是身形不太稳当。
周围一圈人跟切菜般倒下去,下一秒,小神君便来到她的面前,似是要对她动手。
本是看戏的,居然被搅和进去,她一边拉住他握剑的手,一边猛地靠近捏住他的下颚。
“小神君,看清楚再动手啊。”
许是被她的手冰到,亦或是被她的酒气熏到,他终于瞧着清醒了些,看清眼前的人后,眼眸一凌,另一只手便作势要劈过来,好像她才是真正的目标似的。
气不打一处来,她难得有今日的耐心,居然这般不领情,好在他只是看着凶,三两下就能制住。
按理说神君不该这么弱,正想着,一阵阵的喘息声传入耳中,似晨间沾满仙酿的花蕊,她顿了下,松手退开些,果然瞧见这位小神君眼神迷离,眼尾染上不知名的红晕,她退开后竟还黏上来,哪里有白日冷冰冰的样子。
这下她怎么也清楚了,感情是被下了药这才挥剑杀人,这会儿挡不住药性变成这样。
只听说这药对他们有用,不想对神君居然也能生效么?
被这么个冰肌玉骨的人黏着,身上的热量也传到她周身,潮湿的吐息皆落在耳畔,一声声的喘息像钩子般缓缓勾住她的心脏,她好像也被传染了,迷迷糊糊间便将人带回了住处。
送到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
“隰......华......”
她顿了顿,脑子不甚清楚,但还是俯身吻上他的唇,勾勒一圈又轻轻咬了咬他的唇瓣,好脾气的道:“跟我在一处,就别想什么老相好了......”
回应她的只有愈发粗重的喘息,眼中盈着一层晶莹,已然是被情毒折磨的欲生欲死了,眼见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她轻轻吻去,继续道:“我名予寒。”
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封印她的湖叫予寒湖,她便叫予寒,名字,称谓而已,但莫名就是想告诉他,跟她一处,却喊别人的名字,实在不妥。
就是不知,明日待他醒来,发现他与自己最看不上的人苟合,会是何种表情?
外边星子仍旧闪烁,上界不会有日月,白日只有云海,黑夜只有星河,一道天际划分上下界,亦隔绝了日月。
可惜下界的大门在那些神仙手里,若有机会,她还真想下去瞧瞧,下界的景色定然比这满天的云好看,想着想着,梦中她好像真的去了下界,山与海,日与月,尽入眼中,于是不自觉又将枕边人抱紧了些。
第二日刚迷蒙着睁开眼,便见一把流光凝成的羽箭悬在她头顶,箭的主人脸色铁青的坐在榻对面的座椅上,见她醒来,手指微微一挑,箭头便离她又近了些。
予寒:“......”
大意了,应该将他手脚捆住再睡的。
“......小神君好生无情,分明是我好意帮你解毒,怎的醒来却不认账了?”
他咬牙道:“到底存的什么心,你自己清楚。”
她眨眨眼,不顾头顶的威胁作势要起身,羽箭倏地坠落,却只堪堪削去她的几缕发丝。
“看来小神君舍不得杀我啊,”她捏诀穿上衣衫,走至他身前俯身,盯着他几近抿成一条线的薄唇,“那又何必做这副样子吓我,难不成这样会使你心中稍安?”
“......住口!”他似是恼羞成怒,倏地站起身,却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来,未等她细看,他又匆忙擦去不留一丝痕迹,继而走几步离她远些,好像这样就能彻底忘却昨夜的荒唐。
“此事我不再计较,你我便当从未见过,”顿了顿,他继续道,“往后,最好再也不见。”
话说完便朝门外走去,全然又成了昨日的清冷神君。
予寒挑了挑眉,她又没想怎么样,如今他直接走了,倒省去许多麻烦,刚给自己倒了杯水,便见臣洲踱步进来。
“玄澈神君怎会来你这里?”
原来他叫玄澈。话说他记没记住她的名字?
“即便他近年来身体越发孱弱,但羲和神君也不是吃干饭的,你招惹人家儿子,小心人家找你算账。”
予寒喝一口水后瞥他一眼:“那又如何?怎么,你吃醋了?”
臣洲:“......”
她这才无所谓地笑笑:“开个玩笑,人家是神,我是人,神凡有别,况且......我瞧他厌恶我得紧,恨不得将我扎成筛子。”
3
臣洲向来不理会她这种事,今日来找,大约只是因为玄澈的身份。
仙京的神瞧不上他们,这里的人照样对那些神深恶痛绝,作为已经混上了此地半个主人的臣洲更是如此。
但再怎么厌恶,上边有神君接任,广发请帖时他还是不得不去,每次这种时候,那新神君便会在他们这群人里挑几个做新的神侍。
其实也不过就是好听点的奴才罢了。
哈,说是深恶痛绝,但真有机会,那些人不还是挤破了头去争去抢。
好生无趣。
那宴会她也跟去过一次,同样没什么意思,还差点被选作侍从,吓得她赶紧跑开再不敢去。
这哪里是什么接任大典,分明是将他们当做猪狗牛羊的宴席!
偏偏每次臣洲还都会叫她,好像巴不得赶紧将她送走似的,赖了几次终是赖不掉,一月后望舒神君的接任大典她只得苦巴巴跟着去了。
其实压根不会有什么白眼与轻视,毕竟他们压根入不了人家的眼,以防她又被选中,便趁着圆月交接众神无暇理会他们时赶紧溜走,正躲在角落里无聊等着大典结束,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喘轻轻飘传过来,像是梦中春雨过后泥泞潮湿的土地。
予寒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好歹是神君的继任大典,光天化日之下众神皆在,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忒不把望舒放在眼里。
看来仙京也并非如她想象中古板无趣。
若是揪出来,想来会更加有趣。
予寒一边暗搓搓琢磨着自己的阴暗想法,一边循着声源摸过去,果真在不远处的树下瞧见一人,身侧的华光刻意暗淡下去不去惹人注目,一只手紧紧抓住树干,用力到青筋泛起,另一只则隐在袖中,从她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如墨的发丝及挺拔的背影,应是实在难忍,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好巧不巧,不过一月又碰到了,还次次都是这种场面。
她摸摸鼻子,暗道一声怪事,又悄声上前抬手轻轻戳了下。
“小神君,别来无恙啊~”
本就是极力压着,被她一吓,顿时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一口鲜血倒先吐了出来,接着才认出戳他的人是谁,于是又一个眼刀剜过来。
“......又是你。”
予寒早就见怪不怪,这人不过看着凶,其实就是个表面功夫。
好歹都是亲密接触过的人了,她极其自然地拉出他藏在袖中的手,果不其然瞧见了其掌心中的斑驳血痕。
都这样了还不走,该说他尽职尽责呢还是与朋友关系好呢。
“上次的毒还没清干净?”她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握,往她那边凑了凑,金色的眸子里盛满意味不明的笑,微微勾了勾唇,“那不如......”
似是回忆起了那时的记忆,他倏地收回手,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做梦!”
听他这么说,予寒识趣的放下手,她又不是闲的,上次是没准备才中招,这次她倒要看看,无人纾解,他打算怎么挺过去。
难不成想生抗?
..... 没必要吧?
许是她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又惹怒了他,他狠狠闭上眼,经她一刺激,竟直接动用神力将来势汹汹的情潮压下去,接着在她的目光下甩甩衣袖缓步绕了出去。
予寒:“......”
怎么跟赌气似的。
据说这情毒一旦种下便深入血脉,越用神力压制后面反噬得越厉害,但按理说一次就能拔除,怎的在他身上会复发?
莫非是这小神君体质特殊?
鬼使神差的,她亦跟上去,大典已快要结束,她刚在人群中露头,下一刻便被臣洲拉去一人身前,刚觉着这人长的还不错,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上手捏住她下颚微微抬起来,挑货物般评价道:“摸样倒是上乘,就是不知天赋如何?做神君的神侍,术法也当精进。”
“大人尽可放心,她的天赋比样貌更拿得出手。”臣洲在后边答道。
予寒身形一僵,抬手打掉下巴上的手,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身后人。
“.......臣洲,你卖我?”
这简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买卖!她不去自有大把人抢着去,何故非要拉她去做这顺水人情?!
那人还在自顾自点头:“那便好,不过具体事宜,还要待神君决断。”
这神君,自然便是新任的望舒神君了。
呸,让她去伺候人,不如现在就抹脖子。
那人作势要伸手带她走,她猛地缩后一些,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愿,阁下另请高人吧,这差事我做不了。”
她仿佛在与聋子说话,那人似是完全没听到清她在说什么,只抬手封住了她的嘴,一缕金丝亦同时缚住她。
也是,谁会在乎一只蝼蚁的意愿。
聋子与臣洲互相道别后便要拉着她走,再回头看臣洲的满脸堆笑,她顿时怒上心头,临走前还不忘踹他一脚。
得想个法子脱身,回头待这聋子松开她,她便假意臣服趁其不备给他当头一棒!让他自己也尝尝被人捆住捂嘴的感受。
心里正盘算着,聋子的脚步突然停了,回廊前方横过一只手拦住他们,只听那聋子恭恭敬敬行过一礼,“玄澈神君。”
“......这个人,可否让给我?”
“......什么?”聋子大约以为自己幻听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玄幻,有朝一日她予寒居然也会被哄抢,虽然是被抢去当牛做马。
但她与他尚有嫌隙,真落在他手里,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捱。
“神君说笑了,这还未到您接任的日子便挑选神侍,于礼不合。”
“那便当做我预定了。”
“......”
予寒挣开嘴上的禁咒,从后边探出脑袋,“我不愿。”
玄澈瞥她一眼,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一句,“你先安分些。”
予寒:“......”
呵,她的意愿向来不重要,身份,归宿,生死,皆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这不,聋子得罪不起他,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于是牵着她的绳索又到了他手里。
大典终于接近尾声,数千年的夜空中难得有一次皎洁月华属于上界,朦胧的光洒落下来,衬的眼前人锋利的轮廓也柔和几分,睫羽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倒比圆月更吸引人了。
不得不说,这人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也难怪那日她会什么也不顾的将他带回家。
但那也不意味着她甘愿给他当牛做马!
未等她龇牙咧嘴,束缚她的缰绳却突地松开了,他一脸淡然的收回金丝,另一只手悄然扶上了身旁的廊柱,也不看她,轻声道:“要走就快走,望舒若是被你缠上,倒算她倒霉。”
予寒:“......”
未等她说什么,他又划破额间,一丝精血如红线般飘向夜空,散入天上的月轮中。
大典最后,需得所有神君认可,方能接任神职,难怪他一直留在这。
不过眼下应当是结束了,他肉眼可见的松一口气,身形却兀的瘫软下来,予寒只得上前扶住,感受到身上人愈发增加的热量,也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平时冷冰冰一个人,每当这种时候却变得黏黏糊糊的,下意识一点点蹭着她,企图将热量全传给她,但两人抱一块儿只会越来越热,不过片刻,她也觉着自己被火烧了般。
罢了罢了,这位虽有点小脾气,但比起其他人,算是可爱多了。
只期望他清醒过来莫要再拿箭戳她。
心里这般想着,手上却早已迫不及待地将人带去随便找的空客房里。
**一点就着,她刚将门反锁,小神君便神志不清的贴过来,清苦的药草香瞬间在唇间蔓延,她顺势将人往榻边带,剥笋般将其一件件剥落,那时没注意看,如今仔细瞧瞧,这小神君的肌肤简直如羊脂玉一般,白的几乎透出一股不寻常的病色,只不过玉是冷的,眼前人却是浑身滚烫,摸去哪里,哪里便泛起桃花般的粉来。
他不自觉挺挺腰,神力压制的后果便是铺天卷地而来的反噬,予寒再次俯身吻上他以示安抚。
“神君莫急。”
夜还很长......
4
更深露重,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隐隐有了亮色,身旁人才沉沉睡去,予寒拉过他的手把脉,眉头皱起。
怎的毒还未散?难不成往后他都要这般饱受**之苦?
倒是可怜这么个清清冷冷一本正经的小神君,若不是这情毒,她怀疑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尝试这种事。
既然如此......以他的性子,应当也不会主动去找别人,那她就只好勉为其难帮帮他好了。
正可谓——及时行乐,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
于是她又躺回去,伸手轻轻拨了下他眼前的长睫,待他无意识扑闪几下才松手,指尖从额头划到鼻尖,嘴唇,下颚,锁骨......好好的羊脂玉,已被啃得一片斑驳。
将来的羲和神君,小金乌,玄澈......
天色大亮时,玄澈终于睁眼,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又迅速阖上,直到予寒穿戴整齐后戳了戳他,他才认命地睁开眼呆呆望着头顶的围帐,脸上一片死寂,缓了好一会儿才给她一个眼神。
她莫名觉着,这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他昨日放了她,她替他解毒,两全其美的事,怎的在他眼里不像报恩倒像是恩将仇报?
思索的工夫,他已施法将散落一地的衣衫穿在身上,像碰到什么脏东西般连施好几个净尘咒,似乎这样就能掩盖残留在身体上的痕迹。
难不成他上次醒来也是这样?好可惜,上次没看到呢。
予寒眸中闪过戏谑的笑意,上前几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小神君一惊,想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只得摔在榻上,于是予寒又收获一记眼刀。
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怕是已被扎死好几次了。
“小神君如此活力,可是情毒已散了?”
瞧他没什么反应,予寒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清楚自己如今什么情况啊,”她坐到他旁边来,俯身盯着他道,“想来神君对此也颇为困扰,事已至此,不若你我往后......”
“不必......”玄澈一把推开她,站起身边走边道,“你我很熟么?不过见过两次面,便上赶着来许诺终身,是不是无论谁来你都愿意?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予寒坐起来盯着他,盯了半晌才笑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说,往后你若毒发,尽可来找我,其他事......一概不论。”
“......”
玄澈手都碰到门扉了,听她这么说,一下子转过头来狠狠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大卸八块,许久牙缝里才挤出两个字,“轻浮。”
接着才摔门而去。
小神君一清醒脾气就大的紧,还是迷糊着可爱些。
予寒正要起身,便见臣洲推门进来,不禁挑了挑眉。
“什么时候有听墙角的爱好了?”她上前几步,抱起手道,“还有,昨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臣洲眸中盛着笑意,瞥了眼有些凌乱的床榻,复又看向她,眼里满是戏谑:“那怎么办?难不成也要将我‘欺负’一番?”
狐狸尾巴到处乱晃,予寒白他一眼,绕过他走出去,“老黄瓜刷嫩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对你没什么兴趣。”
臣洲:“......”
若非他从前便坑过她一次,她还真要被他那副谦谦君子满面春风的样子给骗了。
满腹算计的老狐狸,心里盘算着什么真当她不知道么,对那件事和对他这个人一样,完全没兴趣,也就懒得应和戳破了。
有这时间回去过她的潇洒日子多好。
予寒照常吃喝玩乐,大约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月后那小神君竟还真来找她了。
不是不愿意么?
她挑眉瞧着眼前略显别扭明显硬撑的人,瞧了一会儿缓缓笑开,“神君怎么来了?”
“......”玄澈身形有些僵,脸上难得有几分羞赧,偏过头捏紧拳,“......明知故问。”
“知道什么?”予寒这般说着,却是从善如流的将杵在院中的玄澈拉进来,他刚坐下,她又俯身贴近了笑笑,“小人愚钝,神君大驾光临寒舍,小人实在惶恐,不若神君仔细说说,到底是有什么要事?”
“......”
眼见他脸越憋越红,予寒眸中的笑意也愈发浓厚,轻轻吻上他的额间,“不逗你了,不过我确实不曾想到,神君居然真会答应......”
被这般温柔的贴近,玄澈兀的一僵,须臾想起什么,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待她离远了,才犹豫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来。
是一枝花。
洁白的花朵微微舒展,边缘处又带着略微的粉,似是刚摘下的,花蕊处还沾着几滴将落未落的晨露,被他身侧的华光照射,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给我的?”
她倒是真没想到,这小神君看着木木愣愣的,居然颇有些情调,还知道带支花来。
予寒接过仔细打量着,伸手轻轻触碰它粉嫩的花瓣,软软的,还泛着淡淡的清香,颇像他这个人。
就是花的样式她不曾见过,想来是仙京独有。
“这是什么花?”
“海棠。”
予寒点点头,转身去找了个瓷瓶,将它们摆在窗边细细瞧着,这会儿对花的兴趣竟是比人还大了。
花朵微微抖动,还剩几朵花骨朵含苞待放,粉扑扑的格外可爱,就是不知离了枝头,它们还能存活多久,或许等不到绽放,便会被风吹落,落入一片泥泞。
想来此时,一切的一切便都是他放下身段逢场作戏的开始。
一介神君,居然能答应她这种无理荒唐的要求,本身就很玄乎了,可惜当时她双眼已经瞎了,只瞧得见他送花时的羞赧,微红的脸颊,不经意露出的温柔,却不曾深想,这般堪称破绽百出的接近,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或许她想过,但转眼又抛之脑后,毕竟那时,她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也实在猜不到有人能从她身上拿到什么。
记不清当时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情到浓时他看着对方有些迷离的眼眸,长睫底下还氤氲着水色,忽而问道:“你好像从未喊过我的名字,喊一声来听听?”
“......你不是也没喊过我?”
“哈哈哈......”她埋在他颈间笑了一会儿,又觉得他可爱想逗一逗,于是咬着他的耳垂喊了一声:“阿澈......”
“......”小神君登时僵住了,一瞬间脸色变得极为奇怪,似是身上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僵了好久察觉到她开始皱眉不解,才偏过头木木的道,“不行,这个......不准喊。”
予寒眯起眼来,这么抗拒,难不成是从前的老相好喊的?
那确实不能一样,怪膈应的。
想了想,又笑眯眯的凑近喊道:“那......小金乌......”
“......”非喊不可么?
“小金乌,快喊我,我还没听过你念我的名字。”声音这般好听,想来喊她的名字也是不一样的。
摇了半天死活逼不出来一句,要不是还有喘息,她怀疑他都变哑巴了,最后彻底放弃时,才听他干巴巴极快地道一句:“......予寒......”
予寒瞬间恢复了笑意,俯身亲上他的薄唇,察觉他略有回应,便又加深了这个吻,气喘吁吁的分开时,已是一片水光潋滟,她紧紧抱住他,心脏跳个不停,好像浑浑噩噩一千年,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人,找到了放归心脏的地方。
两人拥在一起,难得没有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他顿了顿,犹豫着开口:“我来时......看见臣洲了,他之前出卖你,你还与他混在一处?”
予寒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哈道:“不然呢?跟他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哈,就冲他那斤斤计较的性子,我在此地还混不混?”
“......你若想,可随我去仙京......”忽地他又想到什么,声音逐渐弱下去,“罢了,当我没说。”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他......城府颇深,你别与他走得太近。”
瞧他一脸谆谆教诲的模样,予寒没忍住又笑着啄他一口,被他匆忙避开,“我当然知道。”
臣洲整日想着的无非就是造反,天天跟那些人说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云云,表面上是给那些神君送去神侍,实则是给自己安插眼线,这些年,整个仙京早就遍布他的人了。
说是为苍生请愿,去他的,若他是那神君中的一员,只怕恨不得将这上界的规矩焊死在头上,苍生死活关他屁事。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蛇鼠一窝。
都跟她混在一处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嗯......玄澈除外。
5
日子照常过着,只是每逢月圆,便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好似一切没什么变化,又好似有什么在悄然改变,他每次找她都会带一枝花来,每月一换,有灵气蕴养,她窗前的花甚至来不及枯萎。
送礼自然是要回礼的,但她实在没什么宝贝,只得找些市井上的小玩意儿给他带着,尽管他每次都拿的不情不愿,但总归是收下了。
她可不愿欠什么人情。
不过这种日子向来是过不久的,都怪臣洲的乌鸦嘴,招惹人家儿子,人家竟还真找上门了。
犹记得当时那位羲和神君负手而立站在院中,身后的光环刺得她睁不开眼,还未反应过来,她身旁的神侍便已一步将她押解起来,又是同样的金丝,紧紧缚住她的手腕,仿佛就要这样割断似的。
她勉强适应了一会儿,这才看清那双与玄澈极为相像的眼眸,只是玄澈是装出来的凶,这位却是实实在在的看人如死物,一双瞳眸里没有半点情绪,神君在池边的一处小亭坐下,神侍便押着她跪在亭前。
“本君查过你,”一开口,说话也不似活人,“予寒湖,本是净化浊气所在,本君不管你从前因何被封印,你既被臣洲放出来,自该洗心革面恪守本分......”
“哈?”她出来做什么与她何干?这人叭叭的在说什么?
话刚出口,脸颊处便传来火辣辣的疼,一记耳光竟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她咽下喉间的血腥,抬眼仰视着端坐的那位,神君甚至不曾移动半分,只微微动了动手指。
“本君最厌恶被人打断。”
她冷笑一声,又啐一口道:“不就是来给你儿子讨公道?我与他约法三章,也对你们仙京没兴趣,**裸的交易罢了,今日神君来此,怕是找错人了。不如去找找有个叫‘隰华’的,说不准她才是您的心腹大患,哎呀,这么说来,您最该管教的,该是玄澈神君......”
啪——
又是一记,这次显然是动气了,脑袋嗡嗡的,她恍惚中想,这真的是耳光而不是利剑么,怎的打人这般疼?瞧不出来,羲和神君手劲还挺大。
“果然浊气未清,行事说话都这般张狂荒唐,既如此——”
神君一个拂袖,再睁眼时,几人竟已到了予寒湖边上。
“本君只好将你再度封印,好好洗净你这浑身的浊气。”
这里本有结界,一般人不得入,便是神君亲临,也得先想法子破除,他们能直接传送到这儿,看来这位神君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便有了打算。
她望了眼旁边清澈的湖面,冰冷蚀骨的记忆瞬间便涌了上来,下意识想跑,可在本源这里神力被压制,哪里是神君的对手,方挣脱手腕缠绕的金丝,下一刻刺骨的寒意便已经包裹了她。
封印哪里是这般封印的?!
她拼命浮上去,一道金色的法阵便瞬间覆盖了整片湖面,扑面而来的威压压得她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碎。
她控制不住地下沉,千万年凝成的身体一点点被撕裂,好像一切的一切又重归原点,只剩一丝若有若无的意识,永久的沉寂在湖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