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明风绪受罚三日挥剑万次,这听起来并非十分艰难,平分下来,一日只分得三千多余次挥剑,以其如今修为,听起来几乎都不像是惩罚了。

但倘若只是如此,那么这样的惩罚便不能服众,而在当日明露华对明风绪降下这种惩罚时,在场的其他修士便有了提出异议的空间。而彼时包括时衍之在内的其他人并无异议的原因,便是因挥剑万次虽然简单,但若是对着剑脉罡心瀑的瀑流连斩万次,便不简单了。

四尚宗的四脉中分别拥有一座自古时传承而来的修真宝地。而在这些年的漫长过程中,四脉亦分别依靠着宝地,扩展出了本脉的枢纽建筑。在四尚宗的象脉中,尚象居便建造于水云深涧的上方,在术脉中,尚术楼便紧挨于排云梯的后方建造,而在剑脉之中,尚剑阁所立的山崖后侧,便是罡心瀑的源流之地。

剑修若欲以剑去斩击罡心瀑的水流,便需专注精神,凝起全身灵力于剑刃之上,因此每一击都极耗费心神,能连斩百次,便已具踏入剑脉内门的资格。

因此要在三日里完成万次挥剑斩瀑,对明风绪如今的修为境界而言,是需耗费巨大的。

但这惩罚虽说算不得轻放,实际上却也暗藏了明露华对自己亲弟的私心。

明风绪此次受罚,是因挑衅自西洲前来拜访四尚宗的剑修前辈华流云。但实际上,在明风绪先行挑衅之后,被挑衅的华流云却并未计较明风绪的冒犯,反而是选择剑行指导,令明风绪在与她的对剑中,不断得到顿悟的机缘。

而在明露华赶到现场,看出明风绪的状态后,她刻意惩罚明风绪在后山受祈烈长老的训诫,斩瀑万次,便在挡下时衍之借此发难的可能的同时,反倒借惩罚之名,为明风绪创造了一个继续领悟华流云所给予的指导的空间。

明露华这份心思,明风绪已是明了:正是因为阿姐主动降下惩罚,宗主时衍之才无法越过身为剑脉主的姐姐为难自己。因此明风绪虽然认为自己此时的确得被罚一罚,但他认罚的原因在于要维护姐姐的颜面,而不是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实际上,此时明风绪心中想的,便是待这三日的惩罚之后,自己一定要再暗中潜入一次尚象居,试一试能不能寻到什么新的情报。

明风绪这般想着的同时,已挥完了第一日的三千次斩瀑之罚。而在明风绪暂时收起剑,欲略作休息时,他才发觉,因先前自己的心神完全凝注于剑刃之上的原因,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占脉的宁宵长老已站在了不远处。

明风绪狡黠一笑,接着便直接挑起一剑,剑气变作薄薄一层,附着于明风绪手中用于练习的低阶木质灵剑。明风绪以剑气为引,牵动周身流风,这令他手中之剑气出招时如闪电般迅捷,却又轻巧无痕。

面对明风绪的剑气,宁宵只以剑柄点上剑刃中侧,卸去这一瞬的攻势。

明风绪此时的这一剑,本就不过是点到为止的玩笑,因此待攻势被宁宵卸去后,明风绪便也自然收剑,冲对方露出了无拘无束的笑意,“宁宵大师兄,我这一剑如何?”

宁宵便顺着他的话头评论道,“较之先前,剑气更为凝练许多。”

宁宵师承占脉剑修姬长老,亦是明露华的师兄。明风绪自记事起从未见过这名占脉的姬长老,但却挂名为了这位姬长老的亲传弟子。因此,素日里真正教导明风绪修炼的,便是名义上的师兄宁宵,以及师姐兼亲姐的明露华了。

也正因此,在明风绪发现宁宵到来时,他首先想的,便是展示才从指导剑中所得的一点感悟,以获得对方的认可。

而在得到宁宵的认可之后,明风绪才方觉出彻夜挥剑的疲惫。他顺手撩开自己鬓边此时有些杂乱的发丝,心绪稍回,觉出奇怪,“我被我姐压在后山认罚,她和祈烈这次怎地让我能见人了?”

以往明风绪受罚时,常常直到惩罚期限结束,后山他受罚的地方才会有其他人前来通知。而在受罚的期间,是连一个送食物的小童都没有的。

明风绪如今的修为,自然早已辟谷了。但明风绪的剑意轻快灵动,他的性子也是如此,因此明风绪并不认可修士需节制口腹之欲那一套,于吃食上颇为恣意。

宁宵了解明风绪,此时自然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宁宵挥袖间现出早已准备好的吃食,明风绪接过,二人便依着罡心瀑边席地而坐,食物也因此落上了点点瀑流飞溅出的水花,更浸染三分灵气。

明风绪又问,“可有酒么?”

宁宵道,“有。”

明风绪拂袖大笑,“那便是最好!练剑之后,又得宁宵哥送来这番美食,美食本就应配美酒,快同拿出来罢!”

话里话外,明风绪是完全没当自己在受罚的。

宁宵不由稍稍正起面色,“你此时是在受罚,我带食物前来,已是不妥了。风绪,酒你且别想了。”

接着,宁宵将被所托之事道出,便是警示明风绪,莫要再暗闯尚象居,这一次虽有墨驰烟从中斡旋,令谢素尘最终暂且放过追责,但下一次此事若再次发生,便不会与剑脉如此轻易了了。

明风绪听及宁宵警告,最先浮上心头的情绪,便是不服。在他看来,自己潜入一事会被发现,并非是自己修为不够,而是无意落下了一缕剑穗罢了,再来一次,此错定不会再犯。

但宁宵既提及此事会给身为剑脉主的姐姐增添麻烦,且又有明风绪在宗内最仰慕的墨驰烟的提点,明风绪那点不服,便先散了三分。明风绪又顺着宁宵的思路去想,近日剑脉负责选出弟子前往西洲参与论剑大会一事,的确自己搞出风波越少,对阿姐而言是越好的。

明风绪最终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宁宵的警示,但明风绪心中所想的,却仍是大不了等近日的事了了之后,再去悄悄潜入象脉一次,只要自己这次仔细些。以谢素尘的修为,明风绪完全没在怕的。

因受宁宵训言,明风绪微微撇嘴,这便显得十分委屈了,“我既应下了宁宵哥的要求,便把酒拿出来罢!”

宁宵既是明风绪名义上的师兄,又是他实际意义上的师父,又因明露华之故,早已将明风绪视为亲弟,此时耐不的他委屈,到底还是取了酒出来,在茫茫流瀑声中,二人把酒言欢,再谈先前剑中玄机。

***

当谢素尘收到会客殿的弟子传来宗主时衍之前来象脉拜访的飞讯时,谢素尘并不意外。

四尚宗之内,因四脉间各自成体系的原因,纵使明风绪悄悄闯入自己的尚象居时违反宗规,是可定下罪过的行为,但若是没有自己取下的那缕七彩藕丝为证据,光凭一面说辞,若要以此追责明风绪,却也难以服众。

所以,谢素尘才会遣游引星携着那缕藕丝证据前往术脉,又任由这缕藕丝被夺走,既向术脉挑明了此事,又让时衍之最终只能将此事轻轻放下。

待时衍之进入水榭之中,谢素尘早已收敛先前情绪,此时抬首间,面色间有隐约愧色,“先前明风绪悄悄潜入我尚象居,却被居外树枝勾下他随身剑穗的一缕藕丝。我想着有此藕丝为证,可定下他擅闯尚象居之罪,便命引星速速前往象脉,禀报于你。却没想到,墨驰烟半道拦下了引星,亦截下了这缕证据。衍之,是我思虑不周了。”

话语间,谢素尘亦以宽袖下的右手,轻轻扣动掌中的错金舒光手炉。手炉中的云气浅浅弥散,于无形间形成一层温养着谢素尘病体的浅浅雾气。

时衍之此次亲身前来象脉,的确是对谢素尘有些不满了。但此时,时衍之见谢素尘短暂说话间便已需云气温养,看出谢素尘的沉疴似有渐重之貌,他却也因此舒缓了原本的恼意。

当年为重伤的谢素尘进行治疗时,因最终得到了半株守心草,时衍之是有办法以耗费自身大量灵气为代价,将谢素尘所受咒誓与伤势控制得更好的。

但在那个做下治疗决定的瞬间,时衍之所想的,是自己到底是需要一名健康强势的同盟,亦或是一名伤弱可制的附庸?

因此,时衍之作出了他所认为的正确的选择。

时衍之先前已从自己的下属口中,知晓了游引星原本将欲禀告此事时,一同带来的七彩藕丝是被墨驰烟所拦截夺走的事情。

此时,由谢素尘的口中再闻墨驰烟的名字,时衍之眸色微暗,面色却只作无意,“以墨驰烟如今的修为,明风绪悄悄潜入尚象居之事,必躲不过他的神识。明风绪能如此潜入尚象居,如此冒犯于你,看来少不了他之纵容。”

谢素尘在听及墨驰烟名字时,不由眉间轻蹙,似有些过于冷淡的不耐,“象脉之中,有些人比起我这个外来人脉主,反倒是更认可他这根正苗红的长老了!”

语罢,谢素尘转过身,只侧身仍对着时衍之,原是茶炉中灵泉滚出的气泡已转为蟹眼大小。

云气翻滚间,谢素尘取出茶具,以水云深涧中灵泉洗濯。谢素尘的眼尾本是略有些上挑的,此时他垂首只注视着茶具,眼睑随他视线亦是低垂,那密密眼睫似随着谢素尘手中动作,极轻地颤着,隔着渐起的云气,似有薄薄浅影落于眼尾,再不显得凌厉,却教时衍之瞧出几分哀哀的怜意。

时衍之不由语气温和,更软下话语,“素尘,你是前任宗主兼象脉主的亲传弟子,只这一点,你便才是正统。”

时衍之见谢素尘左手握住茶壶,本欲上前一步,相助于他,但谢素尘虽右手已废,却以通过操控云气辅助左手,已完成了投茶冲泡。纵使右手掩于宽袖之下,谢素尘的动作仍是优美流畅的,周身衣冠之上的玉石缀饰亦循他动作,轻轻曳动。

将茶盏奉于时衍之时,谢素尘已平息了先前面上的恼意,“宗主所言甚是,是我先前失了冷静。”

谢素尘又叹息道,“明风绪此人虽顽劣可憎,但他在我宗众弟子中,却也颇得人心。如今没有留住那缕剑穗以证他之罪责,此事却是不好计较了。”

时衍之听出谢素尘言中之意,“我本来来寻你,便不是为了再谈此事。”

谢素尘落下茶盏,与时衍之相对而坐,“既然如此,宗主前来,是为了西洲隐山剑宗将要举办的论剑大会?”

时衍之点头道,“的确如此。此等涉及外宗交流的盛会,因循旧例,我宗需至少派出长老以上的修者为首,兼两名执事级别的精英弟子,方显尊重。素尘,我希望此次由你代表我四尚宗,前往西洲隐山。”

谢素尘面露迟疑,“论剑大会,我宗如何也应以剑修为首出面,才算合理。”

时衍之道,“想必你应从游引星口中听得汇报,此次论剑大会,玄煅尊老亦将参与。那么,你身为煅修,代表我宗,便也是合情合理。”

谢素尘微微低头,似是已认可了时衍之的理由,但他却仍未应下,“宗主既开口托付,素尘本当立刻应下。但东洲与西洲之间,有魔渊天险相隔。我与宗主间,也没什么隐瞒的,如此遥远路途,我担心我之旧伤。”

时衍之叹息道,“素尘,我会如此嘱托你,也是因为你自从继任脉主以来,从未巡视过象脉的属地。此次你若前往西洲,正好将路过象脉属地三城。”

以四尚宗宗门所立处四向延伸,占,象,剑,术四脉皆有属地。四脉的脉主,按照自上古时传下的规矩,是有每甲子需至少巡视属地一次,确保属地范围内的凡人安居乐业,无灾无祸的义务。

自谢素尘继任象脉主以来,这巡视象脉属地的职责,便被他交由了下属代行。这般行事,到底是有些惹人口舌。

谢素尘未再拒绝,“宗主为我思虑周全,是素尘太过贪懒了。此次前往西洲论剑大会,我定当好好照拂我宗同行的修士,为他们尽量谋取获得煅修赠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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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莲和他的黑月光
连载中万川映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