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微明,日光方透过窗棂在屋内洒下一点泛红的金芒,林瑾瑜便醒了。
她闭着眼睛坐起身,伸手去摸床榻上的衣物,给自己胡乱套上。
被窝里的布偶猫被她吵醒,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声音,迈着猫步在她腿上踩来踩去,用脑袋去拱她的腰。
林瑾瑜吸了几口气,揉它的头:“好痒,你再睡会儿,家里的猫粮没有了,我得下山一趟。”
等到脚尖在床边勾到昨晚脱下的鞋子,林瑾瑜的脑袋才算彻底清醒。
她磨磨蹭蹭坐到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看到一张清秀的脸,杏眼微垂,柔顺的长发披散,脸侧婴儿肥未退,给她眉眼间添上几分稚气。
上辈子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上高中。
早晨天不亮就得起,五点到教室早早读,结束后去跑圈,跑完还有早读,一直持续到七点,留半个小时吃饭,然后回来上课。
午休也得在教室,直到晚上十一点才能回寝室。
那时候她就感觉心口不太舒服,早起的时候尖锐的疼,毕业后找的工作又是996,果不其然,在一个加班之后猝死了。
寒窗苦读十几年,沦落到这种结果,林瑾瑜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猫跟她一同穿越了。
像是做了一个再甜蜜不过的美梦,她睁开眼睛,那只陪伴她十多年的布偶猫,睁着蔚蓝色的大眼睛,歪头好奇地盯着她瞧,见她醒了,夹着嗓子喵喵叫,蹭到她胸口,要她抱。
她的猫叫年糕,有一身雪白柔软的长毛。
早在一个月前,就抵挡不住时光的侵袭去世了。
可现在,它好端端地窝在她怀里,细声细气同她讲话。
林瑾瑜近乎喜极而泣。
她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这辈子和自己的猫好好的、健健康康走完一生。
她所在的地方是玉虚剑派的管辖地,没走多久,就被游历在外的大师兄领回去,掌门怜她无依无靠,准许她拜入山门。
林瑾瑜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可以修仙,第一个想法竟是:
那我的猫是不是也能修炼,活过二十岁!
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大师兄很欣慰,以为捡了个上进的小师妹,日后可以切磋剑道。
二师姐也很欣慰,山门衰败,后继无人,能抓来凑数有一个算一个。
皆大欢喜。
二人对林瑾瑜的寄予的厚望在发现她把师尊精心为她准备的筑基丹喂猫时破灭得一干二净。
林瑾瑜把头发简单挽成一个髻,用丝带捆了,梳洗后跟猫又是一番黏糊,方才走出房门。
修仙世界没有快递、没有商超,想要给猫咪备上新鲜可口的食物,只能前往人间的市集,在贩夫走卒刚开摊之际,选取没被人挑剩下的。
春寒料峭,玉虚峰更是冷得不像话。
叶上的露水仿佛要凝结成冰,林瑾瑜呼出一口白气,从树林间穿行时,难免粘上些许。
皮肤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
林瑾瑜用手抹掉那片水痕,再抬眼时,冷不丁瞧见对面的树荫里站了个人。
他身上裹着一件藏青色的袍子,银色的暗纹流淌在其间,乍眼看去,整个身体仿佛被切割成几块,完美融入到斑驳的灌木里。
他眼瞳的颜色十分浅淡,在日光映射下,呈现出无生气的灰,跟附近的眼白几乎快要融为一体。
林瑾瑜被吓得眼皮跳了跳,她后退半步,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位诡异非常的访客。
玉虚剑派的管辖地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外人不许进入,但未递拜帖就贸然踏足十分失礼,无论在哪一地界都可被视为挑衅。
更何况,这人身上的气息十分阴邪,那双眼睛盯着人时像极了冷血动物。
密密麻麻的不适感爬满林瑾瑜全身。
她修为低微,敏锐地觉察出此人非她所能相与。
蛇一样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她腰间悬挂着的剑令。
“……玉虚剑派?”
十分生涩古怪的调子,不像能从人的胸腔里发出,他整个人,连带声音,都像是从另一界中挤出来的,又干又瘪。
玉虚剑派虽说不大,但能认得剑令,又特地点出来,应当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忌惮。
林瑾瑜硬着头皮,朝前抱拳一礼:“不错,在下玉虚弟子江瑜,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因何访问我玉虚剑派?”
这人并没有要回礼的意思,身体一动不动,高挺的眉骨投下的一道阴影,将他的眼睛隐没在黑暗里。
“你见到过其他人吗?”
“其他人?”
他说话没头没尾的,林瑾瑜第一反应是,他表达能力有问题。
他想问的也许是,他要见的人是否仍在玉虚,有没有下山游历?
但又想到,他或许是和同伴走散了,误入玉虚领地找寻其下落。
见林瑾瑜没有回答,他又锲而不舍地追问:“有吗?”
“……”
几个念头在林瑾瑜脑中快速打转,她吞下可能会引发更多牵连的答案,从字面意思解道:“没有。”
那人将她的忐忑看在眼中,喉咙里喀拉喀拉响了两声,像是破旧的风箱,散发出腐朽的味道:“隐瞒他会给你们降下灾祸。”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今日外出,我只见到了你一个人。”
这人阴毒的眼珠盯着她,久久沉默之后,似是相信她不敢撒谎,冷冰冰吐出两个字:“你走。”
一番交流之后,林瑾瑜能确定,他的确不是此间人,用词十分不客气。
既然要她走,她便如他所愿,连忙迈开步伐,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人间的早市集十分热闹,不少人都和林瑾瑜抱着相同的心思,怕好东西被人抢先一步,天未大明,镇上便摩肩接踵,嘈杂得像是沸水里下了饺子。
林瑾瑜被挤得东倒西歪,终于从渔夫手里买了两条新鲜的活鱼。
鱼刚从河里捞上来,还带着健康的腥味。
林瑾瑜抱紧装鱼的瓷罐,费力从人群中挤出去。
这一来一去,再回到山上,已经是正午了。
那个奇怪的人已经走了吧。
林瑾瑜不愿意再撞见他,特地从另一条路回转山门。
这条路同她下山的那条倒没什么不同,只是一条开在山的东侧,临近她的居所,另一条在西侧,上山会经过议事厅,容易被掌门的神识捕捉到。
她面对这些飞天遁地的大能,难免有些学生面对老师的畏惧。
更何况她是门派里唯一资质平平,又好“偷奸耍滑”的差生。
门派弟子寅时起床练剑时,她还沉在梦乡里,没有人叫她,所有人都很自觉,也没想过有人会这样咸鱼。
这世界上真会有修行中人不追求大道长生吗?恕他们难以理解,非亲非故,也不会有谁惹人嫌地逾距管教他人。
在面对掌门和怪人之间,林瑾瑜选择前者。
西侧的山路静谧无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林瑾瑜习以为常地踏上回程小路,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的猫,心中松快了几分,脚步也跑得快要飞离地面。
冷不丁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里捧着的瓷罐差点泼出去。
林瑾瑜手忙脚乱好一阵功夫,才站稳脚跟,往回看去。
只见青石小路上,无端多出半条手臂。
红色的袖口纹着繁复的亮丽花色,掩在其下是一只苍白虚拢着的手,皮肤下透着隐隐的青色血管,一动不动,仿佛主人已经魂归天际。
林瑾瑜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她确信,方才路上没有这条手臂,即便自己再怎么忽视周遭情境,也不可能不看路。
她手里抱着的可是瓷器,里面装着的是给宝贝年糕的两条鱼。
她装作无事发生,想要继续往前走。
脚腕被人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