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塔的最北部，也是最偏僻的地方，一扇橡木门将所有的噪音全都隔绝在外。推开这扇门，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桌上除了一支羽毛笔和一瓶墨水还有一块水晶，就只有三张羊皮纸。
对于以利亚来说，法师塔的办公室唯一的作用就是休眠，除了那张舒适的椅子，其他的布置都是累赘。
他没骨头一样窝在椅子上，银色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眼睛微眯，阳光被彩色玻璃切割，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如果能够就此沉眠，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此刻的办公室就像天堂一样。
可惜，现实是地狱。
传讯水晶很不合时宜地亮起，打扰了正准备安眠的以利亚，他睁开了眼睛，很不耐烦地拿起了桌上地水晶，到底是谁突然来信。
感应到讯息来源的瞬间，他脸上的慵懒瞬间垮塌，是他的上司里奥，他叹了口气，查看讯息，讯息内容简洁到冰冷：“立刻来我办公室。”
以利亚对着水晶 “啧” 了一声，活他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襟，拖着步子走出办公室。很久不联系的上司突然联系，怎么可能会有好事发生，多半是有什么问题找他去责问的。
冰冷的导师办公室内，空气近乎凝固。里奥坐在宽大的晶石书桌后，目光落在眼前毫无干劲的下属身上。
以利亚站着就一股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的感觉，也算是一种独特地气质了。
“马上就是结业期了。”里奥的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温度，“这一次，我希望你手下的学徒别再出去搞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抹黑法师塔的名声。”
“你”字被刻意加重。
“不劳您费心。”以利亚眼皮都没抬一下，语调拖沓，“不过，我认为原因在于学徒本身，我总不能让垃圾别进垃圾桶。”
“无意义的争论到此为止。”里奥打断他，语气仿佛在宣读公告板，“现在，以利亚魔法师，你的出勤记录低得离谱，学徒结业率更是连续两年挂零。作为你的直属上级，我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精准地用新身份划清界限。
“没什么好解释的。”以利亚撇开头，身体重心前倾，准备起身走人。
就在他的脚跟触及地面的瞬间，里奥冷硬的声音再次响起，精准预判了他的动向：“听着。如果这次还有人无法结业成功，我会正式提交申请，让评议会革除你的导师身份。”
以利亚背对着他，脚步未停，但肩膀似乎绷紧了一瞬。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哦？你真觉得……我在乎这个？”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信。
里奥猛地站起来，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你觉得自己从来都做得对吗，包括毫无预兆地远离我这件事？” 怒吼在办公室内回荡，打破了长久以来维持的表象。
以利亚的脚步停住了，他依然没有回头，只不过声音比先前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好。这次，我保证他们全都结业，一个都不会落下，也希望你不要再干涉我的其他决定。”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开沉重的木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厚重的木门隔断了声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奥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几秒钟，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颓然跌回座椅。
桌上的文书报告堆得像小山，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常规的例行申请报告，目光落在字句上，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进去，字迹在眼前扭曲模糊。
他翻过来掉过去，机械地看了至少三遍，脑中却一片空白。
一股强烈的烦躁猛地攫住了他，他扔下手中的笔，笔杆与桌面撞击，滚落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声响。每次提起这个话题，以利亚都是这副回避的样子，这该死的无力感。
……
门的另一边，以利亚快步走过长廊拐角，脸上强装的冷硬瞬间垮塌，只剩下浓重的后悔。“该死的……”他几乎无声地咒骂出来，为了刚才冲口而出的那个承诺。
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那个在塔外旅馆里晒着太阳、喝着小酒的完美假期彻底泡汤。以往结业期，他从不操心学徒死活，全靠他们自己。可现在……
法师塔的结业规则是出了名的死板又难缠：报告格式繁复到令人发指，理论部分还非得搞点所谓的“创新”；更要命的是，必须学徒亲手誊抄，哪怕内容找人写好，也得原模原样自己誊写一遍才算数，就是这个规定害的他前几年带的学徒，全员镀金失败。
麻烦透了！这些人为什么连用手抄写一下都不愿意，哪怕自己去了解一下规则呢？
一边后悔，一边还是要回到之前的天堂，现在的地狱，也就是他的办公室中，刚打开门，他就将自己塞回了那张原本给他带来很多快乐的椅子。
看向桌上的三张羊皮纸——以利亚带的三个学徒所写的结业报告，还在等待导师的审阅，他手一挥，三张羊皮纸就漂浮在空中，紫色的眼眸抬起，扫视了一眼。
很好，前两张都是非常明显的代笔，根本不像是那两个蠢货学徒能写出来的，要知道在前两天，这两人连魔法是什么都讲不出所以然，还是学徒们的授课老师来向他抱怨的。
由于报告必须经过本人的手，他将两张羊皮纸用魔法送去了两个学徒的手上，并且附上一句留言“愿魔法之神保佑你们的脑袋还没有笨到不会抄写，我说的是，照着它的样子，亲手，重新抄一遍”。
但那又怎么样呢，权贵子弟来法师塔本来就只是为了镀金，平民来法师塔是为了巴结权贵，要不是法师塔的底层规则就是每个学徒都必须有一篇拿得出手的报告，结业甚至根本不需要走这个流程。
作为人类魔法师曾经的最高殿堂，法师塔更像是一座魔法师孵化所，几乎所有的人类觉醒之后都会选择来法师塔成为学徒学习魔法，已经成为魔法师的学徒也可以选择成为导师。
以利亚就选择成为了导师，当然，如果有的选，他不会选择这条路，麻烦的学生和刻薄的上司填满了他的职业生涯。很不幸，现在是末法时代。
几乎所有人在魔法上都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成就，曾经的魔法师或许风光无限，末法时代的魔法师不辅修魔药学或者炼金学的话，一出法师塔就可以帮自己挑好坟墓了，现在的圣骑士简直一戳一串魔法师。
学习了三年魔法，结果到结业的时候完全无法生存，真搞不懂现在的天赋者为什么还要前赴后继的来到法师塔，就算什么都学不到，结业之后谁也看不起，也要来镀层金，不然不能算作是魔法师，这里又不是什么鉴定机构。
回忆完往昔的以利亚回神过来，叹了口气，准备把最后一份报告看完。
《探讨学习魔法是否会影响某些方面的功能》
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看到了什么，以利亚的瞳孔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开始放大，耳朵尖也迅速染上了粉红色，他祈祷这标题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意思。
但再往下看，就只有一个嚣张的“会”字和署名，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不管是什么意思，总之麻烦来了。
凯恩·弗劳尔。
作为三个学徒里唯一一个非权贵出身，另外两位学徒的上到课业，下到衣食住行都由这位可怜平民伺候。
所以现在是上演权贵的忠仆在沉默中爆发的戏码吗？
假如这是在平时的课业上体现出反抗的精神，以利亚很乐意观看这出难得一见的戏码；可，这是一份结业报告。
这种莫名其妙的反抗意味着报告无法得到法师塔规则的承认，他无法完成自己对里奥作出的承诺。
这是以利亚完全不想看到的结局，人可以看戏，不能把自己也给看进去。
于是他坐起身来，迅速拿起桌面上的羽毛笔，绘制了一个单向通讯法阵，以那张嚣张的报告作为媒介，让凯恩赶紧滚进自己的办公室。
通讯法阵刚停止闪烁，以利亚办公室的橡木门就被敲响，门在以利亚的操纵下自动打开，一颗嚣张的红色脑袋闯进了他的视线。
以利亚这才凝神看向这颗耀眼的红色脑袋。
很不对劲，他很清楚地记得，凯恩是一个黑发蓝眸，满脸雀斑的少年，永远低着头一副懦弱的模样。
而眼前这位明显是一个红发黑眸的成年男性，长得就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哪有什么懦弱，如果是现在这个凯恩在他手下，他只会担心其他两位学徒会不会被这个人弄死。
“你是凯恩？”他疑惑地问道。
“我就是，导师，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眼前的红发男人眼中迸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搞得以利亚浑身毛毛的，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让他和目前平静悠闲的生活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