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背后之人想做什么,神衍玉,他元提是拿定了。
元提下定决心后,将神衍玉放回蚕丝锦囊,锦囊上的穗子无意间扫过泠玉的手,被人默默躲了开。
“仇离木,可还要寻?”泠玉问道。
“自是要寻,哪怕我二人无所谓,三位师弟总是要去的。”元提将锦囊收入袖中,抬头见泠玉正看着自己。
“瞧我做甚?”
“你知道去哪儿寻?”
元提勾唇一笑,他自然还知道一处,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去罢了。
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是管家来请二人去大堂。
元提和泠玉不消收拾便随管家去见了方廉,见方廉在大堂摆了几件形状各异的法器,元提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此乃吾之亡妻所炼法器,可感知怨念郁结之地,也就能寻得仇离木所在。”
方廉说着,便示范了起来。
他将一颗丹放入盛着液体的容器中,随即灵力扩散至四角,兽状的罗盘开始转动,不一会儿指针汇聚的灵力于半空浮现出山河图。
方廉看着山河图,见唯有一处泛着模糊的红光,指出道:“仇离木并非时时都有,眼下也只有一处可寻到仇离木,只是好似有结界保护,不让人靠近。”
元提明白那是在哪儿,道:“有劳方员外费心,我知道此处,自去取便是。只是好奇员外的夫人,竟是炼器师么?”
炼器师,可比丹修还要少,故而此界法器稀缺的很,画云殿之前所收法器,几乎占了修真界法器的七成。
一提到妻子,方廉便微笑点头:“不错,他于剑道无缘,从门派出来后便以炼器为业。”
见元提感兴趣,不知怎的,方廉也乐意同他讲从前的事,于是带二人去了处淡雅闲适的小院。
打开房门,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墙头的画像,画上之人躲在堆满工具的桌前,手中拿着一块精细的部件,正全神贯注地思索。
再细细瞧看,画中人眉弓如月,双眸清澈,鼻梁高挺,面部轮廓柔婉中不失锋利,确实是个美人,但好像是个男子。
有些出乎元提所料,他倒还未真正见过男子与男子结成的道侣,但意外后也无甚多想。
方廉为他的妻子上一柱香,同元提二人道:
“吾妻名唤谭竹,我与他是在百余年前的上元节遇见的……”
那时的方廉还只是个小小的采药郎,无师无友,只能每日上山采药,再去卖给药铺换些银两,如此也只是勉强度日。
但方廉并不是个服输的人,他每次卖完草药,都会寻借口在药铺多待一会儿,借机背下各种方子,偷学医术,幸而方廉天资聪颖,借此习得不少。
彼时十方城多有妖魔作祟,也多有受了伤、付不起药费无处医治的百姓,方廉瞧见了,便会用自己的医术替他们无偿医治。
奈何魔气的侵蚀,并非是寻常草药能治的,那些受了伤的人无奈死去,方廉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
上元节那日,十方城灯火通明,在满天的烟火下,方廉跳河轻生,却不曾想遇到路过的谭竹。
“那时竹卿被门派长老们断出与剑道无缘,于是被逐出了门派,恰巧路过十方城,见我轻生毫不犹豫就把我拉上了岸,把我给骂了一顿。”
说到此,方廉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抬头看向画中人:“竹卿他是个从不自轻自贱的人,哪怕修真界抛弃了他,他也并不会一蹶不振。那日上元节,我和他在桥边聊了许久,直到灯火燃尽,他无处可去,我便带他回了家。”
方廉的家只是个破风的茅屋,里头堆满了药材和采药的刀镰,于是谭竹用它们造了个挡风的屋顶,并且提议一起开个药铺。
方廉原本对他的提议没什么信心,但直到谭竹造出了能自主捣药的法器,方廉这才下定了决心。很快二人的药铺开张了,方廉的医术加上谭竹对灵力的了解,二人研制出了能让受魔气侵蚀的伤者彻底恢复的药方,至此方廉的药铺便传开了名声。
“有了足够的银子后,我与竹卿便搬到了现在的府邸,我与他情投意合,很快便成了亲,成亲后我在外打理药铺,竹卿在家炼器,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二位方才所见仇离木的法器,就是那时竹卿炼成的。”方廉一说起当年,脸上便洋溢着幸福之色,然而很快,一股难掩的悲伤涌上眼角。
“原本想着可以就这般过一辈子,谁成想某日竹卿久久未归,我等不及便出去寻,不巧撞见他一身是血地从往城外跑去,背上还背了个孩子。”
元提听得很是认真,下意识想去摸茶盏,手肘不小心碰了下泠玉的手臂。
识海里传来泠玉的声音:“可听出什么了?”
元提道:“暂时没有,不过那人既然有意找方廉为引,必然与之有联系。”
二人说话间,方廉正好歇一会儿缓和心绪,元提安慰了他几句,道:“莫非尊夫人是因伤重医治不及时才……”
方廉摇头轻叹:“不是。”
见谭竹一身伤重逃命的模样,方廉骇得不轻。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想着要去找谭竹,于是赶忙跑回去叫人,谁成想路过荣宅时,见里头刀光剑影,惨叫声四起。
元提听到荣宅二字,打断道:“这么说,员外亲眼见证了荣府灭门?”
方廉点点头,道:“但我并未停留多久,竹卿还在等我,我便径直跑回了府,却不料忽然闯入了几个满身是血的修士,不由分说就在我府内搜了起来。”
“说来也怪我。他们搜到后院时,把竹卿的法器都打碎了,当时我情绪激动,便同他们争了起来,岂料那些人残暴无度,竟就在我府内杀了起来。”
方廉在其他人的掩护下藏进了密室,他早已被满眼的血红惊得失去了意识,待到他终于想起来时,方府内已是满地横尸。而就在他出来的前一刻,重伤的谭竹匆匆赶回,遍寻不见方廉误以为他遇害,当即血气攻心,倒在了方廉眼前。
“竹卿不愿走,在院内化成了仇离树,我也不忍他离去,守着他过了十年。”方廉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若是不惹那些修士,或许方府就能逃过一劫,自己和谭竹也不会分离。
元提不解道:“可是方府内并没有仇离树。”
方廉解释道:“那是后来,有位散修路过十方城听闻此事,告诉我可以再见竹卿一面,我答应了。但是我最后看到的只是仇离树中竹卿的怨念,那副模样,同竹卿生前截然不同,自此我便明白,他不是我的竹卿。”
“人死不能复生,执念也只是作茧。”方廉叹道。
元提明白了,之后方廉便请散修化解了谭竹的怨念,仇离木也就被方廉收了起来,直到被人看到,就成了方廉今日的契机。
“外界的仇离树,多是无人照看,树中困拘的执念也无从解脱,于是我便卖了药铺,开始遍寻仇离。”方廉从袖中摸出木梳,轻轻放在供桌上,木梳隐隐发着微光:“解救苍生,也是竹卿的心愿。”
了解了方廉的过往后,对于背后之人,二人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头绪。
泠玉看向元提,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他是在回忆有无漏掉的线索,便没有开口。
这一日方廉似乎格外感慨,拉着元提说了许多话,又取出专供修士喝的灵酒招待。
元提近几日心绪不佳,便也多喝了几壶,待方廉不胜酒力醉倒后,他便同泠玉较量起了酒量。
“我说……你平日里也不出山,怎么这么会喝……”
元提从前经常设宴,对自己的酒量也很是自信,可眼下已然喝得眼神飘忽、趴倒在桌,泠玉却依然面不改色,甚至当着元提的面又喝了一碗。
“……当真是野鬼。”
……
元提意识全无地躺了一夜,翌日在床上醒来,惊觉自己又浪费了一日。
天兆会临近,没有几日好耽搁的了,元提赶忙去叫泠玉,二人同方廉告别后,即刻启程。
走在十方城的街市上时,元提给云心门那三人传了个信,简单说明了下进展后,识海里忽然冒出了个陌生的灵力。
元提打开一看,却是封万诀门发出的天兆会请柬,内容不提,只见落款处赫然写着泠玉剑尊四字。
“……呵”
元提默默把请柬揉成一团,扔还给了泠玉。
泠玉闪身躲过,一把火将其回归天地。
元提瞥了他一眼,道:“不想收就不收,乱塞给我算什么本事,你识海是炸了么?”
“太多,看着碍眼。”泠玉风轻云淡地回道:“我未唤过旁人的灵力。”
说话间元提的识海里又多了几封别的门派发来的,无一例外都是请泠玉出席。
元提无语了,明白这家伙是真没朋友。
单方面的灵力传唤谁都能接收到,但是若是不回应,也无法进一步往来回复,因此即便各大门派从半月前就坚持不懈地呼唤泠玉,也只能石沉大海。
目前泠玉只回应过元提的灵力,因此便把识海里不断出现的请柬转给了元提,识海里一下子清静下来。
见泠玉这幅欠揍的神情,元提就知这厮故意的,气的往袖子里摸,找找能有什么治他。
“此番去何地?”泠玉一点儿不在乎元提在动什么坏心思,只当个没事人。
“天心门。”元提摸了半天,忽而抓着个硬邦邦的物件,取出一看,是之前在荣宅的陶罐。
正说着,二人已然来到城门口,泠玉正想多问一嘴,却见元提不知何时拿出了个陶罐,双眼忽而睁大,紧接着就往城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