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疑之咬牙,瞬间挣开谢问的禁锢,眼见要落地,忙抛出纳戒中仅剩的几块灵石。
灵石蕴含的灵力释出,化作卸力的劲风,稳当地托住二人。
二人掉在一处绿树葱郁的山谷,瞧着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沈疑之环视一周,骂了声晦气,起身查看谢问的情况。
谢问已经从地面坐起来,此刻靠在一棵树下,面色有异。
沈疑之见其不似伪装,蹲下来叩住他的脉搏。谢问脉搏沉稳有力,只是偶尔带点阻滞,好似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经脉中。
沈疑之眉头微蹙,“你方才受伤了?”
谢问摇头。
“没有。那是怎么回事?”沈疑之费解,可惜他灵力耗空又身受重伤,暂时无法替谢问查探。
谢问自己也纳闷何时着了道。但见沈疑之握住自己的手腕,四舍五入就是手,并且还挨着自己坐下来,思绪有些游移,背脊僵硬地靠上身后树干,不敢去看沈疑之。
恰一阵夜风拂过,潮湿的青苔与糜烂腐叶混合而成的味道扑面而来,其间还夹杂一点沈疑之身上未散的血腥气。
沈疑之,还伤着……
谢问心莫名一紧,转瞬又因鼻尖的气息清醒过来。
“是那烟雾。”他突然对沈疑之道:“那邪修逃走前,我吸入了一点她释出的粉色烟雾。”
“粉色烟雾……难道是毒?”沈疑之扭头看着谢问:“除了丹田经脉,可还有其他不适?”
“没有。”
“只是内府阻塞,用不了灵力?”
“嗯。”
“那这范围也太笼统了。算了谢问,你还是等死吧。”
沈疑之没了耐心,不问了。再说了,问明白又如何,他又不会治。
不过这玩意儿应当不要命,否则那邪修不至于仓皇逃窜。
沈疑之稍稍放下心,嘴上却不饶人,话语间难掩凉薄。
谢问:“……”
此时天近晨曦,星月黯淡,密林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
沈疑之不太喜欢黑暗的环境,一摸纳戒又想起自己的灵石用完了,只好去拿谢问的。
微凉的手掌抓住谢问手腕晃了下。谢问看向沈疑之:“干什么?”
“太暗了,摸颗灵石出来。”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侧,吹动谢问鬓角碎发,耳根泛起阵阵酥痒。
沈疑之的声音近在咫尺。
谢问抿唇,顾不得沈疑之这话说得多么无礼,忙取下纳戒塞给他。
沈疑之不解:“给我干什么?我打得开吗?”
纳戒通常设有禁制,只有主人及其伴侣能打开。沈疑之显然两者都不是。
谢问顿了顿,僵硬道:“那只能这样,我用不了灵力,也打不开。”
“……”沈疑之发出不满的声音,身体却往他这边靠了靠。
谢问:“你怕黑?”
沈疑之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不是怕,只是厌恶。
好在天应该快亮了。
沈疑之垂眼,盯着眼前的黑暗,思绪变得杂乱。正郁闷,一点昏黄的火光被人送到自己面前。
沈疑之扭头,看着举着火折子的谢问,愣了下。谢问眉骨高,眉形锋利,配上深邃的眼窝,平时看着很严肃、很让人讨厌,但此刻,这张令人讨厌的脸竟然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温柔。
只是……
沈疑之睨着他,无语:“有火折子你不早拿出来?”
谢问服了,“我怎么知道你怕黑?”
沈疑之冷嗤,一把夺过火折子,挪挪屁股,坐远了。
谢问:“……”
及至天亮,黑暗散去,林间升起乳白色雾气。
谢问缓了个把时辰,内府的不适感终于褪去,只是仍不能使用灵力,便与沈疑之商量如何回去。
沈疑之伤得比他严重许多,别说是使用灵力御剑,便是行动都受限。
但此地距离乘云仙宫,还有三山要翻。若是光靠谢问的双腿,不知走到何年何月。
谢问苦恼。沈疑之也攥着自己腰间失灵的灵通玉佩发愁,眼见无法联系到好友,他眸光一斜,把视线落在了谢问身上。如今唯一能给他助力的人,也只有谢问了。
沈疑之暗叹口气,压下心中对谢问的亿点点点芥蒂,好声好气道:“找路下山吧。若是运气好,撞见了城镇,便能联系上仙宫。”
一般较大的城镇,都有各大仙宫的弟子驻守。此地乃是东洲神剑宫的领地,山下城中,必然有神剑宫弟子。
谢问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点头应下。
只是怎么运沈疑之,又是个难题。这人难伺候,自己走不得,却又不让别人背他或抱他。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闹这别扭。都是男人,他还能占他便宜不成?
深思许久,谢问砍来结实的藤条与竹子,给沈疑之做了张简易的拖椅,打眼眼望去,像是带了座椅的的竹筏子。只是竹筏子靠水浮动,这拖椅则全靠谢问拖动。
“这能走了吧,沈公子?”谢问组合好拖椅,示意沈疑之上坐。
盘坐树下的沈疑之扫了眼,满意了,向谢问伸出手。
谢问从善如流地抓住他细瘦的手腕,另一手环过沈疑之几乎不盈一握的腰,扶着他到竹椅上坐定。
山路崎岖,竹椅并不牢靠。谢问怕沈疑之没坐稳摔了伤上加伤,临行前特意叮嘱:“坐好,不要乱动。”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沈疑之不耐烦,却没把话说出口,只是靠上椅背,阖眸小憩。
完全是大爷做派。
谢问暗自腹诽,手上却稳当地拉起拖椅,甘为牛马。
转瞬太阳高照,林间浓雾散去,偶闻鸟兽祥和的啼叫。
沈疑之环顾四周,见附近无精怪作祟,谢问也没任何小动作,暂时放下戒备,尝试疗伤。
他杀邪修时已令经脉受损,后为助谢问,强行启用法阵,更是令受伤的经脉不堪重负,寸寸崩断。
他如今的内府就像是经历了一番地动山摇,灵力耗尽都是小事,最主要是筋脉淤塞不通,完全无法运转灵力。
尚且不知何时能找到城镇,沈疑之没把希望放谢问身上,真实意图还是希望自己能恢复些许灵力,好使灵通玉佩能联系他人。
可惜他伤得实在太重,完全无法自愈。
沈疑之才尝试用灵力冲击第一处淤伤,内府传来的刺痛就令他脸色发白,喉头漫上一股甜腥,转瞬压制不住,径直吐出口鲜血。
“沈疑之!?”谢问赶紧停下看他,见沈疑之唇角染红,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狠狠一拧,“你怎么了?”
沈疑之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忍着内府刺痛,不以为意道:“没事。试着疗伤罢了。”
谢问看他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莫名一怒:“伤得这么重,就不能消停些?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痛吗?”
沈疑之闻言一怔,转瞬抬眼,没什么温度地看着谢问。
谢问对上那陡然变得冷硬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又惹恼沈疑之。正想放缓语气劝劝,却听沈疑之凉凉问:“你就这么想当我老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谢问却听懂了,反问:“只有你老子能管你?”
沈疑之骤然一哂,忍耐的限度耗尽,反唇相讥:“我老子也管不着我!谢问,你算个什么东西?给你点颜色你就敢蹬鼻子上脸?我们什么关系,需要你来管我?”
谢问瞬间沉默,一片好心再次喂了狗,自顾自拉上拖椅,快步向前。
沈疑之身体向后一仰,背脊撞上椅背,闷哼一声。
谢问脚步又慢下来。
沈疑之憎恶这种打一棒子又给颗糖的手段,细长的手指攥着座椅扶手,指尖泛白。
盯着谢问的背影,他内心有一瞬的后悔,方才那一息,他不该觉得,谢问是真的关心他。
他与谢问,不彼此憎恶折磨,就是最好的结局。
山林无涯,转眼又是黄昏。昏黄的光线让密林的氛围变得粘稠。
谢问沉默走着,也不问沈疑之意见,于夜幕降临前,找了处山洞休息。
山洞很浅,尚算干燥。沈疑之撑着竹椅站起,推开想来扶他的谢问,自己撑着洞壁走到洞内打坐。
谢问皱眉看着步履蹒跚的沈疑之,拳头攥紧,转身没入密林之中。
沈疑之面朝长满青苔的洞壁,听见谢问远去的脚步,宽袖下的手轻轻攥了攥。
夜幕彻底降临,山林连带着山洞都变得黑暗。洞内漆黑一片,洞外树影婆娑,月光黯然。
沈疑之看着,目光发直,情绪始终处于极其压抑的状态,不受控地胡思乱想。
虽然理智认为谢问这种责任感极强的人不可能丢下他,但他还是不由得怀疑,谢问已经丢下他走了。
沈疑之并不是害怕被抛下,只是对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谈不上百分百的信任。他不相信情感与羁绊,只认可强权与利益。
而当下,他和谢问,既无交情,也无合盟。
谢问丢下他离去,是完全合理的。
沈疑之念及此,唇线绷紧,望着洞外的眼神变得晦暗。
然而此时,一道颀长的熟悉身影出现在洞外林间。青年抱着一点干柴,快步穿越重重树影,向沈疑之走来。
沈疑之内心的怀疑一散,轻轻咬下唇,迅速收回视线。
谢问回来,将干柴放在地面,自顾自道:“此地湿润,柴火还挺难找。”
沈疑之记仇,不说话。
谢问也不指望沈疑之搭理自己,拿出火折子点燃柴火。
火光摇曳,山洞变得透亮。
沈疑之垂下视线,看着脚边试探着向自己靠近的小蜘蛛,唇角弧度柔和了些,伸出手指摸了摸小蜘蛛毛茸茸的背脊。
小蜘蛛受到惊吓,慌忙乱窜一阵,多足并用,快速逃开了。
谢问瞧着这一幕,视线落在被沈疑之摸过的蜘蛛上,眼神莫名有点冷。
大抵是在思考,自己鞍前马后,怎么就混得连只蜘蛛也不如。
“谢问。”
沈疑之突然叫他。
谢问内心尚未生根的怨怼一散,看向沈疑之。
一件干净的玄色大氅突然被丢来。
谢问接住,手指触碰丝滑的面料,嗅着隐隐约约浮现的沈疑之特有的气息,愣了下。
沈疑之:“垫着坐吧。今日……你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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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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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再少年·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