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把谢问得罪狠了。
沈疑之见谢问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贯的冷脸都浮现点沮丧,抬手蹭蹭鼻梁,两步退回水中。带着药香的池水漫过来,他拨开点水面浮沉的香料,放任白皙的背脊沉入水中,背对谢问坐下。
谢问独自站了会儿,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约莫半刻钟后,沈疑之回到前院。
梁圣手一人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瞧见他笑笑,指着满院挂起来的药材夸:“小谢人真挺好,走前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挂上了。”
沈疑之看着梁先生,觉得他现在像人间夸耀女婿的老丈人,很莫名其妙,“你也没个一儿半女,就算把谢问夸上天,他也赘不进你家门。”
“嘿你这小子……”梁圣手:“我是这个意思?”
沈疑之冷笑了声。梁圣手瞧他不爱听,不说了,晃着摇椅扇扇子。
山间的夏夜带点清爽凉意,风过时能嗅到草木的气息。
沈疑之撑着篱笆,望着天边徐徐升起的残月,沉默许久,忽道:“梁先生,文考后我要回一次沈家。你给我配点药。”
梁圣手看向沈疑之,见青年半垂下浓密的睫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多问,晃着扇子轻轻点点头。
接下来几日,沈疑之仍旧保持了紧凑的任务与修炼节奏,只是不管去哪儿,都没再碰见谢问。
他原以为已经排除谢问这个不确定因素,谁料一次任务期间意外发现……
谢问跟踪他。
沈疑之心底一惊,尝试甩掉人却无果后,暂时放弃行动,返回乘云仙宫,日常变为宿舍和坐忘谷两点一线,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这样的日常,对于窥探者而言,无疑无聊至极。但刚刚突破至金丹二境的沈疑之,恰好需要时间来稳固修为。他趁着这几日,稳扎稳打,竟顺利将自己的修为推至了二境巅峰。
沈疑之对此十分满意,结束修炼的清晨,从坐忘谷回宿舍的路上都还哼着小曲儿,瞧着比林间树梢早起的雀儿还欢快。
与此同时,宿舍内。
风萧瑟这绝望的文盲被文考折磨得不轻。为祈求顺利通过文考,他握着三只毛笔站在床头,一通念叨后,一本正经地向面前叠放的书籍行礼。
沈疑之推门进来,瞧见这一幕乐了,“给你风家老祖们上香呢?”
“哎呀!”风萧瑟看见他,赶紧丢了笔,故作镇定:“我和三生玩儿呢。对吧林三生。”
埋首书海的林三生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那你接着玩儿吧。”沈疑之走回床边,路过时扫了眼谢问冷了好些天的空床,心中轻哼,放任自己瘫在床上。
风萧瑟嫌自己丢脸,不拜了,暂时放过自己,推了书去拥抱柔软的大床。书海中昏昏欲睡的林三生抬起头,看两人一眼,也心安理得地趴在了桌上。
一时之间,宿舍安静下来,只闻清风送来隔壁宛如念经的背书声。
“诶,疑之。”林三生躺了会儿终究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揉揉脸坐起来,看着晨光下昳丽绝艳的青年,问:“你真没学吗?一点书都没看吗?”
沈疑之略微抬眼,轻笑了声。
风萧瑟不满:“我兄弟骗你干什么?怕你抢他第一,背着你偷着学?林三生,你问这个问题真是搞笑。”
“我、我就问问!再说了……”林三生扫了眼谢问的床,祸水东引:“你们就不怕今年文考又让那谁谁出风头?”
“谁谁……对啊!”风萧瑟一拍大腿坐起来,“兄弟,你不学岂不是便宜了谢问?”
沈疑之听见这名字,暗叹口气,想:便宜不着。因为谢问也没学。
这人最近抽了疯,跟踪偷窥样样做尽,盯他比人间的男人盯媳妇还紧,堪称阴魂不散,害得他……
算了。再找机会吧。
沈疑之心情败了些,冷眼示意二人把嘴闭上。
风、林二人瞬间敛声,去干自己的事情。
沈疑之得了清净,纷杂的思绪也静了,正想合眼浅睡一小会儿,又听屋外有人敲门。
“谁?”林三生开门,瞧见门外屋檐下站着个清秀面善的散修。
“师兄好!”
柳小青迅速冲林三生鞠躬,接着朝屋内张望:“沈师兄在吗?”
“额?你找疑之?”林三生回头,看向里间半躺的沈疑之。
沈疑之一脸莫名,走出来看着那个似乎有点眼熟的散修,不解:“你,找我有事?”
柳小青见了他,双眼一亮,忙不迭点头,身后马尾跟狗尾巴一样揺:“对的对的,沈师兄!”
林三生第一次见比自己还会献殷勤的人,怀疑这胆大包天的散修要和自己抢活干,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暗讽:“你一散修,有事不找谢问,找疑之?”
“不是找沈师兄帮忙,是替人带东西给沈师兄。”柳小青没听懂林三生的挑拨,从怀中取出一封夹着桃花的粉色信笺,双手呈给沈疑之,并解释来历:“这是山脚一个小师妹给我的。她说沈师兄瞧见自然会懂。”
沈疑之扫一眼,琥珀色眼眸略沉了沉,拦下越俎代庖的林三生,自己接过。信封微凉,隐约带点沉闷的桃子香,很难闻。
他心下有了数,祭出点灵力,拂去散修肩头沾染的邪修灵气,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同时取出块能护身的玉佩,递给那散修,“这是谢礼,不要拒绝。”
“哇!多谢沈师兄!”
“嗯。回去吧。时辰不早,你们也该开课了。”
“好!”柳小青的狗尾巴摇得更厉害,捧着沈疑之给他的玉佩一蹦一跳走了。
林三生见状,十分不满,刚想说些什么,风萧瑟已经偷摸凑过来,一把夺过沈疑之手中的信封。
“嘿嘿,我看看这是什么?哟,原来是……佳人红笺!兄弟,难怪你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红鸾星动、佳人有约啊。让我来看看小、师、妹~给你写了什么!”风萧瑟举着那封信,作势要拆开。
沈疑之听他那话,没忍住笑了声。佳人有约?那这佳人得是谢问。
风萧瑟见他豪不在意,再次道:“我拆了啊。”
沈疑之坐回床上,指节漫不经心敲着曲起的膝盖,不仅同意风萧瑟拆,还让他念来听听。
风萧瑟一脸坏笑地看他,感慨:“我娘果然没说错,越好看的男人越坏,兄弟你简直是典型。”
沈疑之无语地看向这傻子。
风萧瑟看不见,拆开桃花信笺,抖开信纸念起来,“沈郎,见字如面……哟,沈郎!”
沈疑之:“不念给林三生。”
林三生赶紧走过来。
“走走走。”风萧瑟挡下:“这种事只有我能代劳。我继续啊,咳……见字如面!”
“自月前相别,奴心黯然,情丝如蛊缠,日思夜想,莫过再见。奈何春去,流水落花,不知郎心如旧否?盼复!”
“诶,没留名字。不过瞧着倒是个痴情人。”风萧瑟追问:“兄弟,这是哪个师妹?我认识吗?”
沈疑之不语,想着春桃娘来信的目的,略微眯了眯眼,抬手烧去风萧瑟拿着的书信。
“诶!干嘛烧了,你真不喜欢啊?”风萧瑟甩手丢开燃烧着的纸张,抬头见沈疑之若有所思,完全没听他说话,又安静下来,拉着林三生小声蛐蛐:“怎么回事?我兄弟谈了啊?”
林三生摇头,“可根本没见疑之和哪个女修说过话。”
“放屁,他和我姐说过。”
“那这信是你姐送的?”
“怎么可能。不过……我兄弟当我姐夫也不是不行。可惜我姐不长眼,喜欢上个散修。唉……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风萧瑟一捶桌子,颇为愤愤。二人之间的话题也随之改变。
风萧瑟安慰:“那人好歹是神剑宫剑尊首席弟子之徒,算不得散修了。百年后说不定还能混个剑主当当。”
“那也配不上我姐。日后他若与我姐结为道侣,难道要让我姐随他去住神剑宫那进门都得低头的小草屋?可他若随我姐赘回风家,神剑宫弟子的名头就保不住,更不是个东西了……”
风萧瑟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他姐和那散修有什么未来,当即咬牙切齿骂:“散修就是贱!若我是明尊,就下令屠尽这些贱种!省的他们……”
“可惜你不是。”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风萧瑟吓一跳,转身见谢问推门进来,又底气不足地冷哼了声,“你应该庆幸我不是。”
谢问:“庆幸什么?连我也不如的东西,还指望有朝一日登上仙门巅峰?”
“你……”风萧瑟气得涨红脸,自认骂不过,转瞬求助沈疑之:“兄弟!”
谢问对上沈疑之,眸色暗几分,但眼底少了些许冷意。
沈疑之本在想春桃娘的事情,闻言抬头,对上谢问幽怨的的视线,叹口气,心不在焉安慰风萧瑟:“一辈子就这两三年与你有交集的人。你搭理他干什么?”
风萧瑟没觉得被敷衍,反而豁然开朗,“说得对!咱们走!和这种人待在一个屋檐下我都嫌晦气。咱们下山喝酒去!”
林三生拉住人:“萧瑟,过两日文考。”
“那……”风萧瑟顿顿:“那咱们去图南书阁温书!老子就不信,穷道观还能养出个文武全才!”
“你少说两句吧。”林三生劝完风萧瑟又回头问:“疑之,你去吗?”
“你们去。”沈疑之挥挥手,他歇得差不多,准备去坐忘谷。
“行。”林三生拖着风萧瑟出门。风萧瑟顺势跟上,路过门边,又狠狠瞪了谢问一眼。
谢问完全无视。实际上,自沈疑之开口,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沈疑之。他看着眼前漂亮又薄幸的青年,心里其实有点冷,莫名害怕沈疑之与风萧瑟一样的短见。
沈疑之被谢问盯得极其不自在,下意识瞪回去,心中却暗忖谢问突然露面的原因。
难道是……看出了那信笺的主人是春桃娘?
沈疑之心生防备,打量眼前幽怨且不发一言宛如男鬼的谢问,悄然祭出灵力……
然后听谢问冷不丁来一句:“沈疑之,你也这样想吗?”
“嗯?”沈疑之懵了下,“什么?”
谢问:“风萧瑟那番话。”
“风萧瑟……哦。”原来谢问被风萧瑟气着了。
沈疑之一嗤,散去指间灵力,没忍住笑了。
谢问冷眼看他,眼底藏着深深的不信任,仿佛他说出一个“是”来,就要和他拼命。可这些落在沈疑之眼中,竟然觉得此时的谢问,像一个讨糖吃的孩子。到底才十八啊。
沈疑之无暇哄谢问。此刻顺着这个问题,想着前世今生的许多事情,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的想法一直很简单。
他似笑非笑抬起眼,淡道:“我并不这样认为,谢问。”
谢问表情变了,紧绷的唇线和压低的眉眼都放松了些,“那你怎样想?”
“我怎样想?”沈疑之抱臂,轻轻靠上门板,“于我而言,散修也好,世家也罢,都没什么区别。待我登上高位,九州四海只会有一条铁律。”
对上谢问疑惑的目光,沈疑之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戳着谢问的胸口,轻描淡写道:
“谢问,顺我者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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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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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情与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