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朱鸾

赵姮把不情不愿的绿豆送回水池,又倚在水榭栏杆边,摸了把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投喂。

“喂鱼有什么意思呢?”霜降悄悄问白露。

白露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有没有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殿下分明知道陛下的宣召,却故意在这拖延怠慢。

到底是皇宫最大的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敷衍不好吧?

作为一个小小的宫女,依附着这座皇宫而生的奴婢,白露很难感到安心。然而她是一个审慎的人,新来的顶头上司性情脾气都没摸清,她即便想说什么,也不会多言。

白露没有回应,霜降又大着胆子去与长公主殿下搭话。

“殿下,池子里的鱼每天都在喂。”她想说南明宫里的人十分尽忠职守,哪怕平常注意不到,也不会懈怠丝毫,“您看它们长得多好,一个个圆滚滚的。”

赵姮不太高兴:“看出来了。”

她扔鱼食的手法,是一颗一颗往下砸,每次正中某张翕合的鱼唇。

朱鸾从前还说,她投壶的手艺该不会是喂鱼喂出来的吧。并戏称她把鱼食喂进鱼嘴的行为,叫“给你的你才能要,不给的你不能抢”。

池里的鱼都很惫懒,吃饱了,就不稀罕这三瓜两枣。

东西都递到嘴边,它们吐个泡泡又给推出去,小小一粒在水中浮沉,竟没哪个爱搭理,全然没有以前养的那些积极。

“饿着它们点。”赵姮了无乐趣地收手,“太胖,游都游不动。”

白露见她坏了兴致,反而偷偷松一口气:这下,总该去赴陛下的约吧?

然而没有。

赵姮直接放了鸽子,骑着马出宫去了。

*

熙熙攘攘的皇城大街,往北是宫城,往南是城门。

京城最大的酒楼太白楼就坐落在拐角处,二楼临窗雅座,视野尤其开阔,每每有什么大事,赵姮总会呼朋引伴,约到上面看热闹。

她在路口驻马,思索着往哪个方向去。

今日匆忙,没来得及约伴;临时找人,又不记得谁还在京城,现在有没有事。

正发着呆,她听到一声滴溜溜的轻响。

红豆动了动耳朵,低下头嗅闻地面,又动了两下嘴,把什么卷进了口中。

“什么东西,你就捡起来吃。”

赵姮拽着缰绳,想把它拽开,再次听见了那个动静。肇事者是一颗圆滚滚的红皮花生,掉在石板路面上,满地乱滚。

再抬头,圆润可爱的女童正探出头,奶声奶气地叫唤着:“小红——”

小姑娘一抬手,一块果脯从天而降,落在红豆的鼻梁。红豆甩着脑袋让它滑下,又用长舌一卷,嚼巴嚼巴吃起来。

“什么小红,人家现在叫红豆。”容色艳丽的女郎把小女孩捞回来,与赵姮对视一眼,不太爽快地哼了一声。

赵姮懒洋洋地上二楼:“你的准头还是那么差,不如小玉儿随手一扔。”

朱鸾没好气地回:“不比你,随便砸下一枝金桂,砸出一场孽缘。”

这说的,却是她与江凌的旧事。

当时就在这,恰是这个位置。那日传胪唱名,作为新科状元的江凌,穿着一身红袍,骑着高头大马,从太白楼下走过。

楼上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赵姮坐在窗边,往外一瞟,只看到脑袋上的大红花,连个脸都瞧不见。

立马有人应承,要拿果子去砸,叫那状元郎抬起头。

“砸坏了人总是不好,”赵姮说,“不如玩点风雅的。”

于是剪取一篮金桂,取“蟾宫折桂”之意。

但这事,赵姮出手就没意思了。

朱鸾被推到前面,其余人拿珠翠钗环下注,只要她砸中一次,这些东西便都归她。

篮子最后只剩一枝,朱鸾没辜负期待,真就一次没中。

她气到不玩,推给赵姮收尾。

赵姮将那枝金桂抛出去,斜斜地夹进状元帽与红绳的夹缝,江凌遥遥地一回首,终于叫大家看清了模样。

赵姮当时没放在心上。

后来驸马招亲,江凌却拿出那枝桂花,赠还给她,向她表明心意。

狭长的木盒中,盛放着风干的金蕊。她疑心仍有花香,细嗅却无,瞧得久了,脑海里闪出一丝灵光。

再后来……不提也罢。

离开京城时走得疏忽,没打过招呼,更无送别之人。作为密友,朱鸾难免怨怪,每每提及,必称她不把她当朋友。

“不是朋友,”赵姮一本正经,“你可是我的外甥女。快,叫姨姨。”

准确来说,是表外甥女。

赵姮母妃与朱鸾外祖母是嫡亲姐妹,朱鸾便低了一辈。她对辈分问题哼哼唧唧,不肯承认,只有挤兑赵姮的时候,才会浑水摸鱼地混一句“常仪姨姨”。

不知道的,还以为拉长声调唱戏。

自从生了女儿周玉,朱鸾多了一个新花招,以至于她常盼着与赵姮相见。

“快,小玉儿。”朱鸾教周玉叫人,“叫姨姥姥。”

赵姮的五官拧在一起,神情不忍直视。

小周玉迷糊了:“姑奶奶?姨姥姥?”

这和父亲教的不一样呀!

“听我的,别听你爹。”朱鸾撺掇道,“从我这边的亲戚关系算,回头我让你爹也跟我改口。”

“都别叫。”赵姮给周玉喂果子,堵住喊人的嘴,“周霁好歹诚心诚意把我当姑姑,你滑头滑脑,自己都不肯认,却拿女儿来对付我。”

既然聊到周霁,她就得问了:“我怕信里不好写,之前就没提。你不是一直在边关吗,怎么带女儿回来了?”

“不好说。”朱鸾对这些不太敏感,“半年前,你大侄子说那边不太稳定,安全起见,送我们先回来。但好像只有小摩擦,也见没出大事,不知是不是他太紧张了。”

“半年前……”

赵姮在心中盘算,这个时间点恰好与天子病重吻合,有些过于巧合。

天子若身故,主弱臣强,权力交接势必带来波折,一旦虎狼入侵……

不得不防。

朱鸾有些忧心:“直到现在,也只与我报平安,不让我过去。”

她还是更愿意问八卦:“你怎么样?有见到宫中的那位小皇子吗?什么感想?”

“感想就是,”赵姮神色微妙,“我没有过这么小的侄子。”

朱鸾哈哈大笑:“你的侄子一般比你大,是吧?”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

出走的这几年,其他人也与她通信。

他们往往会劝她放宽心,玩够了就回来,好歹将皇子笼络好;最起码,关系不要闹得太僵,不然以后不好过的还是她。

朱鸾心大,不爱劝和:“不劝,反正你也不听。大不了我们玉儿给你养老!”

“唔?”听见自己名字,小周玉懵懂抬头。

“那从现在开始,就得讨好玉儿了。”赵姮捏了捏周玉的小脸,“我们玉儿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娘亲不给你买的我都给你买。”

小姑娘眼睛一亮:“小狗!”

“好呀,回头挑一只送你。”

反正兽苑里各种都有,宫里没别的事,养动物倒十分精心,一个个盘靓条顺。

“你就惯她。”朱鸾撇了撇嘴,话题转回来,“要我说,他们讨好你还差不多,怎么还要你去讨好他们?”

“毕竟继承大统的人,不是我。”

“也不知道是何年月了。小皇子没长成,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既有第一个,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有第二个呢?这谁能咬死?”

赵姮没有说话,她不乐意听这些。

“我看宁嫔也讨不到好。生了皇子,该是后宫独一份吧?结果,只封了个嫔,连封号也无,只得以姓氏相称。

“她的父亲得的虚衔,给三皇子做脸面,除了每个月能领钱,过得衣食无忧,半点实在的东西都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出息的,互相都是埋怨。

“大家面上敬着,不过是顾虑皇子,不好得罪彻底。背地里却看不上,宁家还想与人结亲,别人都不想沾它!”

朱鸾嗤笑:“与他们家结亲……还不如削尖脑袋,偶遇你呢。”

“等等,”赵姮打断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要征驸马?京城传了好几天,说要各家青年才俊呈上画像,大家都猜是这。尤其你还回京城了!”朱鸾与她四目相瞪,“你自己不知道?!”

“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寻思那些人你都不认识,能聊什么?倒不如遇到了再问,看有无想法。”朱鸾奇怪道,“那你为何突然回来?也不知会我。”

真话不方便说,赵姮挑挑拣拣,选了个理由:“西秦的事,涉及到国与国的纷争,要我交代清楚。”

朱鸾知道这事,她在边关呆过,对那边向来无好感:“有什么好交代的?”

赵姮徐徐地吃了一口茶:“交代我到底做了什么,叫西秦起了和亲的心思。”

“他们做梦!”朱鸾一拍桌子,“陛下也绝不可能答应!”

赵姮也是这般想。

她吹着茶碗中的浮沫:再如何失望,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天子决计不会让她和亲。

往深了,却不能细想。

——如果,他管不了呢?

所以早有预谋,想将她托付他人,免得沦落到最糟糕的境遇,让朝臣拿捏了她。

他总是这般,遮遮掩掩,虚虚实实。

像个唯我独尊的大家长,只要你听话,却不坦诚为什么。仿佛被人猜到心思,他的架子就端不住了似的。

也从不问她,到底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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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后,长公主开始垂帘听政
连载中咸鱼玛奇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