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妍养病这几日,曾听轻云提过,这个表姑娘闺名李素宁,是云阳县主娘家一个堂兄家的女儿。
后来这位堂兄逝世,云阳县主念及旧情,又见她乖巧,便接来府中住过几年。
纾妍与裴珩成婚时,这位表小姐已经回太原老家婚配,嫁的门第也不低,夫家在太原是名门望族,也在朝为官。
只可惜她夫君去年在赴任途中得了急病,不到三个月就病逝。她无子嗣,亡夫家中也待她不好,于是便来帝都投奔云阳县主。
如今瞧这身打扮,实在不像个寡妇。
这时,只听李素宁哭着道:“妹妹还在怪我?妹妹若是心里恨我,只管打我骂我便是!”
纾妍根本不知晓她在说什么。
若是因裴珩纳妾一事,着实犯不上,她如今也算与裴珩和离,莫说他要纳妾,便是娶妻也不关她的事。
纾妍道:“你去寻你表哥便是,还有,以后莫要来寻我。”言罢,就要走,谁知李素宁堵着路不肯让开,还在那儿哭哭啼啼。
“妹妹难道就不能原谅我这一回?我不过只是想要同妹妹一同服侍表哥罢了!妹妹又何必非要让表哥夹在你我中间为难?”
这语气,倒像是纾妍不原谅她,便是小气。
纾妍着急出去玩,实在不耐烦,“你这大姐怎么回事儿,我都说了你若有事就去寻你表哥,他便是今夜便同你洞房,我也管不着!”
话音刚落,李素宁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被身边的婢女一把扶住。
婢女冷笑一声,“我们小姐也是个体面人,巴巴地跑来向大娘子示好,娘子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样折辱我们小姐,若是被县主与九公子知晓,怕是大娘子也讨不得什么好!”
这便是拿云阳县主与姑爷压人。
轻云气得不轻,明明是她跑来给小姐难堪,反倒成了小姐的错处。
这时,淡烟道:“须知体面是自己给的,表小姐自己不重身份体面,还未行妾礼,就跑来与主母为难,也不知是哪门子的规矩礼仪,不如,我们现在就陪着表小姐去县主跟前评评理,如何?”
府上谁人不知,云阳县主最重规矩。
李素宁不由地上前一步,伸手拉纾妍的衣袖。
来不及躲开的纾妍转头连打了几个喷嚏,彻底败了兴致,捂着鼻子说了句“表姑娘既愿意站就站”扭身回屋去了。
院门“嘭”一声关上,李素宁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恨意,指尖几乎要扎进肉里。她低声吩咐,“可知待会儿见着表哥怎么说罢。”
小丫鬟“嗯”了一声,顶着日头朝前院跑去。
*
听雨堂。
一脸凝重的裴珩端坐在紫檀木圈椅里,在他面前同样的紫檀木书案上,几乎堆满亟待处理的公文。
他将手中批阅完的公文放到左侧,头也未抬,“你方才说他闯了什么祸事?”
堂下,吴管家战战兢兢道:“三公子昨儿在春风如意阁,为一女子,当街把钱尚书家的公子给打了!”
裴珩手一顿,抬起头来。
“还有,”吴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札,硬着头皮,“还有前日,三公子与宁国府家的世子当街纵马,沿途碰坏了许多商贩的生意。那群商贩如今告到京兆尹那儿。京兆尹林大人将此事压了下来,昨儿晌午悄悄差人送了帖子来,说是请公子示下,大抵想要卖一个人情给公子。”
“卖人情?”裴珩蹙眉,“你去回了京兆尹,若是想要卖人情,严惩才好!”
吴管家闻言抹了一把汗,“其实这些事从前赔些钱就能了事,只是如今大娘子病着,不管家,咱们也不敢让县主知晓……”
裴珩打断他的话,“你是说从前这些事都是大娘子处理?”
吴管家应了声“是”。
自打大娘子受伤后,府中都乱了套,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他也不敢拿将这些事儿报到主君跟前来。
主君一向!严厉,三公子这回怕是要大难临头。
果然,话音未落,就听主君冷冷吩咐,“派人即刻将他押回来见我!他若敢跑,腿打断!”
吴管家应了声“是”,行礼告退。
裴珩轻轻揉捏着眉心,“她近日可好?”
书墨一听这个“她”便知公子是在询问娘子,忙道:“这几日下雨,娘子一直待在屋里,并未出门去。”顿了顿,又道:“就是听娘子身边的人说,娘子嫌药苦,总闹着不肯吃药。”
裴珩吩咐,“让秦院首想法子开一些不那么苦的方子。”
书墨:“……”
这世上有不苦的药?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书墨赶紧去应门,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觑着公子的神色道:“表小姐身边的小丫鬟方才哭着跑来,说是表小姐特地去探望娘子,咱们大娘子却罚表姑娘在毒日头下站着!”
话音刚落,裴珩的指骨顿住,余光瞥向窗外。
此刻已经接近正午,园子外头日头愈发毒辣,晃得人眼睛疼,就连蝉都躲到阴凉处鸣叫,一阵又一阵,扰得人心烦意乱。
澜院内,躺在贵妃榻上的纾妍将一方帕子搭在自己脸上,“这个表小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听着李素宁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不只纳妾的事儿。
一向温柔的淡烟冷哼,“当初,她骗了小姐!”
李素宁初来府上时,县主命小姐亲自招待。
起初,小姐以为她是裴府的远方亲戚,又怜她孤苦,待她十分地尽心。李素宁也时常来小姐妍说话,这一来二去的,小姐心里待她也越发亲切,拿她当亲姐姐看。
谁知半个月前,小姐向云阳县主请安时,忽然被告知:因为她至今未育,要将这位表姑娘抬为贵妾,姑爷也已经同意。
而且此事李素宁早就知晓,这也是她当初来的目的。唯独小姐跟个傻瓜似的蒙在鼓里,掏心掏肺地与她处了些日子。
不止如此,小姐还意外得知,这位表小姐是姑爷放在心尖上的那抹白月光。
淡烟至今提起来,仍是愤愤不平,“小姐拿真心待她,她却这样戏耍小姐,伤小姐的心!”
纾妍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层缘由。
她对于背刺这种做法深恶痛绝,对于从前的那个“倒霉蛋”自己,更是深表同情。
“可是,”她有些不理解,“她那样拙劣的演技,难道我从前竟一点儿没瞧出来?由着她哄骗?怎么,我婚后连带着智力都下降了?”
定是那老狐狸克她!
淡烟迟疑,“兴许,小姐只是寂寞。”
小姐成婚后县主不待见,姑爷又一心扑在朝堂上,甚少来后院,府中的人贯会见风使舵,谁也不敢与小姐亲近。
忽然来了一个比自己大四五岁主动亲近自己,又装得那样温婉知性,难免看走了眼。
好在自家小姐对她的话未想得太深,只遗憾自己不能出去逛街,心里闷得慌。
淡烟寻了些五彩锦线编制成绳与她游戏,又讲笑话逗她高兴。
这时,轻云进来,气得脸都红了,“还死赖着那儿不走,哭哭啼啼得说要向小姐请罪!不少路过的丫鬟婆子朝这边张望,这不是诚心给小姐难堪!都说云阳县主极重规矩,怎养出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子!”
纾妍很是没劲,懒懒吩咐,“送把伞给这位风吹就倒的表姑娘,免得她出事儿讹上咱们。”
说到底,都怪她那个便宜前夫。
当初瞎了眼才会与他两情相悦!
*
澜院外。
已经站了小半个个小时辰的李素宁头晕眼花,快要支撑不住。
可是一想到待会儿表哥待会儿就会过来,只好强撑着站在太阳底下。
表哥自幼便待她好,只要瞧见那她这般可怜,一定不会不理她!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
她心里不由地激动起来。
是表哥来了!
书墨一眼就瞧见澜院门口伫立着的白色身影。
正中午,日头毒得很,表小姐身上的披风在太阳下闪烁着银光,晃得人眼睛疼。
书墨心想,衣裳倒是极好的,只是与这季节十分地不合时宜。
论起穿着品味,到底还要看大娘子。
这些年公子的衣裳鞋袜配饰全都由她打理好好送入前院,就连自家公子那样挑剔的人都极满意。
这时,裴珩已经走到澜院前,李素宁一见到他,哽咽着唤了一声“表哥”,扶额倒向她。
裴珩离她不过两步之遥,身形却半分微动,示意书墨扶人。
李素宁显然没想到他竟会让自己的小厮扶自己,愣了一下,又强撑着站起,哽咽,“妹妹至今心里还怨素宁,不愿见素宁。素宁自幼丧父,无依无靠,如今能够仰仗的也只有表姑母与表哥……”边说,边偷偷觑着表哥的神色。
只见表哥一脸肃然地吩咐书墨叫门。
她心里感到一丝甜意。
她就知晓,表哥绝对会像幼时那般帮自己。
不多时的功夫,院门从里面打开,轻云探出头来,瞥见自家姑爷冷着脸站在外头,以为他特地来找自家小姐算账,面色大变。
她心里恨恨地将李素宁骂了几遍,还未来得及通风报信,裴珩已越过她,大步朝院内走去。
刚入廊庑,他便听见东屋厢房里传来“呜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哭泣。
裴珩行得更快,转眼间便到了东屋厢房门口。
一入内,果然瞧见小妻子正趴在贵妃榻上的红木亢几上,双肩微微颤抖,像是哭了。
裴珩蹙眉微蹙。
原本坐在榻上讲笑话的淡烟抬头瞧见姑爷面无表情站在门口,以为他为外头的表姑娘向小姐兴师问罪,吓得赶紧起身见礼。
伏在榻上的纾妍听到动静,抬起一张明媚绝艳的面孔。
她眼睛湿漉漉地,洇红的眼角还挂着一滴胭脂泪,嫣红水润的唇微微嘟着。
而那双柔软雪白的小手上套着五彩锦绳。
裴珩径直走过去坐下,身上檀色绣杂宝文缎衣摆散落在榻上,搭在纾妍的膝盖上。
纾妍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以为他特地来为心上人撑腰,心想他若是敢骂她一句,她即刻收拾东西就走,谁知却听到他温声问道:“可好玩?”
她手指一抖,原本织好的花伞系数散开。
纾妍:游戏好玩到哭!
裴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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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