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纾妍的父亲是当朝从一品的龙虎大将军。

沈家与裴家也算世交的关系。

父亲常说,他曾在裴父的手下当过几年兵,裴珩年少时也曾与他剿过匪,两个人是忘年交。

按照辈分与年纪,纾妍本就该唤裴珩一声“叔叔”。

她心里虽记恨他,但此刻犯到他手里,少不得要附小做低拉拉关系。

她以为对方有意为难自己,又赶紧道:“比亲叔父还亲!”

也不知这句话有何不妥,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有些诡异。

男人的眉头拧得更紧,唇紧抿着,就连冷硬锋利的下颌也绷得很紧。

纾妍见他不语,想要趁机偷偷离开,谁知脚刚踩到地板上,顿时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温声道:“你才刚醒,莫要下床。你先歇着,我即刻命人请太医!”

“莫要请太医!”纾妍眸光闪躲,“不如,叔叔先离开,昨夜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非常通情达理,可对方听了她的话,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深沉。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他对她还有别的想法?

纾妍不由地有些羞恼,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唇。

因为充血的缘故,唇上多了一抹嫣红之色。

对自己的处境一如所知的女子扬起过分苍白的脸,心一横,仰头看向裴珩:“总之昨夜的事情,裴叔叔不能告诉旁人。就当,就当——”

他问道:“当如何?”

纾妍也不知“当如何”,小声嘟哝:“我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

纾妍被他吓了一跳。

他这样瞧她是何意?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道过分激动的声音。

“小姐终于醒了!”

纾妍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水晶珠帘处站着一紫一绿两个婢女。

正自幼服侍她的贴身侍女——淡烟与轻云。

一夜过去,两人怎好像是大了两三岁。

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儿?

纾妍正发愣,忽然听到裴珩问:“你姓甚名谁可还记得?”

他这是何意?

她自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尽管不情愿,她还是回答:“姓沈名六。”

她在家中排行第六,父兄生气时便唤她“沈小六”。

她才不会告诉他自己的闺名。

裴珩:“今日是何年何月?”

纾妍:“庆历十年十二月初三。”

他又伸出中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这怕不是拿她当傻子?

纾妍觉得他故意羞辱自己,气不打一处来,胡诌,“五。”

裴珩冷冷吩咐,“即刻请秦院首过来!”

“一一一!”

纾妍一把捉住他的手指,拿着一对乌黑澄澈的杏眼巴巴望着他,“好叔叔别生气,我方才哄叔叔玩呢。我,我好着呢,不必请太医。”

他温声安抚,“你别怕,太医就住在隔壁,很快便到。”

事关女子名节,能不怕吗?

要是被她爹爹知道,怕要剥了她的皮!

再者,这种事儿吃亏的也不是他,为何非要请太医!

都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么不近人情,惹人讨厌!

纾妍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不过露水情缘一场,我都不介意,大人为何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难不成还要我负责不成!”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纾妍见他眸光沉沉望着自己,有些害怕地低下头去,“我真的已经有心上人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大人年纪这般大的……”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淡烟与轻云的脸色吓得脸都白了:小姐这是怎么了,怎当着姑爷的面就开始说这样的胡话!

自家姑爷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若是向小姐发难可就麻烦了!

两人正不知如何替小姐遮掩,谁知姑爷神色如常地吩咐,“好生侍奉你们小姐。若是再出岔子,就不必留在府里!”虽语气平和,却威严极重。

淡烟与轻云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忙低头应了声“是”。

裴珩前脚出门,轻云后脚就飞扑到自家小姐怀里,哭道:“小姐总算醒了!”

“我不过是醉酒,”纾妍拍拍她的背,“怎伤心成这般?还有,你同淡烟怎生得这般大了?”

“什么醉酒,”轻云抽噎,“小姐前日磕到头,已经躺了两日,秦院首说小姐再不醒,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怎一点儿印象也无?”纾妍震惊,“我明明记得我昨夜还在吃酒来着。”

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这会儿终于察觉出自家小姐似乎有些不对劲。

只听小姐又问:“那裴九郎怎会出现在我榻上?他不是在帝都吗?”

淡烟迟疑,“小姐是说姑爷?”

“姑爷?”纾妍的眼睛蓦地睁圆,不解,“谁的姑爷?”

“小姐您可别吓我!”轻云声音颤抖,“三年前您就同姑爷成婚,您当真不记得了?”

“不可能!”纾妍一口否定,“绝对不可能!”

她记得很清楚,因七哥哥这两日要回帝都,昨儿傍晚她偷偷溜出府设宴为他践行。

就在城西那间胡人开的小酒馆里。

许是离别在即,她颇为伤感,席上不小心多吃了几杯酒,整个人晕乎乎的。

后来,还是七哥哥亲自送她回的府。

外头那样大的雪,七哥哥怕她冻着,将自己身上那件红狐裘强行披到她身上,自己只着了一身绣云纹的交领袍,雪纷纷落在他身上,肩膀积了薄薄一层雪。

她怕他着凉,要他赶紧回去。

他却舍不得走,与她围着将军府绕了一圈又一圈,话也较素日里多。

她甚至还记得,跟在身后的淡烟与轻云着小话,讨论城中哪家胭脂制的好。

火红的炭,温热的酒,舞姬旋转的衣裙,纷飞的雪,温暖的狐裘,少年湛然若神的黑亮眼眸,以及他身上凌冽的雪香……

昨夜之事至今历历在目,怎可能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四年呢。

淡烟听了她的叙述,艰难开口,“小姐说的这些,已是四年前。”

也就是在这日后过后不久,大将军哄着小姐回帝都探亲。

小姐一向贪新鲜,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几个人欢天喜地地刚到帝都,就传来沈家被抄家的消息。

从此之后,小姐美好的日子不复返。

纾妍却丝毫不信: “定是阿爹知晓我又偷跑出去,所以同人合起伙来吓唬我!他人呢?我要见他!”

她爹那个人,什么荒唐之事都干得出来。

轻云眼睛一酸,“家主他——”

“家主去军营了!”淡烟截住她的话头,“小姐若是累了先休息会儿。”说这话时给轻云使了个眼色。

轻云嘴巴张了张,扭过脸揉眼睛。

纾妍信以为真,只是她左侧额角隐隐作痛,怎么也睡不着,就连脑子里也乱哄哄,好似将一些很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淡烟刚服侍她躺下,外头传来脚步声。

纾妍扭头,只见裴珩再次出现在屋里。

容颜似玉的男人头戴珍珠檐帽,着了一身檀色花纹交领直裰,腰系玉带,风姿真如覆雪之昆仑,肃肃烨烨,清冷艳绝。

比起三年前的风雅入骨,眉宇间倒是愈发地成熟稳重。

若真如她们所说,她如今十八,那么他二十有八。

可他瞧着不过二四十五,难不成吃了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不成?

定是都在哄她!

帝都来的郎君,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一样,讨厌得很!

纾妍轻哼一声,扭过脸去,随即怔住。

只见不远处放着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模糊的镜子里同样的场景。

披散着满头青丝的女子坐在锦绣华丽的拔步床上。

她瞧着十七八岁年纪,额头缠了一圈雪白纱布,一张脸惨白无色,唯有眼角下一滴朱砂泪痣做点缀。

她生得极美,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尤其是那对眼,又黑又亮,像是两粒杏仁。

但她也很削瘦,下巴颏尖尖的,两截雪白的锁骨突出来,憔悴得令人心惊。

而镜子里亦有一头戴珍珠檐帽,着了一身檀色花纹交领直裰,腰系玉带的男子,不同的是他背对镜子而立。

纾妍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镜中削瘦的女子亦做了同样的动作。

她是谁?

她不是她!

仿佛有什么东西浮光掠影一般从她脑海里流逝。

一瞬间,头痛欲裂的纾妍泪流满面。

“我怎,变成这样?”

手足无措的女子捂着自己的脸,“我,我眼泪怎止不住?我,我好像不是我了?”说着说着,捂着脸失声恸哭出声。

她想这突如其来,毫无根据的巨大的悲伤并不属于她。

即便醒来后无端老了四岁,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乏味人生的另一种惊奇的体验。

十四岁的沈纾妍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可这该死的眼泪半点不受她的控制,肆无忌惮地往外流淌,像是要将她溺死其中。

裴珩没想到方才还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妻子抱头痛哭起来,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冷冷吩咐,“即刻将秦院首叫进来!”

六神无主的淡烟与轻云赶紧去办。

犹自伤心的纾妍伸手去推裴珩,却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她哭道:“你这哪里来的讨厌鬼,你,你莫要抱我!”

裴珩哑声安抚:“我是你夫君,你莫要怕。”

“大骗子!我才十四岁,尚未婚配!”

她根本不相信,见他不肯松手,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手。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很快鲜血顺着他雪白的手背蜿蜒流淌,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她雪白的寝衣上,洇出一朵朵梅花。

裴珩浑然未觉,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也不知刚醒的缘故,还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她松开了牙口,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伸出手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哄孩子一般:“乖,别怕。”

不,这不对!

纾妍抽噎不止,眼里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掉,落在他洁净的衣袍上,洇出一大片水痕。

很快地,淡烟与轻云领着一年约五十,蓄发全白的男人入内。

他见此情景,一句废话也无,即刻从药箱里取出针为她施针。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纾妍眼神涣散地呢喃,“裴叔叔?”

裴珩“嗯”了一声,“我在。”

她阖上眼沉沉睡去。

一旁的秦院首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真是可怜!

这位首辅夫人,原是前大将军沈约之女,自幼在边疆长大。

四年前沈家遭难,沈氏举家被流放,唯有这位六姑娘非但平安无事,还在一年后嫁入高门。

听说,裴阁老求先帝赐婚时,曾拿出一纸婚书,说沈六姑娘还在襁褓时就与之定下亲事,沈氏女早已是裴家妇。

此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被喻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只是,这沈六姑娘婚后一向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见过。

前几日裴阁老大半夜命人将他从睡梦中掳来,说是她不小心磕到头。

等他赶来时,她人已经昏迷不醒,满脸都是血。如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人却成了这幅模样。

哎,大将军那样精忠报国的臣子,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就连如今这六姑娘也磕出了毛病……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在朝堂上处事果决,出了名不近人情的裴阁老,倒极疼爱这位小娇妻。

也难怪,裴阁老年纪也不小,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娇妻养在府里头,怕是再硬的心肠也化作绕指柔。

他见裴阁老的手还在汩汩流血,赶紧拿出药粉止血抱扎。

裴阁老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问:“内子如何?”

秦院首忙道:“娘子的外伤不打紧,只是颅内淤血未散,恐怕是得了离魂症的缘故。”

【1】: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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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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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当晚我失忆了
连载中十方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