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快要傍晚,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荷花池的荷花开得极好,一群红鲤鱼游于碧波之中,荡起阵阵涟漪。
纾妍正惬意地沐浴着斜阳倚栏赏荷,这时几个婢女簇拥着三个手持团扇,衣着华丽的女子朝荷花池走来,其中两个同李素宁年纪相仿,作妇人打扮。另一个则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粉白团子似的小脸上长了一对黑漆漆的桃仁眼,模样极可爱,就是走路微跛。
纾妍正好奇是谁,左边个子与她鼻梁齐平,容长脸,吊梢眼,打扮得格外娇俏的红衣贵妇冷笑一声,“大嫂真是好雅兴!”
纾妍见她来者不善,眉尖微蹙,“你是何人,管我有无雅兴。”
妇人登时瞪大眼,“你不识得我?”
纾妍澄澈明亮的眼神里流露出不解,“难道你是什么大人物,我非得认识你不成?”
话音刚落,那少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妇人面色更加难堪。
淡烟低声道:“她是二公子的正头娘子。”
纾妍心下了然。
这两天淡烟与她说过府上大致的情况。
英年早逝的公公与云阳县主伉俪情深,在世时并未纳妾,两人一共育有三子。
嫡长子就是她那便宜夫君,次子也已成婚,娶的是赵祭酒家的嫡女。
幼子今年十八,与云阳县主的娘家一侄女定了娃娃亲。
只是这位表姑娘幼时摔断腿,走起路来走些微跛。也不知是不是三公子不满,两人至今未完婚。
其中赵氏与借助在府上的大房五娘子孙氏素日里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想来赵氏身边生得风韵十足,笑盈盈望着她的紫衣妇人想来就是大房孙氏。
她还听淡烟说,赵氏因着管家权与她不睦已久,而孙氏见谁都笑盈盈,实则城府极深。
至于那位笑起来十分可爱,有不足之症的少女应是三公子的未婚妻沈星移。
更何况 听淡烟说,这位表小姐在她昏迷时,还送了上等的人参来,是个极好的人。
果然,对方向她福了一福,声音如黄鹂一般好听,“表嫂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纾妍一向恩怨分明,弯眉浅笑:“已经大好,多谢表姑娘挂怀。”
她这一笑,眼波流转,摄人心魂,赵氏,孙氏以及沈星移皆晃了眼。
从前沈氏不爱说话,虽生得美,但也跟木头似的沉闷乏味,如今鲜活得让人妒忌。
明明是一张脸,却又完全不同的感觉。
最先反应过来的赵氏轻哼一声,“大嫂嫂还真是养尊处优,既有心思赏荷,却不去婆婆跟前尽孝。”
这种明讥暗讽的难听话赵氏从前常说,纾妍虽是大嫂,却也只能听着。
但那都是从前。
失忆的纾妍压根不惯着她,“我做甚么,同你有何关系?”
赵氏被噎得瞪大眼睛,“你——”
“你什么你!” 纾妍懒得理她,也没了赏荷的兴致,看也不看赵氏气红的脸,向孙氏与沈星移告辞。
待她走远后,沈星移也告辞离去。
园子里再次静下来,孙氏身边的婢女道:“这大娘子得了离魂症后,倒真像换个人似的,人也较从前更加明艳娇媚。”
话音刚落,孙氏斜了她一眼。
婢女立刻垂下眼睛去。
孙氏收回视线,轻摇团扇,叹了一口气,像是极为担忧,“也不知一个得了离魂症的人,可还有能力管家。我真替弟妹感到可惜,弟妹出自诗书礼仪人家,若论起管家能力,这府上当属弟妹莫属。哎,谁叫人家身份排在咱们前头。”
一脸怒容的赵氏啐了一口,“凭她一个边疆来的破落户,也配同我比!”说完,气呼呼地朝正院方向去了。
直到赵氏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赵氏斜了一眼那个团脸婢女,笑:“你过来。”
婢女忐忑走过去。
赵氏伸出染了丹蔻的寸长指甲拧着她白嫩的脸蛋,问道:“你方才说,大娘子生得如何?”
婢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又不敢叫,哽咽,“是奴婢眼瞎,那二房大娘子蠢笨如猪,怎比得上咱们娘子如花美貌!”
孙氏松开指尖,轻抚着她渗血的脸蛋,“我掐疼你了吧,你是知道我这个人心肠最软了。对了,表姑娘从听雨堂哭着回去,你替我送些胭脂过去瞧瞧她。”
婢女哭着应了声“是”。
*
这边,淡烟忧心忡忡,“赵娘子一向小气,恐怕必定要去县主那儿告状。”
纾妍却不在乎,“她要去就去好了。”
反正待她一好就会离开,才不怕她们。
轻云轻哼一声,“她就是嫉妒小姐比她生得好,夫君比她夫君强,所以总爱欺负小姐。”
纾妍反问:“我从前难道任由她欺负不成?我那个便宜夫君难道不帮我?”
她瞧着今日老狐狸待她也算不错。
听了这话,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
姑爷素日里忙,本就不大入后宅,且后宅女子的争斗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赵氏当着姑爷的面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欺辱小姐。
好在纾妍并未太在意这些事情,又兴致勃勃聊起家书一事。
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听雨堂。
纾妍抬头瞧着上方匾额,只觉得上头提的字极好,落笔极有气势,不过简单三个字,倒写出气吞山河的气魄来。
提这字的人,必胸有丘壑。
纾妍问道:“我从前常来这儿吗?”从前在家里,她姨母也常去书房给爹爹送东西。
淡烟道:“小姐第一次来。”
纾妍惊讶,“为何?你不是说我同他两情相悦,后来是因为无子嗣纳妾,我们才和离吗?”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已经圆出经验的淡烟随口就来,“小姐不爱看书,觉得书房气味不好闻。”
纾妍确实不大爱看书,信以为真。
淡烟又怕自家小姐问出别的来,赶紧上前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
书墨从门里探出头来,见到纾妍愣了一下。
纾妍眼睫轻颤,“他不在?”
书墨迟疑,“在会客。”
纾妍瞧他一脸为难,以为是李素宁在里头,心想这老狐狸果然极会做戏,在她面前倒是未徇私,转头就关起门来哄人。
她在心里呸了几口,原本想要把家书交给书墨,随即想到指不定待会儿那老狐狸为哄人,将她的家书给新欢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晚些时候再拿给他,转身欲走,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喊了一声,“大嫂嫂救我!”
纾妍迟疑,“是在唤我?”
淡烟忙低声道:“好像是三公子的声音。”
纾妍有些好奇地往里瞧了一眼,只见草木葳蕤的院子中间站着一个身形高大,手持戒尺的男人。
像极她爹爹训人的样子。
这时对方忽然转过脸来,一双湛然若神的漆黑眼眸朝她望来。
是老狐狸。
她吓了一跳,赶紧要走,只听他道:“既来了就进来吧。”
书墨赶紧开门。
纾妍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听雨堂与澜院差不多大小,院子中间有一株三人抱的大榕树,绿叶遮天蔽日,很是凉爽。
手持戒尺的裴珩道:“你先去我书房等我。”
纾妍也不知哪间是他的书房,这时书墨上前,“娘子请随我来。”
纾妍刚要走,右手边一间屋子里再次传来那少年急切的嗓音,“大嫂嫂替我求求大哥哥!我大哥哥要打死我!”
纾妍不由地朝那间屋子望去,只见暗沉沉的屋子中间趴着一个红衣少年,像是被绑在那儿似的。
纾妍见他叫得那样凄惨,又一直求自己,忍不住道:“他一定知道错了,不如,大人打得轻些?”
书墨心想公子今日动了怒,绝不会轻饶,果然,只见公子拿着戒尺入了屋子。
他正要提醒娘子先随自己去书房等,这时传来公子严厉低沉的嗓音,“我瞧在你大嫂嫂的面子饶了你这回,若是下回再敢如此,我打断你的腿!”
书墨:“……”
松了一口气的纾妍已经提裙拾阶而上。
书墨赶紧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公子平日里宿在书房里头,最不爱旁人进来,除却县主来过几回,娘子还是头一个。”
纾妍听了这话,总觉得自己闯入老狐狸的私密领域,心里怪怪的。
书墨在走廊最后一间屋子门口停下,“这儿就是公子的书房,请娘子稍坐片刻。”
纾妍一直觉得老狐狸穿得花里胡哨,书房必定也是极浮华,谁知一入内她就闻到一股子极浓重的墨香,混合着一些提神醒脑的香料。
偌大的书房有将面放置书架,整齐码放着书籍,其中一面拿来摆放船只模型的博古架,再配上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雕花书案圈椅,几乎一件多余的家具也无。
典雅到了极致,也质朴到了极致。
饶是她一向不爱看书,见着这样一间书房心中竟然也生出几分欢喜来,尤其是博古架上的船只模型,每一艘皆有一尺长。有装饰华丽的宝船,质朴的驱寇船,福船等,每一艘上头还雕刻着约有半指长的小人,十分形象逼真。
想不到老狐狸看着那样闷的人竟然会在书房里收了这样有意思的东西!
纾妍一见就喜欢,但是未经允许擅自动他人的东西是极其没有教养的行为,她再喜欢,也只是瞧着。
她正感叹制作这些船只模型的工匠们手艺精湛,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喜欢?”
纾妍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正是便宜前夫。
他个子比她高一头不止,压迫感极强,两人离得这样近,纾妍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只觉得心跳都快了些。
她想起他打人时的模样,立刻退后一步。
神色淡然的男人自博古架上拿下其中一个她看得最久的船只模型递给她,“喜欢可拿下来玩。”
纾妍听了这哄孩子一般的话,逆反心理立刻上来,“谁喜欢了!”
裴珩并未勉强,“寻我可是有事?”
纾妍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自袖中取出那封家书递给他。
裴珩没想到竟这么快,接过来放到堆满公文的书案上,道:“我会尽快安排。”
纾妍极真挚道了一声“多谢”,道:“那大人忙,我就先回去。”
裴珩道:“既来了,不如留下来吃杯茶再吃。”
纾妍心想这儿像是有吃茶的地方吗?
他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道:“此处是我办公的书房,从不招待旁人,所以不设桌椅。”
纾妍忙道:“那我就先不——”
他忽然道:“你不是旁人。”
纾妍深以为然地点头,一本正经,“我是前妻。”
他不置可否,让书墨去隔壁茶室搬了一张椅子来。
书墨动作十分麻利,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书案后,与书案后的那张椅子并排放在一起。
很显然,那张椅子是他的。
纾妍站着未动,洁白的指尖在紫檀木书案上滑来滑去。
书案后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来,“怕我?”
呜呜呜,求打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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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