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说自己路过而已。
戚淑婉平心静气接受他的说辞,微笑应声:“好巧。”
萧裕没有在她脸上捕捉到任何疑惑之色,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于是,他也没有多说别的,只一句:“是巧,顺路送你一程。”
“多谢王爷。”
戚淑婉依然语气平和道谢,片刻之后放下帘子,端坐回马车里。
后来回永安侯府的路上两个人再没有其他话。
萧裕如自己所言,将戚淑婉送回戚家后便欲骑马离开,是戚淑婉主动喊住他:“王爷请留步。”
“戚大小姐有事?”
停下调转马头的动作,萧裕坐于马背上,低头看从马车上下来的戚淑婉。
戚淑婉嘴角微弯说:“上一回询问王爷谢礼之事,王爷只让臣女折得几枝桃花。然花枝易谢,臣女又恰会点儿绢花的手艺,闲时便做得几枝绢花。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若王爷不嫌弃,臣女便让婢女取来作为谢礼赠与王爷。”
与救命之恩相比,这样的谢礼太轻。
甚至那一日不止救命之恩。
以李嬷嬷幼子当时的话,戚淑静安排人救她自非好心。继妹或许确实不想害她性命,但在那一日,却多半企图借落水之事毁她名声。既要强抢她的姻缘,也要她从此连崔家这样的门第都难嫁。
哪怕没有之后她父亲碍着私心促成换亲一事,宁王一样算救她两回。
便为这个,在宁王有生之年,她也会尽量对他好些的。
只宁王不介怀所谓谢礼,她亦不过聊表心意。
能图个对方高兴便顶好了。
萧裕却不意让他留步是想赠他绢花。
记起白瓷瓶里的桃花枯枝,他一颔首,戚淑婉当即命竹苓去取。
取绢花来去须得时间。
戚淑婉留下来相陪,萧裕也干脆翻身下马,隔着点距离不动声色打量正立在马车附近的小娘子。
她今日出门是去赴谢家的赏花宴。晓得这场赏花宴实则是自己妹妹央求谢家三小姐办的,且意在戚淑婉,怕妹妹胡闹生事,他才去谢家盯着点儿。
只是——
戚家大小姐固然赴宴,今日打扮也不至于失礼,然而相比上一回在永安侯府见到她却稍显素雅,远不似那一日的鲜妍明丽。赏花宴上那么多小娘子在,她并无与人争艳的心思,可以想见那一日她在自己家中精心打扮是有意为之。
那么,是为了给谁看?
她那一位青梅竹马的崔家表哥?
戚淑婉却在想宁王上一回似乎也是骑马来的永安侯府。
她想起那一捧桃花,若策马疾驰,待回到宁王府,只怕花儿要谢去大半。
哎?
那会儿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
是她给的谢礼理当由她安排好。
偏偏自个粗心大意,那一日全然忘记须得考虑这一茬。
“王爷上回……可也是骑马来永安侯府的?”
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戚淑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是臣女疏忽,叫王爷那样直接将花枝捧回去,只怕回到王府,桃花也谢得不美了。好在今日的绢花不怕颠簸,不会再如上回那样。”
萧裕听她诚心诚意说这番话,握紧马鞭的手指松一松。
他不紧不慢道:“没有。”
戚淑婉一时不解,眼底浮现些许迷茫,又听得宁王温声说:“那日本王并未策马疾驰,桃花未谢,回到王府时那捧桃花与戚大小姐交至本王手中时无异。”
并未策马疾驰……
戚淑婉明白过来所谓“没有”指桃花花枝无碍,随即莞尔一笑:“王爷是惜爱爱花之人。”
因为爱花,故而谢礼讨要几枝桃花,同样因为惜花,故而慢慢骑马回去免去颠簸不误花枝。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有那些性子古怪、喜怒无常的传闻?
戚淑婉半点儿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萧裕见她理所当然说出他惜花爱花这样的话,始终平静温和,反倒有些看不明白她心性里这股宠辱不惊。
不是年方十六吗?
永安侯能有个这样的女儿,瞧着真像应了那句“歹竹出好笋”。
两个人各自揣着想法,一时无话。
好在竹苓回来了。
“些许小玩意,请王爷笑纳。”
戚淑婉从竹苓手中接过那一捧绢花所作的桃花花枝,含笑递给萧裕。
栩栩如生的绢花乍看与真正的桃花无异。萧裕称赞过一句,收下这捧绢花,很快翻身上马,这一次不必担心桃花要谢,他一路策马疾驰回宁王府。
目送宁王离开,戚淑婉才带着竹苓回去自己住的小院。对于今日宁王突然出现并且骑马招摇从长街经过、护送她回戚家的举动,她没有去深究背后的用意。竹苓满口宁王在意她关心她,她虽不认同,但也没有去打击竹苓的兴致。
不过,过得一阵子,戚淑婉渐渐醒悟过来了。
自从宫中下聘后京中早已流言四起,纵然她不在意,却可想而知外头有些话只会比赏花宴上徐家四小姐对她说的那些更加难听。然而在宁王骑马护送她回戚家后,流言没有消失,可再不是从前的那些。
宁王倾慕于戚家大小姐的说法渐次传开。
在所有人眼里,倘若王爷有心求娶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抢夺继妹婚事的流言少了,为戚淑静抱不平的声音同样少了。尤其是在外人眼中宁王鲜明的态度,让这桩婚事不再变成京中贵人们的饭后谈资。
这之后,戚淑婉又挑着去赴过几次宴,夫人与小娘子们面上皆待她客气。
如徐四小姐当面言语嘲讽那样的事再未发生。
可能……
宁王自己其实也不想有太多不好的传闻?
没有机会同宁王确认,当真有机会她也不知如何开口,戚淑婉只能这样浅浅猜测。悄然之中,春光日渐消散,不觉四月将至,娘亲的忌日也到了。
戚淑婉早早起身,未施粉黛、打扮得格外素净,带竹苓出门去白云寺祭奠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尚在襁褓中时娘亲便已病逝,因而她对与娘亲的相处没有任何记忆。为数不多的了解也是从崔姨母口中听来的,可是崔姨母后来也走了,唯有每年来白云寺祭奠娘亲的习惯保留下来。
到得白云寺,戚淑婉先去大殿上香,之后才被小僧人引着去小佛堂。
她将竹苓留在佛堂外,独自进去。
跪在供奉着娘亲灵位与长明灯的香案前,戚淑婉磕过三个头,起身后双手合十闭眼向娘亲祈愿。得幸重来一世,她希望这一世平安顺遂。
念头起,不免心生恍惚,记忆被拉回很久之前的从前。
上一回她这般年岁的时候刚嫁给崔景言不久,心中存着无限期盼,盼望着日子会越来越好。
那时独自来白云寺祭奠娘亲,是因为崔景言不愿陪她前来。她也怕误他正事,没有计较,乃至在寺中对着佛祖祈祷,希望崔景言得偿所愿,顺利考取功名。
后来崔景言果然高中状元。
但她对佛祖许下的夫妻恩爱、诸事顺遂的心愿一个也未能成真。
今时今日,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心境。
她也不再傻乎乎去向神佛祈求什么夫妻恩爱。
宁王……
希望他有生之年,能过得开心一点儿罢,以她前世记忆算一算,宁王是连一年也熬不过了。
年纪轻轻丧命终究有点儿可怜。
戚淑静选择抛弃这门婚事,大抵是没有法子救他,而她更无能为力。
在小佛堂待得许久戚淑婉方才出来。
见晌午将至,也不着急回去,她又带上竹苓去吃斋饭。
白云寺中一株榕树下,崔景言长身玉立,正与暂且寄住寺中的同窗旧友叙话,忽而似瞥见廊下一道熟悉身影走过。他朝那道身影望去,几息时间辨认出对方身份,是他的表妹戚淑婉。
瞧见戚淑婉,见她荆钗布裙打扮得异常素净,缓缓记起今天是姨母忌日。
幼时,母亲这一日常带着他去接上表妹来白云寺祭奠。
那时的戚淑婉喜欢黏在他身边一口一个表哥。后来崔家落魄,他们见面少了,偶尔见面戚淑婉也十分安静,小时候甜甜喊他表哥的模样再未见过。
如今想来,与她在永安侯府的处境有莫大关系。
“崔兄在瞧什么?”同窗顺着崔景言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能瞧见。
崔景言收回视线淡淡道:“认错人了。”
白云寺的斋饭味道很不错。
戚淑婉和竹苓饱餐一顿,在寺中略逛一逛消食,未想有个小僧人走上前问:“可是戚大小姐?”
“寻我家小姐有何要事?”
竹苓上前一步,挡在戚淑婉身前。
小僧人道:“是有位施主想要见戚大小姐,小僧只是帮忙传个话。”说罢,他冲戚淑婉摊开手,手中一朵绢花所作的桃花,“这是那位施主交给小僧的信物,说戚大小姐一看便知。”
竹苓微讶中回头去看戚淑婉:“是……”
戚淑婉眉心微拧,心下生出些许不解,宁王要见她,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但以绢花所作桃花为信物,也不该有旁人了。
想着左右在寺庙里,戚淑婉点点头,请这位传话的小僧人带路。
小僧人便带戚淑婉和竹苓往后院去。
一路过去,香客渐少,四下里亦越来越安静。直至将戚淑婉和竹苓带到一间厢房外,小僧人停下脚步,示意要见戚淑婉的人在里面后,先行告退。
竹苓上前敲门,敲得三声,无人回应,但小僧人已不见踪影,无处相问,唯有再敲门三下。
这一次厢房的门开了。
厢房里却冲出几个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
他们挥舞手中长棍,朝戚淑婉和竹苓的身上招呼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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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