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宁王萧裕从永安侯府出来,怀里捧着一大束桃花花枝。粉嫩娇艳的桃花与他身上一件靛青绣金线边暗云纹锦袍交映,颇有几分侠骨柔情、剑胆琴心的意味。

夏松从仆从手中牵过马,伸手要去接宁王手中的桃花:“王爷请上马。”

贴心举动却被无视,萧裕没有把花枝递过去。

于是,夏松看着自家王爷在换只手抱桃花花枝后,单手翻身上马,怀中桃花几是纹丝不动。

他看得一怔,挠挠头。

几枝桃花罢了,不是随处可见、随处可得吗?

王爷怎么瞧着小心翼翼的?

夏松不解,但没有多嘴,只接过另一匹马的缰绳也翻身上马,准备护送王爷回府。然而,很快他便忍不住开口了:“王爷……准备这样慢悠悠骑马回去?”

萧裕骑马走在前面,听见身后夏松的疑问,他哂笑:“你胆子肥了,管起本王的事情了。”

夏松:“……属下不敢。”

萧裕低头看一看身前这捧桃花花枝。

在永安侯府,他问戚家那位大小姐是否心甘情愿嫁他。桃树下的小娘子转过身,用平和坚定的语气不紧不慢同他说:“臣女心甘情愿。”

她没有解释更多。

但不知为何,他便是知道她没有撒谎,知道她在一本正经同他说心里话。

哪怕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她也不问他今日为何来戚家。

不问缘由,却无碍她领他的情。

这感觉不坏。

起码相比戚家其他人让人舒心太多。

其实今日去永安侯府很简单——

哪怕救起落水的戚大小姐是巧合,但答应让戚大小姐嫁他不意味着其他任何事。他可不想看这些人蹬鼻子上脸,以为他们无论做什么他皆无所谓。

不想有意外收获。

策马疾驰,只怕回到宁王府,桃花也要被颠簸得谢了。

岂不是辜负戚大小姐一片心意?

“宁王性子似乎不像传闻中那样,意外和气。”回到小院的戚淑婉也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折花,丫鬟竹苓围着她团团转,好奇追问起与宁王有关的事。于是戚淑婉将正厅里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临到最后稍作思索,补上这样一句话。

竹苓帮忙扯住高处的花枝:“小姐方才该带上奴婢一起去的。”

她没有跟着去,瞧见的唯有宁王送小姐回来。

小姐同宁王走在一处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十分的登对。

光看着竹苓便很高兴。

毕竟从前宁王与二小姐定下亲事,却从不曾登侯府的门来见二小姐。

不曾想,宁王竟然帮忙追查小姐落水之事,主动替小姐向侯爷讨个公道。哪怕最后没能惩治二小姐,却好歹惩治了那个害人的恶奴,替小姐狠狠出口恶气!

宁王显然待小姐颇为不同。

至少相比对待二小姐有很大的不同。

“王爷对小姐真不错。”竹苓笑吟吟迅速下了个结论,又说,“不过崔家表少爷娶了二小姐,多少可惜。表少爷也是一表人才,偏被二小姐染指过了,有些晦气,往后小姐也再没有这个表哥了。”

可惜吗?

单论被换亲事这一桩,他的确也无辜,被迫接受一切。

但她自顾不暇,不可能去同情他。

崔景言……一个戚淑静其实也奈何不了他,何况戚淑静对他有所求,不会轻易做伤害他的事情。

“费尽心思求来的姻缘,想必二妹妹格外珍惜。”折下满意的桃花花枝,戚淑婉浅浅笑着,“往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上的。”

竹苓不知自家小姐心中所想,一味点头认同:“是呀,奴婢盼着的从来也是小姐过得好。”

“旁人的日子,旁人自个过吧!”

戚淑婉一笑,接过竹苓手中先前折下的桃花。

她在桃树下转身,准备回房去插瓶,抬眸之间瞥见院门口一道熟悉身影。

遥遥对上崔景言视线,戚淑婉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她迟疑了下,冲崔景言略点了下头,偏头吩咐竹苓:“我先回房,你代我去问问崔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竹苓也注意到院门口的崔景言。

才在背后说人,哪怕知道隔得远崔景言根本听不清她们说过什么,竹苓也有一二分的心虚。

“是。”

但更没有让小姐去见的道理,竹苓应声,朝院门口去。

行至崔景言面前,竹苓与他行过礼,客气问:“表少爷有事?”

崔景言看着戚淑婉身影消失在小院里面。

他心下了然表妹在避嫌,同样明白自己已经无须多问。

他们二人,今后两不相干。

“无事。”崔景言淡淡说得一句,转身离开。

竹苓也不在意,当即回去禀报给戚淑婉,戚淑婉点点头,不多聊崔景言,吩咐道:“去寻个白瓷瓶来。”

“好。”竹苓应声,即刻去办。

一路慢悠悠骑马、抱着桃花花枝招摇过市的萧裕回到宁王府后,也命人去小库房里寻个白瓷瓶。

那捧戚淑婉亲手折的桃花花枝被养在白瓷瓶里,放在他卧房中。萧裕不喜点香,夜来安寝,房中一点若有似无的花香飘来,却并不令人烦躁,他一夜好眠。

依旧歇在书房的崔景言这天夜里做起一个梦。

那是一个难以描摹的梦境。

梦中有迷雾重重。

他置身雾中,朦朦胧胧望见一株桃树下,有个身姿窈窕的小娘子踮脚想要去够高处的花枝。

——“来帮帮我可好,夫君?”

——“低处那几枝桃花不也很美吗?何必非要求人。”

小娘子似乎有些失望“哦”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却也没要低处的桃花。

崔景言没能看清楚她的脸。

往前走得一步,桃花树下的身影反消失不见。

梦境之中,心口忽然有种刀绞般令人窒息的痛楚袭来。

崔景言想要努力睁开眼,那一道身影又再一次在迷雾之中浮现。场景随之变幻,不再是桃树下,而是在他十分熟悉的,他的这间书房里。

——“夫君不能回房休息吗?我、我不想一个人睡。”

——“夫为妻纲,岂有向夫君献媚邀宠之理?你且去休息,得闲我自会回房,不必费心相请。”

小娘子似乎又失望了。

但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更不知……她究竟是谁。

这一刻唯有心如刀绞之感如影随形。

那似乎是他极为熟悉的人,但她面容模糊、声音也模糊,令人无从分辨。

雾中那道身影很快又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他如坠冰窖,被窒息之感笼罩。

崔景言自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入目无处不熟悉,他在书房。

缓过神,才发觉自己整个人被冷汗浸透。

早春清晨的风带着些凉意。

崔景言披衣起身,推开窗望见庭院里一株桃花,夜里悄然一场春雨落下,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

他望着桃树回想起梦中场景,出神间深深皱眉。

“崔郎?”

戚淑静将厨娘备下的早膳送至书房,见崔景言立在窗边发呆,出声喊他。

昨日回门发生许多事,她原本心中不安。

可跟着他回来时,崔景言没有说什么,默许她回崔家。

所有的担心皆落了地。

她那一颗悬着的心同样落下来。

想来,崔景言是愿意同她好好过日子的。

只要他接受他这个妻子便足以。

崔景言听见戚淑静的声音,眉心微拢,犹豫了下转过身。他视线落在戚淑静脸上,梦中那个小娘子唤他“夫君”,但此刻看着不远处戚淑静的眉眼,他却无法与梦中之人联系在一起。

那到底是什么梦?

梦中所感无比真切仿佛他亲身经历,偏不在他记忆里。

无端被崔景言盯着,戚淑静有些莫名其妙,又刹那福灵心至,想他许是怜惜她一片痴心,终于另眼看她,当即将早膳搁在案几上,含笑走上前去。

“崔郎想看我,我自当让崔郎瞧个够。”

说着,戚淑静懊恼起自己今日晨起不曾仔细梳妆打扮便过来了。

崔景言平静移开视线。

他离开窗边,在书案前坐下:“我不饿,你自己吃便是,我要看书了。”

疏离而冷淡的语气与前一刻盯着她看的行径大为不同。

戚淑静也不觉得恼,笑道:“好,我不扰你,但早饭总是要用的。”

她将早饭留下,离开书房,声音很轻关上门。

书房恢复平日的安静。

崔景言拿过书案上的一本书册子。

翻看良久,无法静心,终于将书合上,转而提笔练字。

……

宁王在戚淑静和崔景言回门之日来一趟永安侯府,便叫侯夫人杖杀了房中李嬷嬷的幼子。无论真相为何,落在侯府其他下人眼中无异于宁王为戚淑婉撑腰。

大小姐如今得罪不起成为侯府奴仆的新认知。

戚淑婉十分难得的也在永安侯府过上无人轻慢的日子。

纵然宁王那一日的做法戚宏心下不喜,但宁王对大女儿的上心他越想越满意。只要大女儿能笼络住宁王的心,戚家往后怕没有好日子吗?

戚宏也从未这样宝贝过这个女儿。

隔三差五派郑管家去问上一问大女儿院子里可缺什么、少什么。

冯燕兰心里始终憋着股气。

偏偏宁王如今这样重视戚淑婉,若出嫁之前戚淑婉在侯府有个三长两短,戚家上下难辞其咎,一个怠慢宫中的帽子扣下来,所有人便擎等着给戚淑婉陪葬。

再不痛快也没有法子。

索性不闻不问,由着戚宏去讨好这个大女儿。

戚淑婉同样觉得这些时日是她两辈子以来最为自在的。父亲示好,她不拒绝,底下的人待她恭敬、有意讨好,她也不厌烦,只是更多的时候依旧是同竹苓主仆两个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宫中下定倒比预想中更快。

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珍宝古玩如流水般被抬进戚淑婉的院子,迅速将整座小院沾满,许多东西无处摆放,乃至只能暂且搁在院子外面。

戚淑婉看着这些聘礼才有更真切的要嫁给宁王的实感。

竹苓大开眼界,兴奋不已,这个看看那个摸摸,不断将些稀奇宝贝捧到戚淑婉的面前让她欣赏。

下过聘,才是真正昭告所有人这门婚事。

这样多聘礼被抬到永安侯府,未及两日满京城都知晓戚家要出宁王妃了。

这也是京中近来最热闹的闲篇。

诸般议论传至戚淑静耳中,她才平静过几日的心绪又翻涌起来。

“小姐,这宁王……”回到崔宅后,戚淑静的贴身丫鬟听雪为自家小姐抱不平,“当初小姐同他婚事定下,也不见他那样快来下聘,他是不是故意在气小姐?”

戚淑静烦得厉害。

是,宁王是个短命的,她也不稀罕那个须得守一辈子活寡的宁王妃身份。

但宁王是不是太小心眼?!

无非不想嫁他,一点儿君子风度也没有。

不是为着故意气她能是为什么?难道还能是瞧上戚淑婉,迫不及待想要迎娶她回宁王府吗?

“哼!走着瞧!”

戚淑静又回想一遍宁王对她的冷淡,回想他的短命,才静下心。

这一辈子长着呢。

不出一年戚淑婉便会晓得谁过的才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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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继妹换亲后
连载中寒花一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