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淑婉撞进萧裕眼底。
四目相对,她凝视着萧裕俊秀无双的面庞,轻轻一笑。
萧裕同样在看她。
小娘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笑之间鲜活灵动,明丽娇艳若灼灼芙蕖。
王妃甚美。
萧裕嘴角微弯,将手中的红盖头搁在小几上,转而离开喜床,行至罗汉床前,没有再看坐于床沿的戚淑婉,自顾自执壶斟满一杯茶水,慢慢饮下。
搁下茶杯,萧裕道:“王妃不必拘束,我先去前厅。”
宁王府今日宾客如云,王爷自当前去招待贵客们,戚淑婉点一点头。
萧裕很快出去了。
戚淑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下一口气。
成亲实在是桩格外累人的事情。从晨早忙碌至现在,期间没有怎么休息也没有用饭,戚淑婉早已腹中空空、疲累不已,面对宁王,不可太过失礼难免紧绷,眼下只有自己在才算真正心绪放松。
环顾一圈自己所处的这个宽敞而奢华的房间,她收回视线将竹苓喊进来。
竹苓脚步轻快入内,即便忙前忙后一整日也不觉得累,从晨早起便扬起的嘴角更是没有下来过。
“小姐……不对,而今是王妃了。”抿唇笑着,竹苓改过口,欢喜道,“方才王爷已经吩咐过厨房做些吃食送来,王妃若觉得饿,再略等一等便能用饭。”
戚淑婉原本确实想吩咐竹苓让王府的人送些吃食过来。
既然宁王提前交待过,她颔首,只让竹苓帮她卸去头顶沉重繁复的首饰。
首饰卸去,再脱下嫁衣,戚淑婉整个人愈发松快,恰巧有小丫鬟在外面禀报说吃食送来了。她示意竹苓去开门,不一会儿热乎乎的饭菜便摆上桌。
宁王一时半会回不来,她慢条斯理用过饭,又让准备热水沐浴。待到舒舒服服泡在热水里,且今夜过后算是真真切切嫁入宁王府了,才分出点儿心思去想别的。
上辈子经历过一场不甚愉快的婚事,因而今日出嫁,她几无小女儿出嫁时该有的羞涩与难为情。方才宁王揭下红盖头,她也感觉出宁王的冷静,纵然脸上有笑,那笑与往日所见毫无分别——这也不奇怪,当初宁王答应娶她时,她便猜测宁王应当有自己的盘算。
她得承认,自己一样有小心思。
无论宁王有何盘算,今日既已结为夫妻,他们或许称得上……各取所需?
这样反而简单些。
今后两个人相安无事便可。
宁王特地吩咐底下的人送吃食过来,贴心举动意味着他愿意维持他们夫妻之间的表面平和,如此便更好了。宁王尊重她,宁王府上下自不会轻视她,可以省却不少的麻烦,她在王府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如此甚好。
今后远离永安侯府,又有个很快再无可能让她闹心的夫君,这样轻省的日子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在宁王早逝之前倘若能有个孩子则无比圆满。
她想要个女儿,上辈子……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大夫说过许是个女儿。
宁王是什么想法她不清楚。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总归仍有时间慢慢考虑。
如若宁王实在不愿意那也罢了。
不拘什么事,不强求,不执念,省心一些,放过自己。
这之外,似乎当真没有值得思虑的。宫中聘礼丰厚,戚家为她准备的嫁妆便也十分丰厚,她看过嫁妆单子,光银子便给足三万两,这还不论良田、庄子、铺子。两辈子头一回手里这样阔绰过,有这笔嫁妆在手里,哪怕离了宁王府,她也没有过不好的。
戚淑婉越想越觉得如今这样不必寄期望于旁人的日子才称得上是有盼头,心情亦分外愉悦。
从浴间出来时,外面天也已经黑了。
沐浴后,她换上轻便的红色衣裙,满头乌发用赤金簪子松松挽在脑后,在竹苓想为她重新敷粉时摇摇头:“不必折腾,等王爷回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歇息,且如今天气热,也不舒服。”
竹苓言听计从,笑着应“是”。
梳妆过,戚淑婉起身离开梳妆台移步至罗汉床去坐着。
王爷让她不必拘束却不曾说不用等。
那自然是等一等为好。
去前厅招待宾客的萧裕却只略吃得几杯酒便不再奉陪。
回到书房,夏松已经在候着,见他出现,上前禀报:“一切均如王爷所料,鱼儿上钩了。”
一个多月以前,萧裕带人在白云寺附近抓到个之前逃脱的刺客。此人被抓之后,刑讯之下有所招供,矛头却直指兵部尚书。从其逃脱到被抓,中间隔得几日时间,这些供词萧裕不甚信任,更多的是觉察出背后之人有意借机试探。
但人在他们的手里,究竟是怎么招的、招了哪些却非幕后黑手可以左右。
除非此番涉及审讯的人中有内奸。
他索性放出些假风声设下圈套,引起同伙以为被背叛。
慌乱之下少不得露出马脚。
挑在他大婚之日有所行动大抵是认为他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些事。
但鱼儿上钩,怎能不去瞧一瞧、会一会?
“你今夜留在府中,待会儿去一趟正院,只说我吃醉歇下了,让王妃不必等我,其余的暂且见机行事。”萧裕以常服换下身上喜服,吩咐夏松道。
“是,王爷。”
夏松垂首应下萧裕的话,复恭送他离开。
……
兴许今日实在太累,兴许微凉的夜风吹得太过舒服,等宁王没等多久戚淑婉便已倚靠在罗汉床上昏昏欲睡。她以手支颐,勉强维持着不趴下。直至竹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得一连串话,她后知后觉,混沌思绪勉强寻回一丝清明。
“怎么了?”
戚淑婉掩唇打了个哈欠,去看竹苓。
“王妃……方才王爷身边的夏松来过。”
“夏松说,王爷吃醉酒在前院歇下,让王妃不必等。”
竹苓眉头紧皱,先前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说得几句,终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气恼:“今儿分明是王爷和王妃大喜的日子,那些人怎能这样没分寸,竟将王爷灌得醉倒了?到头来这样留王妃一个人,要是王爷一醉不起,明儿叫旁人晓得王爷大婚之夜根本没有回房休息,指不定又传出什么样的话来!王妃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叽里咕噜的一通话落在戚淑婉耳中只剩下三个字:“不必等”。
不必等,便是可以歇下了。
“无妨,无妨。”戚淑婉从罗汉床上下来,握一握竹苓的手,“说不定王爷后半夜回来了呢?王爷既在前院歇下,那我也睡了,你也累得一日,正好去休息。”随便宽慰过竹苓几句,她上得喜床,顾不上拉床帐,倒头昏沉睡去。
竹苓见戚淑婉一沾枕头便睡着了,微讶之余释然一笑。
王妃心宽也不是坏事。
她动作很轻将大红床帐拉上,隔绝烛光。
之后轻手轻脚退到外间,依着自家娘子说过的话,也小憩片刻。
京郊一处树林,徐徐夜风穿林而过。
唯有偶尔几声虫鸣鸟叫的深夜寂静却骤然被一阵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借着夜色迅速逼近,不多时已然将传来杂乱脚步声的一家人围堵住。脸上沾了血污的女眷两条手臂作用各护着一名孩童,将他们紧紧拦在怀中,又让他们闭上眼,而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手持长刀,浑身染血护在妻子与一双儿女面前,却已然如同强弩之末。
来接应的人变成索命之人。
兵部侍郎郭巡看着眼前这些欲对他们一家四口穷追不舍、赶尽杀绝的黑衣人,内心早被愤怒与凄凉填满。
然而护卫尽数惨死于黑衣人刀下。
他想凭一己之力护得妻儿安危终究痴心妄想。
郭巡无力抵挡,拼得血肉之躯也不过堪堪令妻儿不至于在他的眼前惨死。只自己身上一道又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不一会儿便叫他支撑不住,几是跪倒在黑衣人面前。他听见妻子、女儿与儿子扑上来,耳边是一声声的“夫君”、“爹爹”,想让他们快跑,一张嘴,偏偏鲜血大口大口往外吐。
眼前如血雾蒙蒙,黑衣人举刀逼近,长刀要落下的一刻,暗处飞来一支利箭,直中黑衣人眉心。
郭巡看着那名黑衣人倒了下去。
随利箭而来的还有一群面容肃杀的暗卫。
他们飞速靠近,转瞬之间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很快占据上风。
郭巡尚未弄清楚眼前状况,不知自己究竟为何人所救,视线之中先出现一双皂靴。他竭力抬头去看,当望见那张在夜色下也无损俊美的面庞时,不禁愣怔。
“在此处见到你,本王甚觉遗憾。”
萧裕居高临下看着郭巡淡淡道,“郭将军,你我本不该这样见面。”
郭巡低头,说不出话。但想保护妻儿,此时此刻却唯有一条路可走,他闭一闭眼,朝着萧裕跪下去:“求宁王殿下……救我妻儿性命!”
……
萧裕回到王府已是后半夜。
宾客尽散,他先回书房,沐浴更衣重新换上喜服,才往洞房去。
虽说先前曾命夏松传话让王妃不必等他,但念及毕竟是他们的大婚之夜,自己迟迟未至,不免有怠慢之嫌,萧裕心下思忖,许多少该给他的王妃一个解释。
打定主意之后,回到正院也未让底下的人惊扰戚淑婉。
萧裕独自入得里间,只见烛光幽幽,床帐垂落,撩开帐幔一角,喜床之上,王妃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