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喧闹也渐歇了。母女三人聚在灯下,坐立不安。
毒杀没成,竟然没成!
“都怪你出的鬼主意,如今可好了,小心被查到头上!”笙儿抱怨着,抓起抱枕朝姐姐砸去。
筝儿伸手挡住,气呼呼地又砸回去:“怕什么,这府里那么乱,下药的早跑了。他们上哪儿抓人。”
冯月馨额角阵阵发胀,听得姐妹俩吵架,更是头疼欲裂。
原本她是打算挑拨婆媳关系的,可转念一想,她那妹妹胆子小,连儿子的脸色都看,未必有胆摆婆婆的款儿。
下毒是筝儿提的,药也是筝儿拿出来的,那丫头是全家胆儿最大的。
据她说,药是父亲有一次喝醉了给她的,还教她以后嫁了人,若遇上不听话的妾室,就拿这药弄死。
当时筝儿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这药很容易失效,下了锅就是查无实证。
谁知那饺子新娘没吃,居然被大雁吃了。事情败露太早,剩下的饺子根本没有来得及倒下锅煮。
谁家成亲喂生饺子给大雁的!那大雁竟也吃,饿死鬼投胎的不成。
冯月馨气得骂人。
若是霍家抓住饺子疑点,不怕麻烦地全府排查,也不是没可能把她们这边下毒的给扒拉出来。
她在这边担忧,两个丫头却在那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够了!别吵了!如今婚宴也参加了,赶紧收拾东西,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霍停云议亲的事暂搁一搁,先走为上。
冯月馨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一道男声响起:“我还没敬过大姨母喜酒,大姨母怎么就说要走。是怪我等招待不周?”
她慌忙扭头瞧去,但见门外跨进来一个高大男人,着一身广袖委地的喜袍,阔步直逼进前。
正是霍青山!
他素来冷脸,眼下却竟笑着,反倒是身后捧着酒水的小厮满脸严肃,像个抬铡刀的衙役。
冯月馨下意识地便往后靠,抵住椅背,背后发凉。
都已经入了洞房的人,突然捧着一杯酒,说专程来敬她。
这酒,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喝。
她额角猛的一抽,扯出一丝笑来:“我也想多留几日。可又想着,离家也有段时日了,你姨父这人不会照顾自己,我放心不下啊。”
两个女儿不打架了,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附和起来:“是啊是啊。我们想家了。”
霍青山:“既如此,那就不强留姨母了。但这杯喜酒,大姨母千万要喝。”
他笑着说完,将酒壶提起,亲自斟了满满一杯酒。
冯月馨望着那清澈的酒水牵着线流入杯中,不由地咽了口口水,心头如被塞了只兔子,狂跳起来。
她心头发慌,恨不得夺路而逃,却又被外甥的眼神看得不敢动弹。
霍青山根本不爱笑。不爱笑的他却对自己笑得客气,身穿着那一身红衣,浑似抓鬼的钟馗。
……
温婉这一等,等到了亥时。
前院的宾客陆续散离,四下里缓缓安静下去。她又累又饿的,偷瞄着摆在桌上的糕点直咽口水。
撑不住正要打个哈欠,盈盈的哭闹声突然在院子里响起。
孩子到了夜里就爱找娘,况且盈盈自被佳恩佳宁拐走就没见过娘亲。
汀兰只好把盈盈带进洞房里来。
盈盈本来困了,见了娘却又兴奋,逮着她一个劲儿问——“娘,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生妹妹呀。”
温婉费了好大劲儿才将盈盈哄睡着,人弄得疲乏不堪。等汀兰来把孩子抱走,已是亥时三刻了。
仍是不见霍青山回来。
她索性背过身去,躲着书剑合眼养神,也不敢睡死,只浅浅休息一阵。
也不知合眼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将她从浅眠中惊醒。温婉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是女人的哭声,不止一个女人。
她补过了精神,这会儿疲倦已消,掩面打个哈欠,顺带挤出了几滴眼泪水。
这几滴眼泪倒也不白流,她只管将眉眼一垂,这张脸便又是一副可怜模样。
先进屋来的是霍青山。他脚步飞快,一个眨眼便已至她的跟前。
温婉人还没站起来,便听他说:“人已抓到,你大可放心了。”
他如释重负的站在她面前,眉眼间隐隐带着一丝快意,竟将这身红衣衬出些许不应属于他的锋芒。
温婉本要大演一番,却乍见他这般倜傥模样,竟霎时幌了个神儿。
“……”
待暗自稳了稳心绪,她方拉住男人的袖子,将自己胆怯又迷茫的眼神递过去。
霍青山扶住她的手臂,察觉女人柔若无骨,似要倒了一般,忙用双手扶住,又见她脸色煞白,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方才已然清爽了的心情便又沉闷起来。
他扭头道:“带进来。”
接着便见一个妇人并两个姑娘,被五花大绑着推进屋来。
正是冯月馨和她那两个跋扈闺女。三个人进得屋来,狼狈地别过脸去,想躲却又无处可躲。
温婉不曾见过这三人,却已猜出这三个蠢货是谁。她曾琢磨过,到底是谁要杀自己,猜来猜去,终也只怀疑到这仨身上。
毕竟据她所知,霍家之内确也有些腌臜与争吵,但素来是把人当人的,家风还算纯良。对她下手的,多半不是霍家自己人。
如今结果已出,与她猜测一致。
眼下,温婉躲去霍青山的身后,捏着他的衣袖怯怯地问:“她们是?”
男人神色晦暗:“我那恶毒的大姨母。”略一顿,直言道,“别院那次刺杀与此次下毒,皆是她们娘仨所为。”
话落,他便觉袖子被抓得更紧了。
“我与她们无冤无仇,她们为何要害我死?”温婉躲在他的身后,颤抖着声音问。
“无非是想借联姻攀高枝,又心思歹毒,才做下这等恶事。”
他见她仍是害怕,方后知后觉——自己这样直接把人带来,怕是吓到了她——遂更软了声音,“但请夫人放心,明日我便整顿府务,绝不容许此类事情再发生。”
温婉还是脸儿煞白,俨然一只惊弓之鸟,也不知信他不信他。
霍青山心头那股暗火便依然烧得稳健。他素不喜被质疑,凡他承诺过的,便从未落空。
心头一烦,当下便道:“我让她们给你磕一百个头,连夜撵出府去。如何?”
温婉仍低着头,却好似得了些安慰,将他的袖子松了些许:“夫君定夺就是。”
话落,便听冯月馨嘶声怒喊起来:“呸!让长辈给晚辈磕头,也不怕你折了寿,今晚就暴毙在床!”
突然的这声吼,又将新妇吓得一哆嗦。霍青山刚下去的暗火又蹭得冒了起来,他再没什么耐心,冷着脸使了个眼色……
书剑会意,跨上前去一把将冯月馨按在地上跪着。
冯月馨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当场喊破了喉咙:“你算什么东西,把你娘喊来!把你娘喊来!”
霍青山:“她便是知道了,也管不得我——磕头。”
先前跋扈的筝儿笙儿,这会儿低垂着脑袋,一声都不敢吭。
“磕头!”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
冯月馨死犟着不肯,嘴里叨叨骂着:“我是四品诰命夫人,你敢对我动用私刑!你等着下大狱吧!”
书剑索性用手猛地一按,将她脑袋按在地上磕出咚的一声响。
骂声戛然而止,只闻“咚——咚——咚”的连串闷响,地板随之震动。
霍青山稍稍满意,阴冷的眼神随即又扫到筝儿笙儿。两个丫头屁也没敢放一个,立马跪下去咚咚开始磕头。
温婉听着那一串爆豆子似的响,并未觉得解气。依她之见,这种心术不正之人,留下活口只会是个后患。
不过,霍青山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他作为儿子,免不得要顾母亲的面子,这娘仨毕竟未当真害到她,还是私下解决为好。
让长辈给晚辈磕一百个头,这已经是把冯月馨的脸面摔在地上踩,两家将来绝无再走动的可能。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书剑一边按着脑袋,一边数。
霍青山冷漠地看着,看着他的亲姨母磕得头破血流,磕得晕晕乎乎再也说不出话。
一杯并没有毒的酒,就吓得这恶妇心防全绷,三两句被诈了个干净。
霍家是个庞然大物,他虽无官身,可毒杀一个四品官的官眷,还是有本事善后的。
他这大姨母不敢赌,当下便承认了罪状。
既承认了毒害,那便当面去给新妇认个错吧。
冯月馨一口答应,当这是缓兵之计,以为能见到妹妹,妹妹便能从中调解。没想到直接被带到这里,被按着脑袋磕一百个响头。
温婉看了好一会儿磕头,轻轻扯了扯霍青山的袖子,虚情假意道:“一百个未免太多了些,意思意思就就是了,没的叫人传你的不是。”
霍青山紧着眉心:“婉娘不必求情,此事切不可高举轻放。”
“可是……我怕母亲怪罪。”
“母亲向来知我脾气,不会迁怒于你。”
略一顿,想起来有事交代,严肃又认真地对她道,“这府中事务,会陆续交一些到你手上。你记住,切莫耽于人情,更别怕得罪人。否则,必会有那拎不清的,蹬鼻子上脸。”
他一向话不多,肯专程同她说这些,可见是有心与她好生过日子。
温婉点点头:“哦。”
两人说着话,那边有人已经磕完头了。
平日里跋扈刁蛮的筝儿,竟是头一个磕完的,磕得整片脑门儿一大片淤紫。
她人已晕头转向,跪得东倒西歪,却还谄媚地笑着问:“表哥表嫂,我可以走了吗?”
笙儿第二个磕完,也是快极了。
给表哥表嫂磕头嘛,也没什么,自己磕总比被按着磕轻松一些。
书剑:“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冯月馨却还在被按着磕头,死活不肯屈服。
筝儿从旁劝道:“娘,自己磕好受些。”
冯月馨骄傲了一辈子,哪里忍得了这般屈辱,咬牙切齿地骂:“我堂堂四品诰命夫人……我、我没生过你们两个……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笙儿委屈,明明都是姐姐撺掇的。
“我就说了不能那么干,可我又人微言轻的。”
筝儿狠狠瞪她:“你什么意思,坏事都是我干的呗。我是大恶,你只是小小小小小小恶?我呸,别忘了找人刺杀的时候,你还出主意了呢!”
笙儿哭起来:“你们都说要那么干,我能怎么办,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两人吵着吵着,又揪起头发在地上打做一团,还剩的一点精神都用来骂架了。
“死胖子!”
“臭麻杆!”
“全天下数你最会装!”
“大哥不说二哥,你也没好哪儿去!”
这次没人劝她们,等冯月馨磕完头,已是满地头发。
娘仨都躺在地上,晕如烂泥,手指头都没力气动弹了。
霍青山尚算满意,吩咐书剑:“你安排人手出趟急差,务必护送我大姨母一家安全返回,没的叫人说我们霍家瞧不起人。”
娘仨眨眼就被带走了,冯月馨的骂声渐渐听不见,洞房里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书剑这才放了邹妈妈进来,安排人将沾染了血的地板擦洗干净,撒满喜钱去去晦气。
邹妈妈终于瞧见新夫人长了如何一张脸,心头暗自惊讶。啧,怪不得公子会娶,原来是这般美艳绝伦。
酸溜溜腹诽——就是不知,这以色侍人,能到几时啊。
她这般暗想着,笑嘻嘻地凑上来:“老奴见过少夫人。少夫人生得真是俊呐,老奴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未……”
“有事明儿再说。”霍青山不耐,截了她的话。
邹妈妈仗着是这院儿里的老人,原想套个近乎,探探新夫人的脾气,却不料公子没给她面子,一时老脸挂不住,只得悻悻退了下去。
书剑同她一道退出门去,笑道:“邹妈妈糊涂,今儿是什么日子,公子哪有工夫与你闲聊。”
邹妈妈尴尬地笑:“是这个理儿来着,瞧我,被方才那一番吵闹搅糊涂了。”
今儿是公子大喜,**一刻值千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