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这只晚上不肯出门的乖乖鬼,一直到早上,才飘起来往酒店奔。幸好路很近,她那个比其他鬼都慢的飘移速度和几乎从不走两个路口的体力还是顺利的冲到了酒店大堂,按照昨天的记忆,三层,直奔302房间。
芊芊刚起床,嗯,这么一看也是个早上睡早起的勤快姑娘,要知道,现在的时间可才是早晨6点。
阮灵和洗漱完的芊芊面面相觑。阮灵是真的看着,芊芊似乎是在发呆。
起这么早发呆?这可不像是18岁女孩的习惯,跟七老八十的人似的。但此刻的芊芊,还真就给人一种极憔悴的感觉,是那种生命力流失的老年人心态的迷惘。
阮灵不仅有些好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姑娘给她的感觉总是在变。没见到人的时候,她预想中该是短时间失去双亲后的悲痛可怜女孩,可能柔弱,可能叛逆,可能乖巧,可能蠢笨,但都应该带上些乍然失去父母后的仓皇无助,但在清洁工大妈的记忆中初见女孩,她是温柔的,漂亮的,依旧会出席宴会打扮入时,似乎父母去世并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好像的确是能让大婆女鬼放心的样子。但现实中在小超市见到女孩的时候,她又是明媚的,灵动的,而看过她的记忆,阮灵的想法再次被颠覆,这个姑娘可是够狠、够稳,远不是普通刚成年女孩的弱小无助。
可是,此刻,看着窗外太阳还未升起的冷白天光下,芊芊那细腻面庞上冷漠、凄楚的神情,阮灵不仅想,自己是不是又错了?
阮灵想问:为什么不去楼下吃早餐呢?眼角余光扫到电视旁边搁着的饼干,哦,这是准备在房间吃?那就吃东西呗,愣着干嘛?
芊芊没让阮灵多猜,她很快用行动做了回答。
她坐在窗口,抱着一只毛绒绒的棕熊玩偶,就这样对着玩偶自问自答的交谈起来。阮灵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听着。
嗯?
竟然?!
竟然小三打胎不是老史这个男人动的手脚?
芊芊的嗓音是干净又温柔的女声:“你说,她们都在折腾什么呢?我妈为什么要在乎那个连这个世界都没见过的胚胎呢?那不过是肚子里的一块肉,还不一定生的下来呢,她急什么呢?如果没有另一个,她急,也可以理解,但明明我那个哥哥在那活的好好的,我爷爷奶奶和老家全族都认了,她还折腾外头这个肚子里的,有什么意义?就因为这个打了她的脸,让她的美梦终于做不下去了?……”
阮灵挠挠下巴,想想小三当时的说辞,她说自己看出诊所有猫腻,阮灵也以为凭男人那嘴脸,吃完就想踢人了,肯定是不想要小三肚子里的孩子了,所以才买通诊所弄个是女孩的结果,好找借口逼小三堕胎。反正老史这男人已经有个成年儿子,有个婚生的女儿,也不缺孩子了。
但没想到,现在听芊芊话里的意思,老史也被蒙在鼓里的,他当时恐怕真的是重男轻女才让小三去检查的,看到是女儿,才不重视了,让小三堕胎,并且嫖的时候说要踢了已经玩腻的小三。他这还真是重男轻女的报应呀。
可是,弄出假证明的竟然是……老史的老婆?
阮灵嗤笑,呵呵,也对,哪里有一辈子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呢?再千金大小姐不谙世事,经过跟老史这个男人的十几年生活,心眼儿也该历练出来了。
芊芊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我妈,也是官二代,姥爷可是爬到厅级呢,她怎么就那么弱呢?她可比我强多了,我上面还有个哥哥,我爸也没到正厅呢。妈,你可太没用了。姥爷退休了,你就往该警醒着点儿吧,我跟姥姥说我爸对我不好,你竟然不站我这边,看吧,傻了吧,竟然护着丈夫不管女儿,就要你的面子,最后姥爷生病死在了医院,我爸再也不理你了吧。早不借着我姥爷的势多争一争,等人死了,倒是想了,却只会跟外头的小三那闹?连那边儿重要都搞不清。你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个哥,家里的钱会给他?”
阮灵听她这么说倒是吃了一惊,还以为女儿不知道老史在老家的儿子的事情呢,却没成想这家人还真是每个人心里都有小九九,但玩的牌全是明牌呀,牌桌上的人对对手的情况全知道?哦,也不对,估计老史就是不知道女儿已经知道的,他也不知道老婆知道,而大婆女鬼恐怕也是在死了之后才知道女儿的情况的,只有女儿芊芊是在玩我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的游戏。
但仔细一想也能想通,很多事情,人们会瞒着女人,但不会在意孩子,因此,孩子往往是家里知道最多的那个。阮灵暗自点点头,嗯,这种情况不意外。
从芊芊的话中,阮灵听出老史真正开始动心思惦记换老婆只是这两年,早年,他有外头的私生子,大婆是早就知道的,但当时女儿已经小学,她能怎么办?也就是抱着女儿哭了一顿,还是偷偷的,那时候家里的芊芊姥爷已经退了,病了,她连跟老史发脾气都没底气,只能跟女儿面前咬牙切齿,诅咒发泄完,找借口说为了女儿只能忍。当时的她辞了工作,家里的人脉关系她用不上,她爹也没教过她该如何控制男人,该如何自己生活,她不敢离婚。
芊芊冷眼看着,是看不起她妈的,她比她妈更早知道那个哥哥的事,爷爷奶奶觉得小姑娘年幼不懂事,很多事不防备她,但更多的,可能也有从小教训芊芊懂得宗族长幼关系,女孩不要跟男孩争,让她从小就有哥哥才是继承家业的意识。虽然小孩子的确不懂什么,也说不清,但她能分辨自己亏了还是赚了,能感觉谁喜欢自己谁讨厌,所以,她从小就不喜欢爷爷奶奶和那些亲戚,但她妈总想当好媳妇,不敢撕破脸。时间久了,她也知道自家妈靠不住,看着只会哭的妈,更是腻烦,心说,等我爸回来,你还不是要讨好他,上赶着给他做饭么?说什么是为了我才忍的?
但芊芊也说她妈刚知道男孩的存在的时候,是气不过的,可也没辙,家里表兄弟们没有特别出息的,更也不愿意撕破脸管这种事,老史这男人的位置在大地方不算什么,在小地方反而关系盘根错节,一个处级就权力很大。
然后,大婆过了等一段时间,似乎是老实了,但她在知道小三存在的时候,动了杀心。不是对老史,是对肚子里那块肉。
芊芊的话中,她妈认识镇上医院的人,托人故意把结果换了,那是她表妹的同学,本来是儿子,说成是女孩,这本来也是私下的事情,看错了也没什么,一些钱,对方就同意了。很简单的一件事,操作起来极容易。
芊芊觉得自己妈这是有病,折腾这些干嘛?外面那个比她年纪还大的哥哥才是问题,现在搞出一两个婴儿又怎样?如果她动作快,甚至可以在小三生产前搞定所有事。都到要跳楼的地步了,还有心情跟个小三争?她就没想过自己该跟男人争吗?钱才是关键呀,把男人的钱搞到手,还在乎他找多少小的?真是蠢。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正落在芊芊消瘦的面庞上,她的皮肤不白皙,或者说真正的十几岁少女很少有特白皙的,中学时没有整天抹防晒霜的条件,正常的皮肤该是小麦色透着光泽和红晕的,但她的皮肤细腻,阳光在少女脸颊的细小绒毛上融成了一层闪金,柔和又圣洁。
阮灵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儿当得可怜,只能一个人对着玩偶说话,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至少她心里憋着的这些话不能对任何人说,母亲满脑子男人,把女儿放在喂点食物就够的宠物地位,完全不上心,对朋友虽然能抱怨,却也不能说太多,尤其是这些黑历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老史和女鬼连上小三,都已经潇洒的投胎去了,就只有年轻的女儿在这世间纠结着,记着这些已经组成她人生一部分的事儿,无处诉说,只能自言自语的慢慢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