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姜启程去往吴郡,为避人耳目赵安与胡亥无法亲送,只让他带上一把利剑防身,与苏九所安排侍卫郑一同坐上马车。
他早就对如此的长途之行感到习惯,月余便到了吴郡。按照赵安的嘱托,首要任务便是前往赵成所居府内将婉儿给支出来询问些消息,不过……在赵安看来,如今她也并不完全可信了。
“不知婉儿姑娘在不在府中?”,卫姜风尘仆仆地在赵成府门前问着。
他心中回忆着赵安一早为自己想好的理由,却没想到那门前侍从很是爽朗地直言道:“婉儿姑娘在草场,你去那找她就行。”
卫姜估摸着,大概有人来找婉儿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虽说也不知道草场到底在何处,还是笑着点头应下。沿路一一问去,吴郡黔首似乎都对这颇为熟悉。
有些不对劲…此刻也没什么时间思索,只得压下心中疑虑继续朝草场走去。
他对婉儿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一到了草场,他便瞬间认出她来,连带着仅有的一面之缘的模糊容貌也浮现在他脑海中。只因为,一众男子中,只有一女子持剑披甲站在草场中央,不顾发髻散乱地策马与其他人比试着。
一侍者听了他的话,抓住空隙时间上前对婉儿附耳说着,他站在原地,便感觉到婉儿坐在马背上抬眸投来的打量目光。
“还请问先生姓名。”,婉儿翻身下马朝他走来,浅浅笑着道,“不知先生跋涉千里来寻在下,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若是不是她面容秀美,从那飒爽之姿中他差点要看不出是女子了。
“在下魏毅,与姑娘在咸阳的旧识是至交,有些事还想向姑娘问询一番。”
此话一落,便有一身材高大,龙眉凤目的男子缓步上前静静立在婉儿身后。他定睛一看,却见那人玄色眼眸中赫然有两个瞳孔!难道这就是那重瞳之人?
“不知是哪位旧识?”,那男子沉声道,微皱着眉头,面色有些不悦。婉儿也只垂眸不语,并不回答。
“是咸阳富商解尚之友。”,一旁的郑察觉到他的怔愣,代替他回答道。
“解尚……”,那男子沉吟片刻才终于扬起唇角道,“既如此,那便请先生休息一会儿,待我们休整一番再宴请先生。”
卫姜点点头,闹钟似乎已无暇思考其他,只望着那男子道:“还不知这位尊姓大名。”
“哦,是我疏忽了。”,那人带些歉意地抚着后颈笑道,“在下项籍,字羽。”
“这时候卫姜差不多也要到了。”,赵安嘴里轻声念叨着,心中却在想着婉儿在吴郡到底过得如何。二人出生入死,难道真的仅仅几年,便要背道而驰了吗?
“安先生,有你的信。”,刘毅手指轻扣房门将他思绪打断,只听见他说道,“是秀儿送来的。”
秀儿……不应该已经随着扶苏离开咸阳了吗?他随即起身将房门打开:“多谢刘毅兄了。”便从人手中接过那块小小的布帛。
“不知安先生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没什么,她想见我一面,这种小事,我自己去做就好。”,赵安将布帛收入囊中,笑道,“不过所约之地有些偏远,还需借刘毅兄的爱马一用。”
“只管骑去就好”,刘毅笑着,不甚在意,“只是偏远之地,先生还需留意一些。待公子从陛下宫中回府,我将此事告知公子就好。”
“多谢了……”,他浅笑着道谢。刘毅从一个看他们二人稍微逾矩都忿忿不平之人到现在为两人关系掩护…赵安知道刘毅是尽力在包容自己的……以至于这些年自己在府中“为非作歹”之事,一件都没传到始皇耳中。不过也多亏南子如今跟在熊宜手下经营生意,也算有些制衡,但他知道,更多的是刘毅对公子与自己的情谊。
“那绸缎放在我桌上,还劳烦刘毅兄替我为南子姐送去了。”
他说着,起身准备出府。他向来都是一人独自处理,这次也同样,觉得不必收拾什么东西便朝所约定之地骑马而去。
所约定的那间小屋竹林环绕,还有一条涓涓溪水缓缓流经,倒很是雅致。赵安骑马踱步望着,心情颇好地下马敲门而入。
“秀儿怎么没有跟随扶苏公子一同去上郡,今日是有何事要拜托我?”,二人也并非需要虚与委蛇的关系,赵安便看着秀儿直言问道。
“我……”,秀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微垂眼睑道,“长公子此前派我留下来将一些事务处理好,所以才耽误到此时……”
“我眼见着将离咸阳,却突然想起这么多年来还未曾报答过赵安兄的照拂……所以此次就是特意为此而来……”,秀儿嗫嚅道。
赵安听着她言语之间的歉意,也不疑有他,只浅笑着道:“秀儿平日的小事也足够报答了。只是记起秀儿成婚以来许久未曾叫过我赵安兄,不如今日也还是以安先生相称吧。”
秀儿愣了一瞬,随即浅笑着抬头望着他道:“那安先生,与我去屋内坐一坐吧。”
赵安偏头朝屋内望去,漆黑一片看不明白,便抿唇笑着推脱道:“不必了,秀儿有什么话,我们在这说就好。此处山青水秀,秀儿倒是会找地方。”
如此雅致之地,像是扶苏的做派。
“里面更是幽静,还是到里面去说吧……”
赵安察觉到秀儿的声音有些发颤,顿觉有些异常。蹙眉不语地直直看着秀儿,而对面人却不敢与他对视。
他猛然朝屋内望去,意识到自己大概中计了,身上不禁蒙上一层薄汗,呼吸也随之加快。他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局。但看着那被秀儿挡住的房门,四周寂静无人的竹林,他便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掉了……
但是他,还不能死在这。
“赵秀儿……”,他咬着牙,紧盯着秀儿低声怒斥道。
他无法让自己不对她心生怨恨,如今因为她,数年谋划,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功亏一篑!
胡亥朝中悉数势力,不少都系于他一身,若他死,胡亥如何独自筹谋,义夫对秦之策岂也将得手……
而他所求的,便再也无法实现了……
如此愚蠢而又卑劣的刺杀之计,却让自己身陷囹圄。
秀儿听见赵安叫自己名字时所含仇怨之情,浑身一凛,将头深深地下,双肩颤抖却说不出话。
屋内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此刻他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四周动静,已无暇顾及。
窗外的萧萧风声,在此时让他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耳边隆隆心跳之声,也显得如此碍事。
寂静之中,一阵簌簌脚步声,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他蓦然回首试图超人望去,却只见余光里寒光一闪。
未来得及反应,甚至都未看清那人面貌,那剑便直直刺进他胸腔,皮肉破裂之声在寂静中仍显沉闷。
一阵剜心刺骨之痛瞬时从胸口传来,他无力呼痛,几乎也失去喘息之力,下意识伸手欲捂住伤口,却见那沾满鲜血的剑刃已将自己贯穿。
他失去支撑之力地瘫倒在地上,下一秒更加剧烈的疼痛让他几近昏死——身后那人将剑从他体内拔出,鲜血失去了阻挡之物,从伤口之处汩汩流出,只消得一瞬,便将地板染得鲜红。
躯体的疼痛,模糊了一切其他思绪,他只觉自己如堕地狱,烈焰烤炙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无处逃离。
“唔……”,他神志模糊,似有淤积心血哽在喉中,说不出话。四肢都变得冰凉无力,他能做的,只有用尽浑身力气按住伤口,以减少血液的流失,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然而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那人,再一次举起那寒光凛凛之秦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