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鲛人大桥18

几秒钟的沉默后,高悬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抽气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

这个自称“楚声停”的人,掌握的信息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楚声停就站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边缘,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无同情,也无嘲弄。

“……不错。” 高悬明的声音有些干涩,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的确,是【同根生】。”

他抬起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直刺向了阴影中的楚声停,眼中没有惊悸或是忌惮,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锐利。

“所以,章问哲必须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然而,楚声停的反应再次让高悬明心头猛地一沉。

“我明白了。”那个青年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他的脸上依旧如同覆盖着一层冰霜,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仿佛高悬明沉重的宣告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既然如此,高悬明便打算将这个话题揭过。

“你问了我三个问题,等价交换,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高悬明字斟句酌地开口道。

楚声停微抬眼皮,露出一点淡漠的、近乎无谓的神情:“随你。”

高悬明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紧锁住楚声停的面孔,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道。

“你,会站在人类这边的,对吧?”

“人类?”楚声停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化,他微微歪了下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唇边的弧度加深了些,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恕我直言,天乙长官,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天真而荒谬的问题。”

高悬明的眉头骤然锁紧,一股淡淡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回答我!”

楚声停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敛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如果你执意要问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给这答案赋予更重的分量,“我站在【死亡】那边。”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高悬明的胸口,让他感觉心脏猛地一缩,就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死亡……那边?”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的念头和警报疯狂地交织、碰撞。特控局的训练让他本能地开始分析每一个字背后的含义。

楚声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投靠诡异?成为叛徒?还是想超越人类的身躯,成为某种更离奇、更不可名状的存在?

每一个念头都像带着冰碴的寒风,狠狠刮过他的脊椎,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他死死盯着楚声停,试图从那片阴影笼罩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或隐喻的痕迹。

但什么也没有。

可笑,他刚刚还在确认两人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在这个副本中,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迷雾,而唯一能抓住的“盟友”,却宣称自己属于那深渊本身。

高悬明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无数质问、警告甚至怒火都在胸腔里翻涌,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他僵在原地时,楚声停却再次出声了。

“【死亡】是这世上唯一公平的东西,天乙长官。” 楚声停的声音依旧平淡,像冰冷的溪水缓缓流过,“它从不偏袒人类,也不会偏爱诡异。它只是……存在。”

高悬明彻底愣住了。

——原来诡异也会死亡啊……如此看来,死亡倒是挺公平的,对吧悬明?

一个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嗓音,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脑海。

——话是没错,可是,七杀,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

——哎?很明显吗?

——所以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诡异全死光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哈,反正对人类来说,确实是好事呢。

……

往日的回忆咬住了楚声停未落的话音,得知七杀牺牲时的绝望再次追了上来,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猛地窜出,张开巨口狠狠咬向高悬明,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眼前发黑。

他下意识地猛地扬起头,用力眨了眨刺痛的眼眶,试图驱散那汹涌而来的泪意。

就在视野模糊又清晰的瞬间,他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甚至完全挡住了阴影中的楚声停。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模样英俊得近乎艳丽,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脸色苍白如纸。

他一条腿支撑着身体,另一条腿轻轻点着地,姿态慵懒,又透着点说不出的矜持。

此刻,那年轻人正微微歪着头,一双剔透的黑眸眨也不眨,专注而温柔地盯着高悬明。

七杀……

高悬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在心底无声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我们的高小少爷这是怎么了?”七杀双臂松松地环抱在胸前,身上那件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的,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

高悬明的喉头哽住了:“我……”

我好想你……

即使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幻境,他仍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

七杀依旧歪着头,那双有些虚弱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仿佛看透了他此刻的惊骇与混乱。

然后,那张苍白的脸上,极其缓慢地绽开了一个微笑。

既不是平日里的慵懒戏谑,也不是副本进行时杀伐决断的冷厉,而是一种……带着点无可奈何却又了然于心的笑意。

这笑容熟悉得让高悬明的心脏狠狠绞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七杀没再说话,只是抬起了一只手。

他并没有真正触碰到高悬明,只是隔着一点距离,轻柔地做了一个向下虚按的动作。

动作很轻,很缓,带着一种温和的包容,像在安抚一头受惊炸毛的困兽。

——不要慌,悬明。

一个意念,或者说是一种纯粹的感觉,那并非声音,却直接地传递到了高悬明混乱的脑海深处,无比清晰,带着七杀特有的、那种万事不过心的懒散调子,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

——别被所谓的“立场”和“责任”捆住手脚。

这股意念如同山间温凉的溪水,无声地流淌过他被灼痛、被拉扯的神经,带来了一丝清凉的慰藉。

——我曾与你讨论过死亡,你知道我并不恐惧死亡,也不感到孤独。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那些躲在你羽翼下的玩家,他们每一个人都想活下去,不是吗?

意念的末尾,似乎还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就像七杀生前总爱揶揄他过于较真时的语气。

幻觉中七杀的身影开始变得更加透明、稀薄,如同晨曦初露时,竭力想留住最后一丝形态的薄雾,却终究抵不过天光。

他那专注凝视的目光,最后深深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再次烙印在高悬明骤然睁大的眼底。

然后,那抹虚幻的身影,连同那个安抚的手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无声无息地淡去、消散了。

浓稠的黑暗再度涌来,填补了那片空白。

库房依旧是那个阴暗沉闷、堆满杂物的库房,昏黄的光束里,灰尘依旧在静默沉浮。

楚声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那片阴影边缘,他依旧古井无波地看着高悬明,仿佛刚才那短暂而强烈的幻觉从未发生。

高悬明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像一盆冷水,将他从混乱的记忆和幻觉的余波中狠狠浇醒。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带着未消的悸痛和茫然,但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窒息感和惊骇,在七杀那虚幻的安抚下,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不合时宜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凝重。

然后,他看到伸手安抚自己的七杀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近在咫尺的、高高举起蓄势待发的巴掌!

“楚声停你干什么?!” 高悬明悚然一惊,身体本能地向后猛仰,差点失去平衡。

楚声停略显遗憾地放下手,甚至还随意地甩了甩手腕:“回过神了?再晚半秒,这巴掌就扇你脸上了。”

“看到幻觉了?”他问,但不等高悬明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点点头,“我想也是,时间的确差不多了。”

高悬明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大厅里的古董老钟——竟然已经晚上八点了。

“这就是那只俯身阮琉的诡异在等的时间?”

高悬明心念电转,立刻将幻觉和诡异的行为联系起来。

“你的意思是,八点过后,它就可以杀人了?我看到的幻觉……也和这个时间点有关吗?”

“可以这么理解。”楚声停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幻觉多半和水有关,这个时间点和水接触就容易中招。”

“你怎么知道?”

“猜的。”楚声停回答得理所当然,毫无负担。

高悬明看看自己还没干的衣物,又看看浑身湿透、衣物紧贴身体的楚声停:“那你怎么没事?”

“谁说我没事的?” 楚声停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扯动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在高悬明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只不过那幻觉编得太假,没骗到我罢了。”

是吗……高悬明若有所思。

外面的李义乾和顾荣诚肯定也陷入幻觉了,章问哲倒是因为昏迷不醒,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他心底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靠意志挣脱幻境。是七杀,那个虚假的七杀主动散去,连一丝让他沉溺留恋的机会都不给。

真狠心啊……

“等等!” 高悬明脑海中骤然划过一道刺目的灵光,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射向楚声停。

“楚声停!你说的死亡……是指【颁死者·维斯珀】吗?你的【印主】,就是祂吧?”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急切。

“虽然【颁死者·维斯珀】极少现身,却有与玩家交流的意愿!所以你也和祂交流过了,对不对?你所谓的站在【死亡】那边,其实是指你听命于祂!我猜的没错吧?”

这个关键的联系,竟也是那个虚假的七杀带来的最后一点“灵感”,毕竟作为接受过【颁死者】赐福的玩家,七杀本人就曾与那位存在有过一段漫长而隐秘的交流。

至于七杀究竟从那些交流中知晓了什么、获得了什么……连高悬明这个最亲近的人,也所知甚少。

楚声停随意地点了下头:“一半一半吧。”

这话说完,一股极其细微的笑意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翻涌了一下。

也对,毕竟有谁能想到真相其实恰恰相反呢?

并非是他听命于【颁死者】。

而是世人眼中那位强大而神秘的诡异,听命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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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豢养计划[无限]
连载中方寸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