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西门进去，直走两三里就能看到一座朱甍碧瓦的宫殿，原是前朝皇帝召集天下奇人异士为其炼制长生药之所。后来天下改姓景以后，这里就一直荒废着。
直到十几年前，李釉白横空出世，丞相举荐，景帝信任，奉为国师。这处宫殿也被修缮一新，成为了如今上可护佑国泰民安，下可测算天气祸福的应天殿。
季茴凭着郡主腰牌进了宫，但在应天殿前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烦请二位通报一声，就说明月郡主找楚仙长有事相商。”
很快，一位内侍小跑着出来，向着季茴行了礼，语气恭敬：“给郡主请安，不过楚仙长此时正在闭关清修，国师吩咐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郡主还是请回吧。”
闭关？怎么可能这么巧。
但季茴知道为难这个内侍也没用，他不知情，也做不了主。
她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后又展开明媚笑颜，故作轻松：“那许姑娘和言公子在么？”
——
与外观的雕梁画栋不同，应天殿的内堂并无多少器具摆设，唯有主位的一张竹榻与寥寥几张竹圈椅，当得上“质朴自然”四个字。
内侍第一时间奉上了茶点，但季茴却坐不下去，在空荡的堂内来回踱步绕了好几圈，贝齿无意识地在樱唇上咬出了暗痕。
“茴姐姐，你怎么来啦！”
许一灵仍着鹅黄裙衫，连蹦带跳，笑眼盈盈，还隔了老远呢就大声招呼着季茴。
言墨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步伐徐徐，但却始终与许一灵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看到他俩一切如常，季茴的心放下去了大半，但还是焦急地迎上前去：“一灵，你大师兄呢？”
“大师兄......他......在修炼呢。”
许一灵的招牌娇美笑容似僵硬了一分，且眼神闪躲，试图转移话题。
“茴姐姐，你坐，站着多累呀。”
季茴又向言墨投去问询的目光，但后者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泰然自若，只能继续朝许一灵下功夫。
“灵儿，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楚绥之被我连累了是不是？”
本想用眼泪攻势让许一灵说真话的季茴演着演着竟三分假七分真，很快就急得落下滚烫的泪来。
“你别哭啊，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的。”许一灵最见不得美人落泪，着急忙慌地用袖子给季茴轻轻擦拭。
“既是朋友，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一灵只能看向言墨，似是征求对方意见。
言墨朝着她摇摇头，她靠近季茴耳边一脸为难：“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大师兄不让我们说......”
眼见着季茴的泪珠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圈，然后一咬牙。
“哎呀！我说！大师兄为了让那两口子亲口承认，使了真心咒。”
“我们不能对凡人下咒，大师兄一回来就去师叔那领罚了。”
虽与季茴猜测的**不离十，但再出口时声音仍不可抑制地微颤：“怎么罚？”
“剥夺五感，闭门思过。”
虽然许一灵对季茴再三保证，剥夺五感只是感受不到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并不会有生理上的疼痛，也不会留下伤。况且楚绥之天性喜静，从来就是师门中最受的住这个惩罚的人。
但季茴还是坚持要去看看他。
原来还真的有真心咒这种东西。这个傻子，怎么让他用的时候不肯用，如今倒用在那些不值当的人身上。
——
应天殿最偏僻的耳房内，楚绥之跪于一方蒲垫之上，腰背挺直，一袭白衣胜雪，如高耸冰山，不折不挠。
但冰山深处，似有一团火，在岿然不动的壳子里四处冲撞，誓要把这具完美无瑕的壳子烫出裂痕。
楚绥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从前师弟师妹们最怕被夺去五感，宁愿受皮肉之苦。但他却根本不觉得这算惩罚，反而能给他绝对安静的环境，全心全意领悟内功心法，对修炼大有裨益。
可如今，他根本静不下来。
眼前一片黑暗。但她笑起来很是好看，明眸皓齿，气鼓鼓的样子也吓不倒人，反而让人更想去逗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周围一片寂静。她面对不熟的人很是沉稳，寡言少语，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就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碎碎念个不停。也不知道现在是在跟青果聊家常还是跟巧巧谈公务呢？
房中并无燃香，但总能想起一靠近她就能闻到的沁人桃花香，清新温暖。
自己从不贪口腹之欲，但似乎习惯了她时不时塞给自己的各色小食，还会一板一眼地告诉自己其中风味。
自己有洁癖，且不喜与人亲近。但每次她情急扯住自己袖子时却甚是欢喜。
楚绥之知道，他的道心，乱了。
但他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与他现在仅咫尺之遥。
季茴刚刚哭过一场水润非常的桃花眼早就又湿了透顶，明知道他听不到，但还是捂住双唇低声啜泣。
“茴姐姐别哭啦，师兄他很强的，这点小惩罚对他根本不算什么。”
许一灵有些后悔带季茴偷偷进来了，怎么哭不停了呢。别到时候师兄啥事儿没有，茴姐姐反而把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给哭坏了。
“以前啊，每回被夺五感，师兄都能在内功上又精益一分。说不定啊，过几天他还要来谢你呢！”
被许一灵宽慰半天，季茴也不好意思再哭了，怎么自己越来越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但嗓音还不免带着哽咽，抽噎道：“真的......谢谢你们，我一定会......”
\"郡主当真领情？老朽还以为绥之是好心帮了倒忙呢！\"
属于男子的清朗慵懒音让二人俱是一惊，许一灵更是立马弹起来乖乖站到墙角，低着头装鹌鹑。
来人一袭古铜紫袍，衣领微敞露出白皙锁骨，并未束起的如瀑青丝垂落腰际。虽自称老朽，但面容如弱冠少年，且极其俊美，凤眼狭长，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师叔......”许一灵嗫嚅出声，一副快哭的样子。
完了完了，带人进禁闭室还被发现了，师叔应该不会把我撵回飘渺山吧！
“你呀你，先回去吧。”李釉白的无可奈何中带着些许宠溺。
“谢师叔！”
许一灵刚想搀起季茴一同离开，就听见刚倚在榻上的李釉白懒懒出声：“我与郡主还有话说。”
许一灵只好跟季茴做口型“我在外面等你”，出去时还一步三回头生怕她师叔欺负人家小姑娘。
“还不走？我这可不止一间禁闭室。”
——
“国师找我何事？”季茴已恢复平静，悄悄挪了挪位置挡在楚绥之身前，抬起头望向李釉白。
只恨当时不好好看书，这位深藏不露的国师是敌是友都不知道。
“郡主当时向陛下陈情入伐柯司的时候，老朽也在。”李釉白似笑非笑地打量季茴，“郡主有勇有谋，老朽很佩服。”
后又收起晃眼笑容，话锋一转，“但彼时是真心还是演戏，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郡主本可借此次事件全身而退，绥之却擅作主张，郡主岂不是被架在火上下不来了？动用禁术，坏人好事，老朽便帮郡主罚了他。”
季茴无奈苦笑，国师这阴阳怪气的功夫上哪学的？
“入伐柯司的确是无奈之举，但当时在御书房所言亦为肺腑，如今我心更加坚定。”
她看着如冰雕一般纹丝不动的楚绥之，眼睛酸涩，向着李釉白郑重行礼：“是小女以郡主身份向楚仙长施压，他才动用真心咒的，还请国师莫再罚他了。”
“国师应清楚自己师侄的为人，他一心向道，绝不会为一己私心做有违规矩伤害他人的事情。”
“呵。”李釉白屈臂撑起身来，看着他们二人，笃定道：“郡主就不必在我面前编出揽罪责的瞎话了。我这个师侄啊，他是否有私心，别说你了，恐怕连他自己也看不清楚。”
季茴还在思考他说的话什么意思，李釉白又忽地起身，紫色衣裾自她身旁摇曳而去。
“罢了罢了，明日的相看会，便把他还你。”
——
翌日，被许一灵耳提面命了一天的季茴见到楚绥之后并没有表露太多，只是向他欣喜道谢，后又假装问他是怎么让吴家夫妇撤诉的。
楚绥之只笑着告诉她三个字——讲道理，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端详着楚绥之依旧俊逸出尘的面庞，季茴总觉得他似乎更苍白虚弱了几分，心下更是自责。
幸好许一灵听说相看会后，便闹着也要来参加。如今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对一切充满新奇，这份快乐也感染到了季茴，把她的愧疚也冲散了几分。
她看着左手边的楚绥之和右手边的许一灵，悄悄滞后了几步，准备开启今天的计划。
昨天在应天殿见到楚绥之的时候，她就想好该如何报答他了。
被夺去五感的楚绥之飘然若仙，遗世独立。
但让她很心疼。
在那本修仙文里，他的心要再过很久很久才会打开一条缝，允许光照进来。
没有光的日子里，一个人熬过所有的风霜雨雪，肯定很苦吧。
不想再让他一个人了。
所以季茴要——助攻男女主，让他们早日在一起！
wuli茴茴是懂报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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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