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酒吧建造的时候就用了日式抗震技术,里头震感一般,外头情况可就糟糕了。
路面开缝儿的开缝儿,坍塌的坍塌,地铁公交都停了,汽车也不让开,就只能按刚划出来的路线蹬自行车儿。
何姿扫了辆自行车,腿抡得冒烟了才到家。
家里一如既往地没人,何姿换了衣服,拽了满头的小辫儿,拎起卧室衣柜里的小黑行李箱就往外冲。
结果一头差点儿给袁预掀飞,袁预本来就阴沉的脸,都快跟门口的黑木柜子一个颜色了。
“你真是连死都不怕。”
不知道袁预是不是又拿她的脸试新项目了,说话的时候嘴里跟缠了个袜子似的。何姿听完缓了好一阵儿才听懂她在说啥。
“你不待见我,有人待见我,我去找我奶奶。”何姿头也不回地就走。
何姿从小不靠脸认妈,靠声音。
袁预是做美业的,光安城的工作室就3000平了,还不说其他地方儿的分店。整天不是做这个项目就是做那个项目,脸有一半儿的时间都跟泡发了一样。
挣大钱的人都强势,无论男女。
何光出事儿以后,袁预觉得丢人,本来就不怎么和何家的人来往,后来几乎就断了联系。
袁预不待见何姿,小时候有事儿没事儿就把何姿扔老太太家,何姿看着老太太比袁预亲多了。
老太太到现在都用的是老年机,就那种声音一开够半个广场老太太跳舞的那种,视频、发语音啥的根本不现实。老太太又不爱看短信,手机里短信爆满。
她俩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袁预天天和些轻声细语的富家太太打交道,自然觉得老太太性子烈、嗓门大,不吼就不会张嘴说话;老太太觉得袁预对何姿太差,积怨已久,接起电话更没有什么好听的等着,两人几乎不联系。
所以何姿每次要去干点儿什么正事儿就说去老太太家,倒也算自由。
何姿凑着电梯的反光发现自己还没卸妆,出小区的时候在喷泉底下接了两捧水冲冲就算完了。
还没来得及往出掏纸呢,救援队的大巴跟个大甲壳虫似的就停在小区偏门儿了。
何姿刚要把行李箱塞车里,一辆黑色的牧马人就紧挨着大巴停下了。
地震之后空气里本来就都是灰,停车溅起的灰尘更是让何姿咳嗽了好一阵儿,刚提起一半的行李箱又放下了。
顾不上那么多,何姿神儿还没从家里抽出来呢。
一般孩子干坏事怕被父母发现,何姿这倒好,反过来了。
何姿很小就发现,她不干正事儿的时候,袁预就很平静;她只要一好好儿活成个人,袁预就拿长条儿的湿毛巾抽她。
一般人孩子犯事儿,打孩子都让孩子站着,要么跪着,再不济就蹲着,省劲儿嘛。
袁预不一样,让何姿趴地上,面朝地板,跟张小广告拍地下了似的。袁预抡毛巾也有意思,跟菩萨拿着杨柳枝洒甘露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跟这儿做法呢。
何姿不止一次想,袁预要是愿意去干个跳大神的副业,就这个练习频率和她那要强性子,加一起绝对王炸,不出两年就能成为最好的神婆。
她跳舞,袁预抽;她看书,袁预抽;她在亲戚朋友跟前背古诗,袁预也抽……
湿毛巾可是个好东西,一到身上就略过皮肉直接往骨头里钻,还不留印儿,轰得何姿五脏六腑疼,外人还看不出来。
袁预抽完就给何姿一大笔钱,何姿一开始还觉得花钱新鲜,后来钱多的就差拿这玩意儿擦屁股了,之后就觉着有些乏味。
反正拿不拿钱都要被抽,那还是拿吧,就当精神损失费了。
袁预不光抽何姿,还抽何光。抽何姿的时候还让何姿歇歇,抽何光的时候那真跟弹棉花似的,从早抽到晚。
从她记事儿起,除了何光挨抽之外,袁预从来不和何光呆在一个空间里。
何光天天钓鱼,不知道是爱钓鱼还是靠钓鱼活着,反正何光隔三岔五就往来送鱼,也不跟袁预见面,把鱼挂在门把手上就走了。
送鱼的第二天,何光就来家里挨抽,一抽抽一天,雷打不动。
何光从来不当着袁预的面儿护何姿,都是等袁预不在了才哄。
何光哄人哄得也奇葩,就带何姿去钓鱼,一钓钓一天。
何姿觉得这两口子挺像,都一根筋。
左邻右舍都知道,袁预每周必练鞭子,鞭功了得,上肢力量也远超一般女人。
袁预常对何姿说,何光这么个禽兽,怎么偏偏就养出来你这么个好苗儿?这么好的苗儿,怎么偏偏就是他何光的?
说这话的时候,袁预的牙都能咬碎。何姿每次都幻疼,她小时候拔过一次牙,拔牙老疼了,比挨抽都疼。
估计袁预还不到六十就得戴假牙,那也太累了,过生日吹蜡烛都要收着点儿劲儿。
何姿常感觉自己要挺不过去了,她不被袁预抽死,也要被每周一次的挨抽大会吓死。
所以她特别珍惜那些不挨抽的日子,也特别爱去老太太家。老太太虽然嗓门儿大、脾气急,还没几个钱,但何姿跟着她心里踏实。
她拼命地玩儿想玩儿的东西,吃想吃的饭,争取在下一个死期来临之时,快乐地死,无悔地死。
车里的男人正襟危坐,衣领扣得还是紧得要死,手却松松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隔着玻璃都能看见青筋像老树根一样
茨威格的小说里写,说在赌场里看人要看手,手才最能看出来一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应该不只是这么正经。
男人走下来,接住何姿的行李,咣当一下就塞进去了。
“救灾要紧。”留下干巴巴一句就上了车。
何姿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