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问一句,何姿骂一句,十分钟,何姿词儿就没重复的,靠逻辑骂,骂得不脏,呛,像葱姜蒜炝锅糊了时冒的烟。
“你抽烟喝酒打架泡吧都是装的吧?”周凯往桌子上倚了一下。
何姿呛到第五个回合的时候就觉得周凯有两把刷子,一般人两句就点着了,他到现在都还气定神闲。
周凯做心理咨询这么些年,装野的男孩儿不少见,装野的女孩儿也不少见,装得这么清新脱俗浑然天成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为什么?”周凯顺着问。
周凯能看透她。
“我想活着。”何姿冷不丁儿冒一句。
“你现在不就活着?”能来找他看病的,家底儿可都不薄。
“活和活不一样。”何姿又开口,声音不大,但冷。
“我能信你吗?”好几个医生前脚刚信誓旦旦地说她没事,后脚就给袁预说她是个坏种。
周凯摊手:“这怎么证明?你不信就是不信,我说再多也没用。”
周凯挺聪明的,聪明人一般嘴巴都严。
“为了我爸,我不信他是因为和毒贩分赃不均被捅死的。”
何光平常烟酒都不沾,但凡有点儿空就撅着屁股跑去钓鱼,怎么就粘上毒了?
“没有你爸的事儿,你还装野吗?”周凯要找到病根儿。
“我要真是个乖的,袁预早就把我抽死了。”
何姿其实不用治,她没病。
透过大红大绿的妆,周凯觉得,何姿像块儿泛着绿的羊脂玉。
*
“你装乖?”这个开场相当熟悉也相当诡异。
凌檬初两腿交叠,一双手交叉着放在膝头,脊背直挺,又莫名有点儿散。
男人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周凯。
周凯笑了。他其实比看起来强势多了。
“之前来个小姑娘,装野;今天你来,老男人,装乖。”
“你想□□吗?”周凯打完浑正色道。
凌檬初黑色衬衣的扣子扣到顶,衬衫是真丝的,却连点儿富贵褶都没有。
对于他而言,这个问题很冒犯了,周凯想。
“想,也不想。”凌檬初果然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但还是回答了。
“那你有过性生活吗?”
“没有。”
这次换周凯皱眉了,问题比他想的严重。
“为什么?”
“无聊。”
周凯抿了抿嘴,小姑娘觉得□□无聊倒还好办,老爷们儿觉得无聊那就事儿难了,这种看着就贵气的高富帅觉得无聊,那就更复杂了。
凌檬初手上的那只手表,三十万。周凯在杂志上看到过,但凌檬初戴着要比模特好看。
一般的帅男会让男人嫉妒,这种帅到惨绝人寰还带点儿雅气儿的帅男,只会让男人赞叹。
“提到□□你会想到什么?”
“白眼、老头老太太们猥琐又不甘心的眼神儿、我妈的眼泪。”
周凯精神大振:“你父母关系和谐吗?你妈妈做什么工作的?”
凌檬初眼神闪了一下。
“我没爸,我妈是模特,正经模特,第一代国模。”
安城是个北方城市,音节“e”后边儿一般都带儿化音,凌檬初却说得字字分明,用了三个限定语。
“有人说过你妈妈不正经吗?”他快找到答案了。
“好多人。”凌檬初嗓子哑下来。
“能举例吗?”
“邻居,我妈的同事,我妈的好姐妹。”凌檬初笑一声补充道,“数不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记事儿起到现在,没断过。”
“你爱她吗?”
凌檬初的语气微不可察地软下来:“嗯。”
“她爱你吗?”
“嗯。”回答的声音都没那么薄了。
周凯拿起病历写字,笔迹重,写起来哗哗的,像秋风扫落叶一样。
“有的治,谈个恋爱,男女都成。”
凌檬初站起来和周凯握手。
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温和谦让。
“没什么好治的。”
凌檬初的回答不出周凯所料。
人总得有点儿混沌,清醒固然不错,但太清醒,就伤人了,可惜,周凯吃的就是伤人这碗饭。
“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凌檬初轻飘飘扔出去一句。
轻到,那好像是别人的一辈子。
透过凌檬初的人雅如兰,周凯觉得,凌檬初像块儿泡在阳光里的灵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