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阳,像小孩儿的笑脸,说出来就出来。
金色的太阳悄悄地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向大地洒下万丈光芒。
树上的叶子,枝头上的花儿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在阳光下一照,熠熠生辉,仿佛镶嵌了五彩宝石一般。
沈春宜和谢端并肩走过两旁开满花的小径,走上琉璃花房前的青石板台阶。
方才,商定好宴席的菜式之后,谢端邀请她来花房走一走。
她本想拒绝,却鬼使神猜地点了头。
推开花房的门,清新又带点儿温暖潮气的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沈春宜轻轻地嗅了嗅,目光扫过花架上姿态妍丽的各式花儿,落在花瓣泛着丝绒般光泽的芍药上,恍惚了一下,感慨道:“原来又到芍药花开的季节了。”
姨妈生前最爱芍药,也死于芍药盛开的季节。
不知不觉间,她去了竟已快一年了。
谢端见她有些忽然伤感,问道:“芍药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春宜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好像弹指间就过去了。”
她不想说,谢端也不再追问,侧头看着她道:“你随我来。”
沈春宜点头,跟着他往里走。
走到尽头,是一扇高至屋顶的屏风,屏风中间有一座小门。谢端在小门前停了下来,侧身站着,朝她微笑道:“你来打开它吧。”
沈春宜道:“难道里面还藏着什么惊喜?”
谢端笑道:“你猜?”
沈春宜:“我才不猜呢,不管你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要我推开这扇门,立即就知道了。”说着,她大步走到那扇小门前,抬起手去推门,手碰到小门时却犹豫了,变成了行动上的矮子。
谢端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
沈春宜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微微用力,小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浓郁的虞美人花香扑面而来。
她目光微闪,一个用力,把门推开了。
可以说这是一间虞美人的屋子,地上、墙上、甚至是半空中,都挂满了虞美人。沈春宜走进去,就像走进了虞美人的世界,入目皆是颜色各异,姿态婀娜,娇媚艳丽的虞美人。
“喜欢吗?”谢端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
沈春宜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点了点头:“很喜欢,你是什么时候让人布置的?”
谢端没有立即回答,剪下一朵红色的虞美人,走到她面前,温柔地问:“我可以为你簪一朵花吗?”
沈春宜看着他柔情似水的眸子,垂下了眼睫:“可以。”
谢端轻轻地把花插在她的发间,一面道:“是我为你插上虞美人发簪的那一日。从那日起,我每日散值回来就来这里摆几盆花,直到昨日夜里才全部摆好。”
沈春宜睫毛微颤。这一屋子,少说有几百盆虞美人,绝不像他说的每日摆几盆花那样轻松。
一时间,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谢端走到屋子中间的圆台旁,把上面那一盆开了七种颜色的重瓣虞美人拿了下来,递到她面前,道:“送给你,七彩虞美人。”
沈春宜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它:“谢谢你,这一盆也是你亲手种的吗?”
谢端摇头:“不是,我只提供了思路。”
沈春宜笑道:“是个巧思。”
谢端浅褐色的眸子里尽是柔情的笑意:“能入得你的眼就好。”
沈春宜默然。
谢端又道:“随我到处走一走?”他伸手来拿她手上的花,一面道:“花给我,我先放好,待会再拿。”
沈春宜顺势松了手,把花给了他。
谢端把花放回中间的圆台上,朝她比了个请的姿势:“你先走吧。”
花房的□□狭小,只能容一人通过。
沈春宜走在前面,东张西望,谢端跟在后面,柔情款款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
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沈春宜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背后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辣的,连带着脸都烧红了。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别扭,想要尽快结束。
想着,她加快了脚步,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把不小的花房走完了。
回到中央的圆台前,沈春宜道:“我要去厨房了。你什么时候去大理寺?”说话时,她一丝眼风都没有给谢端,好像他不值得她花费一点儿心思一样。
谢端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走,但也不想强迫她,道:“我送你过去,去大理寺,不急。”
沈春宜嗯了一声,伸出手去拿虞美人。
“我来拿吧。”谢端也伸出了手。
不出意外,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沈春宜的手在前,谢端的手在后,部分交叠。
他的手干燥温热,指腹有些粗粝,因而触感非常明显,沈春宜感觉像被烫到了一般,手心忽然就出了一层薄汗。
她有些难为情地抽回手,轻声道:“那你拿吧,我去拿书。”
那几本书方才也带过来了,就放在外面的架子上。
两人一人拿书,一人端着花盆,一前一后地出了琉璃花房,并肩走过种满花的小径。
阳光和煦,透过缀满花的枝头,在两人身上落在斑驳的阴影,不知何时,花枝里多了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两人沉默地穿过月洞门。
沈春宜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朝那边走?”
谢端朝右边抬了抬下巴:“这边。”
走了几步,谢端侧头看着她娴静的侧脸,温声问:“你明日什么时候过来?”
沈春宜道:“吃过午食吧。”
“也好。”今日能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一顿午食,已经很好了,他不能再对她有更多的要求,“那我明日过去接你。”
沈春宜摇头:“不用,就几步路而已,你别跑一趟了。”
谢端道:“我想去接你。”
沈春宜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今日下晌去了大理寺,明日就不用再去了是吗?”
谢端微笑地道:“是,这几日我都在家,晚食都得麻烦你了。”
沈春宜道:“算什么麻烦,我又不是特意给你做的。”她抿了抿嘴,又问道,“你阿爹不是回京了吗?你不用回英国公府?”
谢端沉默了片刻,声音冷沉地道:“没什么好回的,我与他之间……算了,来日方长,我以后再说给你听。”
他面容冷肃,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沈春宜第一次见这样的他,有些不习惯。
显然,他们父子间矛盾不小,她作为外人,不好多问。
“厨房到了。”谢端声音再次响起。
沈春宜转头看他,见他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和笑容,道:“你不是要学佛跳墙吗?一起进去?”
谢端点头,跟她一起进了厨房。
厨房里,王叔早已让人备好了今日要泡发的干鲍、鱼胶、海参。
干鲍和海参泡发简单,用清水浸泡三到四日,每日换两到三次水就可以了。
鱼胶足有沈春宜的两个巴掌大,肉还厚,足有一斤多重,光用冷水泡的话,泡个十多天都泡不开,只能先蒸后泡。
蒸了两刻钟,沈春宜便把鱼胶放到准备好冰水里,让人拿到冰鉴里去放着。
如今天气炎热,干鲍海参和鱼胶都得放到冰鉴里泡发。
交代了几句记得按时换水之类的话之后,沈春宜转身看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忙活的谢端,道:“我要回去了。”
谢端朝她走来,眉目温和地道:“我送你。”
走到食铺门口,两人停下了脚步。
沈春宜转身来看他:“我到了,你去大理寺吧。”说着,她把装湿衣裙的包袱挂到手肘上,朝他伸出手,“把花和书给我拿吧。”
谢端把花和书交到她手上,轻声道:“进去吧,明日见。”
沈春宜说了声好,转身进门。
走到后院,沈春蕙见到她手上的虞美人惊奇地“咦”了一声,凑上前来看了又看,问道:“它怎么还长七种颜色,真是奇了怪了。”
“是彩虹的颜色。”萱娘欢喜地伸手来摸,被沈春蕙一掌拍开了。
她瞪眼道:“别摸,小心摸坏了。”
跃跃欲试的杨桃杨柳闻言默默地收回了手。
杨柳童言无忌地道:“花花真好看,是谢大郎君送给二娘子的吗?噢,还有好多书!”她歪着头来看书的名字,却一个字都看不懂,苦恼地皱起了眉,“我还不认识这几个字。”
沈春蕙笑道:“都还没有教到这几个字,你们当然不认识啦。”
说着,她拿走沈春宜手里的花,“花我先帮你拿着,你先把包袱和书拿到堂屋里去放好。”
沈春宜点了点头,越过她们进屋,听得身后传来杨桃好奇的声音。
“大娘子,那四个是什么字啊?”
沈春蕙道:“是‘西域游记’。”
萱娘好奇地道:“什么是西域游记?”
沈春宜解释道:“西域是一个地名,在西边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游记呢,就是一个人去了西域游玩,然后他把看到的或者吃过的东西写成一本书,就叫游记。”
杨柳天真无邪地道:“我知道了,游记就是写玩的和吃的的书,等我认识很多还多字了,我也要写燕京游记。”
萱娘连连点头:“书里的吃的就写大娘子和二娘子做的。”
杨柳眼睛弯弯地大声说好。
沈春蕙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