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端在热闹的街巷中穿行。
人虽离大理寺越来越近，思绪却停留在了沈家食铺的雅间之中。
雅致的雅间，窗外翠绿逼人的枝叶，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棂，落在她柔软的发梢上，映出她咄咄逼人时生动的眉眼，一切都那般的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他觉得他的心不再属于自己了，属于她，为她而悸动。
想起她，见到她，他总忍不住嘴角上扬。
原来，心悦一个人是这般美好的感觉，他前二十二年不曾体验过，如今却想永远地沉醉其中。
不知不觉间，谢端走到了大理寺门口。
余光瞥见同僚魏昱带着一抹猥琐的笑容快步朝他走来，谢端敛了笑容。
“谢少卿，今日怎么也来得这么迟？”魏昱老远就大声问道。大理寺里每日最后一人都是他，如今可有个伴了，魏昱兴奋地笑得龇牙咧嘴。
谢端没理他，脚步不停地走着。
魏昱小跑上来，瞅见他手里的油纸包，夸张地笑道：“这是什么？你还没有吃早食？”他把藏在袖子里的油纸包亮了出来，龇着一口大白牙，“真巧，我也没吃。”
谢端不说话。魏昱也不介意，喋喋不休地道：“我跟你说，我这是江家包子铺的包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我今日足足排了两刻钟的队才买得到的，春韭鸡蛋馅的，好吃得紧，你要不要尝尝。”嘴快了！魏昱连忙用手捂嘴，后又故作大方地道， “你要的话，我可以分一个给你。”
“不需要。”谢端拿着油纸包的手微微收紧。
他嫌弃他辛辛苦苦才买来的包子！魏昱顿时不干了：“我们交换，我给你一个包子，你的也给我尝尝，看谁的更好吃。”
谢端走得更快了。
魏昱紧追不舍：“谢少卿，你别走，你就给我尝尝，好吃的话，我也去买。”
见谢端还不理他，魏昱不服气地嚷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莫非这店难吃得紧，你怕我知道？”
谢端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魏昱吓了一跳，梗着脖子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好吃的就要大家分享，难吃的才要藏着掖着。”
谢端依然冷冷地看着他。
“我这话也没说错吧？”魏昱被看得心里发毛，缩了缩脖子，悄悄往后抬脚，想溜走。
下一瞬却看见谢端打开了油纸包，一股浓郁的香味忽然出现，魏昱抬起的脚顿时拐了个方向，一步夸道谢端面前，眼睛紧盯着油纸包，“这是什么？”
透过油纸包的开口，他看到了一个微焦的饼皮，卷成卷，里边的好像是洋芋丝和胡芦菔丝。
“鸡蛋灌饼。”谢端把其中一份递给他，“兴乐坊杨柳巷沈家食铺的。”
“什么？”魏昱愣了一下，“兴乐坊？”他迅速地抢过鸡蛋灌饼，放到鼻子前深深吸嗅了一口，一脸陶醉。
谢端嘴角微勾，抬脚就走。
“忒香！”魏昱陶醉完，抬头见谢端走出了几步，忙追上去，问道：“你今天怎么从那边过来，是搬到兴乐坊住了吗？以后是不是每日都可以吃到这么香的鸡蛋灌饼？你给我带吧。”
搬到那边住？谢端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走得更快了。
他那宅子就在沈家食铺后面。
邻居！远亲近邻！
只是那座宅子好久没住人了，得抽空去一趟，让王叔找人来打扫才行。
心里藏着事，谢端一散衙就走了。
王宅
王叔开门看到谢端，诧异地问：“大郎君，你怎么过来了？”
“王叔近来可好？”谢端轻声问。
王叔一面迎着他往里面走，一面笑眯眯地道：“好得不得了，大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端绕过游廊，穿过院子，走进正厅。
王叔连忙让人给他拿茶水来，给谢端倒了茶，又絮絮叨叨地道：“屋子我每日都让人打扫的，干净得很……”
谢端收回目光，道：“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屋子里的打扫我每日都看着的，一点都没让他们动的。”王叔自豪地道。
“辛苦王叔了。”谢端喝了口茶，“我以前住的屋子这两日收拾出来，我过几日搬回来这边住。”
王叔又惊喜，又担忧，道：“大郎君可是和国公他……”
“没有。”谢端站起身，“这里离大理寺近，我打算以后偶尔回来住一晚。”
王叔闻言笑开了：“那就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他兴冲冲地招来人，一条一条命令吩咐下去，后朝谢端笑的慈爱，“明日大郎君就可以过来住了。”
明日之后，他们就是邻居了。
俗话说远近不如近邻，新搬来的人，给邻居送礼是礼节。谢端沉吟道：“准备些礼品，我抽空去拜访一下邻居。”
王叔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得谢端问道：“附近有没有味道好一些的食铺？我打算宴请同僚。”
“哦，有。”王叔忙道，“南边的胡家铺子大郎君知道不，它新开了一家沈家食铺，我吃着味道极好，郎君何日宴请同僚？我去跟沈家大娘子说定个雅间。”
谢端目光温柔了些：“不用，你备上礼品，我改日去拜访她们。”
“大郎君，桃苑里的那棵桃树开花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眼？”王叔期盼地看着他。
谢端起身：“王叔给我带路可好？”
那棵桃树是他阿娘小时候亲手种下的，至今已有三十多岁了，早已有屋檐高，花开之时，远看就像一把粉白的油纸伞。
王叔殷勤地给谢端引路，挑了些平日里的趣事给他说。
谢端沉默地听着。
到了桃苑，刚过月洞门，一条圆滚滚的东西忽然猛冲过来，说是快，其实是慢。
它慢悠悠地挪到谢端跟前，费力地想立起身子往他身上扑，可惜努力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仰着头委屈地“呜呜呜”叫了几声，伸头就想往他身上蹭。
谢端嫌弃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它圆滚滚、脏兮兮的大头，拧眉道：“它怎么吃得这么胖了！”
王叔尴尬地找补道：“我看将军它经常饿，就……”他说不下去了。
不仅胖成猪，毛上还沾满了土，脏兮兮的，像在泥地里打滚过一样，谢端撇开眼：“该减肥了，一天吃一顿就行了。”
“听大郎君的。”王叔无奈地道。
谢端又道：“带它下去洗一洗，洗干净后找个人看着它，别让它到处撒野。”
将军冲谢端“汪汪”地吠了两声，被人带下去了。
见它那糟心样，谢端连赏桃花的心情都没有了，只看了两眼就出了府，前往沈家食铺。
孙六娘见他又来了，心里一咯噔，绞尽脑汁地想用什么借口来应付他，就听得他道：“宋郎君的雅间在哪里？”
孙六娘松了口气，引着他来到雅间。
是今早上的那间雅间。
谢端走到窗前，她今早站的位置，垂眸看窗外的风景。
听到开门声，谢端转身，见宋昭和宋临前后脚走进来，目光在宋昭手中拿着的几支海棠花上停留了一瞬。
宋昭向他献宝道：“谢大哥，这花好看吧，刚刚才剪下来的，要送给蕙姐姐和宜姐姐的。”
其实花是宋临剪的，他怕吓到蕙姐姐，不敢送，只能以她的名义来送了。
“挺好看的。”谢端道。
宋昭摘掉一朵快要蔫吧的花，有些担忧地道：“我大哥说蕙姐姐喜欢海棠花的，就是没问过宜姐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谢端目光微动，道：“你等一下可以问一问。”
雅间门被推开，沈春蕙带着孙六娘端着一碟碟菜进来，摆在桌上。
看到色泽鲜亮的菜，闻到诱人的香味，宋昭眼睛发亮，但也还记得她的任务。
等沈春蕙摆好菜，她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把花递到她跟前，软软地撒娇：“蕙姐姐，我从家里给你带了海棠花，是我大哥亲自剪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几支粉白的海棠花婀娜多姿，娇艳欲滴。
沈春蕙只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花，道：“喜欢的，谢谢昭昭，你喜欢吃什么糕点，我改日做给你吃。”
“桃酥、花生酥、茶酥。”宋昭欢快地道，“各种酥饼我都爱吃。”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青团，“还有青团、年糕、糯米糍，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我都爱吃。”
沈春蕙笑道：“好，我知道了。”
见宋临给她使眼色，宋昭眨了眨眼道：“这一次是我大哥帮忙剪的花，不如蕙姐姐就做红果糕好不好，他爱吃呢。”
“蕙姐姐说要给你做糕点，你提我做什么？”宋临口是心非地道。
他目光看似落在宋昭身上，实则用余光紧盯着沈春蕙。
沈春蕙笑道：“我多做几种就好。”
宋临心满意足。
宋昭搂住沈春蕙的胳膊，头靠在上面蹭了蹭，声音甜腻地道：“蕙姐姐对我真太好了，我好喜欢你。”
“好了，你们快吃吧，不然菜就要凉了。”沈春蕙用另一只拍了拍她的手臂，“宜姐儿还在厨房忙着，我也要下去搭把手。”
宋昭松开她的手臂，站直身子：“好，你……”
“咳咳……”谢端轻咳声传来。
她忽然想起还有话没问，忙改口道：“……你知道宜姐姐喜欢什么花吗？”
“虞美人。”沈春蕙道。
原来她喜欢虞美人！
虞美人，鲜艳夺目，飘逸洒脱又生机勃勃。花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