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这场霸凌一直持续到深夜,林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意识恢复时,巷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羽绒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被血糊在了一块,脸上、身上全都是灰尘和污水。他挣扎尝试了许久才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勉强靠着石墙坐了起来。

全身的骨肉像是被人硬生生打断,耳鸣声不断,视线里也都是无数小黑点。

林瑜庆幸雨停了,至少让他身上的罪证能有所保留。

良久,他才扶着墙站起身,随后一瘸一拐走向摔落一旁已经熄屏的手机。

他尝试按了两下开机键,没有反应。

想也是,摔在地上屏幕都裂成这样,还泡了水肯定是坏了。

这场无妄之灾让林瑜胸腔里燃起一股怒火,他从未这样恨一个人,滔天的怒意灼烧着心肺,牵扯到了伤口,让他又不得不放缓呼吸,平静下来。

林瑜将已经属于废品的手机放回书包,带着一身伤回家肯定要叫林霞和张义秋担心,林瑜只得朝家的反方向离开。

他先去24小时制的药店里简单的买了些消毒和包扎的绷带,店员看见他一身伤痕,衣服脏乱的模样,还不免用打探的神情上下观察着他。

林瑜从小就因为成绩优异是在众人羡艳的目光里长大的,头一回被人这么打量,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慌乱的结完账,全程垂着脑袋逃命般离开了药店。

学校附近有小区,小区附近就是市体育馆,体育馆最近在翻修,过了十点工人回去后,基本没有人了。林瑜强撑着疼痛走到体育馆里头,找了个有雨棚的过道就坐了下来。

他现在这幅样子不能让人见着,这里到警局距离不远,等明早天一亮,缓过劲来他就去报警。

林瑜疼得厉害,从家走到这,多走一步双脚就像被人用刀硬生生剜去一块肉一样,只能先躲在这里休息。

他从书包里掏出方才买的药品,先咬牙给自己消了毒后,再用绷带包扎。

消毒时带来刺骨钻心的痛让林瑜的愤怒变成了莫名的委屈。他深吸好几口气才稳定了情绪。

林霞要一个人扛起一整个家,还要天天操心店里这个那个,自己已经快成年了,实在不能让她再分心。

林瑜清楚,自己可以处理的事不能让林霞再多添负担。

更何况现在张义秋身体状况也不太好,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身为亲生骨肉的林瑜能敏感的观察到张义秋生活中一些细节已经有了变化。

过不了几天,就到张义秋复查的日子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事。

包扎好后林瑜将东西收拾好放回了书包,深夜寒风刺骨,他浑身都是雨水,只能将书包抱在怀中,圈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林瑜半梦半醒等到了天微微亮,整个城市刚刚开始复苏,他就艰难起身,带着书包往警局走去,报完案子借着电话给唐学明请了假。

唐学明电话中就听出不对劲,再三要求下,林瑜告知了自己的地址。

不出十分钟,林瑜就在公安局门口看到了猛地停下的出租车,随后从后座上匆匆下来一个身影。

林瑜身上肮脏的羽绒服已经脱下来了,身上披着的是另一位警察的羽绒服,他身上的伤也被重新包扎,双手捧着杯热水正坐在椅子上。

尽管没有昨晚那么狼狈,但那张脸上的伤还是极难被忽略。

“林瑜!”唐学明焦急出声,立即几个大跨步上了警局台阶,赶到林瑜面前。

林瑜看向唐学明,下意识起身:“唐老师。”

唐学明眉头紧蹙,伸手轻搭他的肩将他按回了座位:“怎么搞的?是周闻池是不是?”

林瑜抿唇,昨晚的痛楚还停留在身上,他点了点头。

“太狂妄了!这简直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现在还敢校外霸凌同学,你通知你家长没有?”

一提到林霞,林瑜心里一惊,忙道:“没,我家长身体状况很不好,这事不能让她们知道。”

唐学明看了他,严肃的神情又带了点心疼,他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这件事很严重,学校是一定要通知家长的,你一个人处理不来。”

林瑜执着道:“我明白,但目前真的不行。她不能受刺激。”

唐学明皱紧眉,思索良久,才退了一步:“那你自己想想,这件事迟早你家长也是要知道的。现在先处理眼下的事,你已经把事情告诉警察了吗?”

林瑜点头。

刚巧,林瑜反应完,有两名身着制服的刑警便走了出来,看见唐学明有些不知所云。

“我是他老师,警察同志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吗?”唐学明开口解释。

其中一位看上去稍年长的警察脸色沉重,出声道:“麻烦你跟我们过来一下,同学你可以先回去了。”

得知指令,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唐学明给林瑜拦了辆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给林瑜后,便将林瑜载离了警局。

林瑜这幅样子不能上学,他报了家附近一家手机店的地址,车停稳后,林瑜用自己的钱付了车费,将那张百元钞票仔细对折放进口袋。

随后他买了部老型号的手机,将原来的手机卡抽出,安插到了新的手机里。

刚一开机,几通未接来电的弹窗就弹了出来,一通是唐学明的还有一通是林霞的,剩下还有一通则是一个陌生号码。

林瑜没空管多出的那串号码,他急忙给林霞重新回播过去,电话那头的铃声响了很久,直至自动挂断。

林瑜想起周闻池昨晚的威胁,他连书包都没背好,拽着肩带就一瘸一拐着急往家跑。

果园没开张,林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心脏宛若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蹦出。

猝然,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林瑜忙拿起来,见是林霞的号码他立刻接通,声音激动到破音:“姐,你现在在哪?”

对面的林霞被林瑜这一声吓到,她注意到林瑜沙哑的嗓子,疑惑道:“我在医院,妈昨天晚上突然吐了,今天带来医院检查一下。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昨晚着凉了吗?”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与往常无异,悬着的心才轰然落地,他猛地松了口气:“是…好像有点感冒。我没事,妈怎么样?”

“挂号了,还没轮到我们,但妈现在精神气好多了,你别担心。家里有感冒药,就在灶台的柜子里,最右边的那个柜子。你要不要中午跟老师请个假,回去吃下药再回来?”林霞拿着手机注视着上头的电子屏,“我和妈应该没有那么快回去,昨晚你没回来,那今天中午你记得要去食堂吃午饭,不能因为多顾着一两张卷子把身体搞废了。”

知道林霞不在家后,林瑜答应了声挂断了通话朝家走去。刚巧,两人不在家,他这幅样子不会被家人看见。

面上比较明显的伤肯定也要一周左右,林瑜预计这一周是不能出现在她们面前,他回家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又从床头柜找到自己的存钱罐,最后挑了几本书后,拖着行李下了楼。

临出门前,他看到了被夹在玄关鞋柜与墙壁间的一张合照。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照的了,大概是不小心掉进缝隙里了。

不大的照片上是他们一家四口,林瑜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准备读小学的林霞已经有了当姐姐的架子,乖巧的扎着双马尾,穿着红色背带裙站在父母中间。

当时林聪将一切隐藏得很好,一家四口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林瑜将这张照片夹到钱包里,随后出了门。

可笑至极,也离谱之极。他因为一次出手相助,导致现在不得不离家的局面。

家就算没人也比外头要温暖数倍,林瑜不敢回头,没多做留恋就转身离开。

林瑜往年也不是没有离家的经历,之前参加夏令营进行封闭训练时也离家有段时间,林瑜借着这个理由又跟林霞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

欺骗对于他来说有极大的负罪感,可能与林聪的滔天大谎毁了他们本幸福美满的家有关,张义秋很讨厌利用别人的善意欺骗他人的行为,她也是这么教导一对儿女的。

林瑜小时候因为把伞放在学校忘记带回家了,怕被张义秋责备就谎称伞丢了,学校老师打电话过来,林瑜拙劣的谎言就被轻而易举捅破,那晚是张义秋第一次动手打了林瑜,全靠林霞护在怀里。

那也是林瑜第一次见到平日里强大的母亲独自坐在床边默默哭泣。

从那天起,林瑜再也不敢撒谎。但因为这件事,他已经骗了林霞两回。

带着沉重的心里负罪感,林瑜缩在一家百元制小宾馆里头辗转反侧地烙饼。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林瑜就听到他这间的楼上传来了床板的吱呀声。这间破宾馆隔音极差,就算再刻意不出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林瑜意识到楼上在干什么后,立刻想到了上周所发生的一切。

猝然,他顿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发霉的墙壁在他的视线中逐渐变成了两人\\的身影,林瑜顿时趴到床沿边就开始吐。

胃里本就空空如也,半晌吐到满脸通红也只吐出了点酸水。

林瑜一夜未眠,第二日又得振作精神去往学校。

不过好就好在,自从那天后周闻池就像彻底消失了一样,林瑜一开始还躲躲藏藏,惴惴不安,但第三天周闻池都没出现,甚至连找事的都没有,林瑜幻想着,兴许是警方那出手了。

饶是在有权势的世家,处在法治社会也不例外。

身体上的疤开始慢慢结痂,脸上的痕迹也好了大半,林瑜才试图将之前发生的都遗忘,重新回归本来的生活。

周五下午就三节课,放学铃一响,安静的校园内顿时出现了一大批肆意奔跑的身影,他们心照不宣的涌向校门,冲出了学校。

不出半小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留下来值日的。

卫生部照例留下来检查学校卫生,冠婷点好检查人员的名字后,关心了下林瑜脸上已经淡下去许多的疤。

那件事只有林瑜和唐学明知晓,先前有人问林瑜都用不小心摔了的借口掩饰。现在疤痕好得差不多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林瑜不愿再多想。他草草用重复了许多次的借口又带了过去。

莅学楼和德馨楼一样是实验楼,教学楼还有几个人在打扫班级,实验楼空荡荡的,只徒留过堂风。

林瑜从一楼往上,一层层从头检查到尾。莅学楼是旧楼,每层班级没有德馨楼多,检查起来也快。很快六层检查完,林瑜从书包小层拿出和家里钥匙串一起的顶层门钥匙。

正当他要将钥匙插入锁孔,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

平日里顶层是不允许学生上来的,钥匙除了卫生部有一把,也就唐学明和物业管着另外两把。

是物业上来修东西吗?

林瑜没往坏处想,以往也有遇到两三次物业上来修水管,修沟沿。他将钥匙收好和一直想找机会还给唐学明的一百元放在了一起。

他已经一整周没见到唐学明人了,办公室的门也是紧锁着。问其他老师,也只是说他出差,暂时没那么快回来。

林瑜走上天台,检查完小仓库他就可以收拾一下回小宾馆了。这周天就可以重新回到温暖的家中,林霞已经盼好久他回来了,还告诉他张义秋上回检查身体,医生说目前状况不是很乐观,他必须要回去替林霞分担。

而林瑜像是水逆一样,他心里想了什么,老天却一定要跟他反着干。

刚走进小仓库,他就闻到了随着风一并带过来的烟味。林瑜很反感烟,更不乐意吸别人抽的二手烟,他轻皱眉,想看看是不是物业的工作人员在抽烟,一转眼就见着了双手环胸靠着墙的周闻池。

看着同样是那晚出现在现场的熟面孔,不知道从哪出来的,一个个出现在天台上。其中两人还动手将门关了上去。

周闻池咬着烟,扩散的雾在瞬间就被顶楼的风吹散,见到林瑜终于注意过来,才伸手将烟扔在了地上。他的脚边还丢着两个已经被踩灭的烟蒂。

刚落地的烟头还冒着点点火光,下一秒就被他一脚碾灭。

林瑜发觉这人总是不会好好站着,每次出现都是倚着墙。他不安地退后了几步,猝不及防被脚后的一个书包绊倒。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书包旁还倒着许多瓶被压瘪的啤酒易拉罐,林瑜心里立刻涌现一道瘆人的念头:这伙人不会一直在上边就等着堵他吧?

“惊喜吗?”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见了被寒风裹挟而来的,周闻池的声音。这人不知道等了他多久,反倒让林与确信了吸烟确实伤嗓子,少年变声的嗓音沙哑又低沉:“你报警了,还跟唐学明告状了。”

他完全是在用陈述的口吻告知他,林瑜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从地上站起身:“是。”

但林瑜同时又觉得很可悲,既然周闻池能再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这期间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甚至于结合唐学明这么久没出现,可能连带着他也受到了牵连。

“唐老师这周没出现在学校跟你脱不开关系。”林瑜也肯定道。

周闻池带着无所谓的姿态看着林瑜,似乎有点疑惑为什么林瑜不好奇报了警后,他还能出现在这。分明自身都难保却还要抽出心来关心别人,周闻池不禁语调都带了些嘲弄,他轻松道:“是啊,跟你一样,也脑子有病。他该高兴就该高兴在我对他没多大兴趣。”

林瑜压根就不知道为什么周闻池要缠上他,也无法去理解他对人诡异的兴趣。他厌恶的目光夹带着一丝堤防传递给了周闻池。

先是那个少年,再是唐学明。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看着周闻池身旁的人朝他走近,林瑜下意识就想跑,却猝不及防被身后出现的人一脚踢上脊背,他脚一扭直直往前一扑,重重摔在了地上。身上还有瘀伤,林瑜当即就疼得腰都直不起来。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林瑜仿佛又回到那个大雨倾盆的晚上,过往的疼痛仿佛又回到了身体,双倍的痛感让林瑜痛呼出声,但旋即他又紧咬牙关,试图将哀嚎咽回肚子里。

他挣扎着妄图站起身,下一秒又被人拿着书包砸在了后脑。另外的人觉得不尽兴,像踢皮球一样往他身上踹。

“妈的,装什么装。”

“靠,再忍!我再他妈叫你忍!”

林瑜错觉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动弹不得,但有人伸手拽起了他肩膀,而后紧紧桎梏着他的双臂,让他直起身。

林瑜脑袋发胀,鼻腔不断流出鲜血,下唇也被咬破。胸腔发闷,让他吸不上气。

他耗尽所有力气,瞪着朝他慢慢悠悠走来的人。周闻池慵懒的伸了个腰,随后假惺惺地问道:“疼吗?”

林瑜不回话,他怒瞪着面前站定的周闻池,下一刻,一口血痰刚巧落到周闻池鞋旁。

“我今天还以为你不来了。”周闻池故作懊恼,他双手插兜,像是拉家常一样跟林瑜聊起来,“你真会给我找事,还好你们这种好学生就喜欢按破规矩办事,要是你今天没来,我还没法堵你。更憋屈。”

林瑜没往更深了想,他想破头了也只想到和周闻池这人的恩怨只有咬了他手,甚至还是在他先动手的情况下。

似乎看出他眼神蕴含的情绪,周闻池抽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处虎口,还是能看出很深的痕迹。他悠悠然解释:“不只这个,还有这几天的。所以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瑜的眼神像是下一秒要把他从七楼扔下去。

看着林瑜的模样,周闻池挑挑眉,装作眼瞎。旋即转身离开,把林瑜留给了其他人。

监控室里,一个体态偏胖的安保见着后,扫了眼屏幕,认清周闻池的脸后,关掉了监控。

林瑜死硬不出声对于周闻池来说是兴奋剂,但同时也为这场游戏少了些明面上的乐趣。

周闻池从口袋中掏出烟盒,里头已经空空如也。他啧了声放了回去,天台上风有些大,林瑜被当成皮球一样在地上站不起身。

突然,一个小东西从林瑜身上掉了出来,因为众人的踢踹,来到了周闻池脚边。

是一个有些年头的皮革小钱包,上面还有小蜜蜂的贴纸,贴纸已经破损严重,大概是很多年前贴上去的。

他饶有兴致的捡起,里头只有几个硬币,还有一张照片被夹在夹层。

周闻池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那张照片,看清上面的人后他眸色一沉,下一刻连同钱包一起放进了口袋。

几分钟后,不想听其他人的污言秽语,他推开门,脸被冷风吹得发僵,与此同时恰好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少年像是来迟了,刚踩上一阶台阶,抬起那双眼与周闻池对望,半晌,周闻池先默不作声地挪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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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吠
连载中芝麻丧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