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萧,朝霞变幻。辞别了西郊之地,身后是遥遥挥手送别的乡人。
马儿开路,缓缓行在队伍前端。即将到达西郊与帝都交界处,一阵冷风吹过,顾言惜搓了搓胳膊,翻身下马进了马车内。
“你、怎么上来了?”
顾言惜搓了搓胳膊,笑道:“臣有点冷。”
花朝把毯子递给他:“喏,给你。”
“谢公主!”顾言惜把毯子盖在腿上,从窗口向外窥探着。
“顾言惜,你在找什么?”花朝说着,也好奇地探过身子想外看。顾言惜急忙捂住她的眼睛:“公主别看,待会儿看见不好的东西,别吓着您。”
“不好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顾言惜神秘地笑道:“公主少安毋躁,待会儿有好戏看。”
果然,过了半刻,前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马车猛地晃动之后便停下来。
花朝紧紧抓着顾言惜的胳膊,瞳孔微颤了一下:因为前不久她才经历了相似的一幕。顾言惜面色冷静,似乎早有所料,她微笑着拍拍花朝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又不到一刻,外面的打斗声渐小,一阵兵器掉落的声响过后,便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外呵斥道:“跪好了!老实点儿!”
“顾言惜……”花朝紧紧抓着顾言惜的衣袖,面容紧张。
“公主别怕。”顾言惜拉着花朝的手来到外面,只见面前参差不齐地跪着二十多人,皆是布衣打扮,面前扔着横七竖八的兵刃。一众御林军将他们围在中间,枪刃凌厉地指向这些人的脖子。
莫离收了佩剑,将兵符交到顾言惜手上:“启禀驸马、公主,贼人已尽数拿下,请驸马发落!”
“这是?”花朝不解地看向顾言惜,她不明白莫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父皇的御林军。
顾言惜面若冰霜,终于在一片颓然中看到那双仇恨的眼神。顾言惜走过去,冷笑道:“霍总卫,你还真是尽职尽责,竟带了这些马贼来送别本将!”
“你!”霍莱企图站起身,奈何脖子上的刀已经紧挨皮肤,丝丝鲜血溢出来。
顾言惜蹲下身来,冷漠地看着霍莱:“本将还在想,霍总卫有何高才,能将土匪横行的西郊治理得井井有条?原来,竟都是‘自己人’!”
霍莱朝地面啐了一口,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要杀要剐随你!老子技不如人,只后悔昨晚没能宰了你!顾言惜你记住,老子就算变成鬼也会来找你的!”
“昨晚果然是你。”顾言惜缓缓起身,目光冰冷:“我与你有何仇怨?你要置我于死地?”
“顾言惜,你少装蒜了!你会不知我为何杀你?”
“我应该知道吗?”
“哈哈哈……好!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杀了我吧!”
霍莱铁了心不肯松口,顾言惜一阵心烦意乱,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杀了他?
“那岂不是便宜你了!”一个面色清冷的少年骑着棕色宝马在一旁冷笑道。
花朝闻声望去,那少年清瘦俊逸,眸中透着冷色。气质出众,竟与顾言惜不相上下。
莫离搀着花朝,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道:“这是顾将军的嫡子,顾禹城,也是驸马的弟弟。”
花朝点点头:怪不得总觉得他哪里和顾言惜有点像,原来都是顾家人。
顾言惜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顾禹城跳下马,嗓音慵懒:“顾言惜,你就是过于心慈手软,这可不像我们顾家人的作风。要我看,他不是不肯说嘛,那就……”
顾禹城接过佩刀,随手一挥便杀死了一个喽啰。霍莱看着惨死刀下的兄弟,拳头紧握,双目眦裂,还未开口,耳边便响起了顾言惜的呵斥声:“顾禹城!你住手!”
“呵呵……”顾禹城无所谓地笑着,把刀扔给顾言惜,“这里有二十几个人,他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光嘛?欸,有趣!我们赌一把怎么样?就看死几个人,他才会松口。”
顾言惜一腔愤怒积在心头,一则是对顾禹城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感到气愤,二是对所谓的“顾家作风”感到羞耻。
“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可不是你的事,圣上让我带兵符给你,显然此事已事关朝廷了。”
“那也和你无关,兵符送到了,你回家吧!”
“顾言惜!”顾禹城气急败坏地说,“你以为我想管你呢?要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你!你不要不知好歹啊……”
“那就请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我的事也不需要他管。”
“你!”顾禹城冷笑着,“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兄长?优柔寡断,真丢人!”
花朝不动声色地快走过去,扬手便打在顾禹城脸上——啪!
顾言惜和莫离吃惊地看向花朝,花朝却一脸平静,毫无惧色地仰视着顾禹城。
顾禹城对此毫无防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花朝,她虽瘦弱,却浑身上下散发着帝王家的威严气息。
比起顾言惜身世坎坷,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的顾禹城,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而如今,花朝只凭一个漠然的眼神,已让他心中发怵。
良久,顾禹城后退一步,拱手作揖:“公主……”
“你知道我是公主?那你可知道方才觉得丢人的兄长,是本公主的夫君?”
“臣、臣弟知道……”
“那你就是明知故犯咯?当着本公主的面,羞辱本公主的人,你胆子不小啊。”
花朝的声音不怒自威,听得顾禹城大气都不敢喘。
“本公主看在驸马的面子上,姑且认下你这个弟弟,日后若是再忤逆兄长,他好脾气,本公主可容不下!”
顾禹城脸色难看地回道:“是,臣弟谨记。”
花朝转身对着顾言惜莞尔一笑:“驸马,本公主见血有些头晕,你随我进车内,稍作休息可好?”
“呃……”顾言惜把那沾着血迹的佩刀悄悄藏到身后,强笑道,“好、好的。”
花朝上前抱紧顾言惜的胳膊,转而对着顾禹城假笑道:“本公主觉得,你方才所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那不如就由你来让他们松口吧!”
顾禹城微愣:这个小丫头,怎么似乎比自己还心狠手辣?
“是,臣弟遵命。”
顾言惜把刀扔给顾禹城,扶着花朝走向马车。
顾禹城忿忿地握紧了拳头,他明明看到顾言惜嘴角藏匿着嘲讽般的笑意!
“哼!”顾禹城泄愤般地挥刀斩向一名喽啰,突然霍莱忍不住开口了。
“住手!我说……”
顾言惜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点头示意顾禹城放下刀。
“你可记得那日……那日下着大雨,我弟弟就死在你的箭下!”
顾言惜望着他悲愤交加的脸,努力回想着那天倒在雨水中的每一张脸,忽然她的瞳孔微颤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怪不得她一直觉得霍莱眼熟,不管是身形还是面容,和他死去的弟弟竟如此相像!
“你弟弟,是马贼?”
“我弟弟自小不受管教,从军营逃出来之后,他就被冠上了“逃兵”的帽子,已经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谋生。只有西郊附近的匪帮肯收留他,所以我就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好好待我弟弟,我保证让他们在西郊高枕无忧、为所欲为……”
“纵容马贼作恶,你可知道这会害了更多的人?”
顾言惜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灰发男人冷笑道:“作恶?何为‘作恶’?官贪为恶、兵掳为恶,百姓奋起而抗,也叫‘作恶’?”
顾言惜被他的话所吸引:“你是何人?”
灰发男人随意地拱手道:“齐云洞当家,白盛。”
顾禹城在一旁嘲讽:“原来是贼头子!怪不得不知道‘作恶’是何物!”
“如今这世道,外有强敌,内有贼乱,某些公子哥长得像个人样,却净做畜生之举,乱杀手无寸铁之人。”白盛语气不紧不慢,倒把顾禹城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倒是能言善辩,”顾言惜冷笑道,“听你说话的口气不像个野蛮之人?”
“儿时读过几年书,殿试落榜,从那之后便回乡耕作谋生,然而西郊土地贫瘠,常年无粮,朝廷税收又繁杂,无奈之下只好做起了不良人……”
“落榜之后为何轻易放弃?没想过从头再来?”
“呵呵……如何重来?”白盛嘲讽道,“想当年以我的学识,当居榜首!可最终考不过徒有虚表的官宦子弟,官官相护,贪官更是帷内分利,这样的官场不入也罢!”
顾言惜沉默不语,她能理解,但是她不认同。
“敢问先生年龄几何?”
“知天命矣,五十整。”
“先生殿试之时,至今可有三十年了?”
“三十有余。”
“那便是了。”顾言惜笑笑,“当朝天子自登基以来,严惩科举舞弊之风,如今的考场已不同往日,贫寒子弟亦能发挥所长、为我朝所用,先生不知?”
白盛眼神落寞地仰望着顾言惜,似乎一下子苍老了:是啊,三十年了,江山已经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