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桌的楼廓可一点也不知晓另一桌的两小子接头交耳说他的事呢。因一天忙碌,未曾进食,此刻美食在前,又有多年战场上养成的习惯,食不言寝不语,此刻吃饭的他,别提多认真了。
瞧他不言语,饭桌上的其分莫名地微妙。楼老夫人悄悄打量了他好几眼,确定他这是铁树难开花,一点都没动心的意思,心里莫名叹了一口气。
都二十四了,别人都当爹了,他还一点都不开窍。
老夫人将目光悄悄挪向斜对面的虞婉卿,对面的人也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柔声开口:“表哥连日奔波,千万顾惜身体,这排骨鹿茸汤汤最是滋补,婉卿为表哥盛一碗可好。”
说完,施施然起身,作势要接碗给楼廓舀汤。
楼廓豁然抬眸,神色瞧着让人惧怕,显然他此刻是不耐烦的。
冷声开口:“不必,军中吃穿尚可,虞小姐纤瘦过白,你该多吃些才是。”
虞婉卿的脸瞬间难看了起来。
一边的楼安素笑着接话:“哥哥你眼神真好,连虞小姐今日脸上多擦了一点粉都被你看出来了。”
此刻桌上不止是楼老夫人了,连二夫人都将眼刀子落在楼安素身上。
可小丫头一点也不在意,一脸奸计得逞地低头吃自己碗里的东西了。
一个徒有其表的心机女人,不配做她的嫂嫂,也就祖母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听到如此羞辱人的话的虞婉卿泫然欲泣,一副欲哭强忍的模样,若是叫其他男子见着了,不知要心碎成什么模样。
可楼廓却有些不适地皱眉。
为何心里会莫名的烦躁呢,看不得女人哭?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年少情.欲初动之时,他甚至幻想过某人在他怀里哭泣的模样,那时的自己,不是这种心情。
或许,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冷笑一下。
自己现在或许烦任何女子,包括那明如皎月的公主殿下。
可寄人篱下,被迫讨好祖母,向他示好的虞婉卿又有什么错呢。
思及此,他放柔了嗓音道:“方才我并非此意,表妹安心吃饭吧。”
如此,虞婉卿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可他这一声表妹,犹如给雪日枝丫拂去了雪,倒叫碰壁的虞婉卿觉得自己有机会。
酒宴散去,楼廓陪着楼老夫人回了院子,一路上楼老夫人苦口婆心,皆是夸虞婉卿的好,说京城没有比她更配得上楼廓的人了,生的美,又是楼家一手养大的,知书达礼……
面对楼老夫人的念叨,楼廓一直缄默不言,瞧着像是不情愿,可看他模样分明是听得认真,还时不时眨眼,似乎在权衡利弊着什么。
到了院门口,楼老夫人也说得口干舌燥了,见楼廓和个木疙瘩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生气:“祖母是老喽,你若再挑三拣四,我怕是等不到抱曾孙了。”
彼时,楼廓抬眸,一脸认真道:“祖母若是真觉得虞婉卿合适,孙儿可以与她接触,彼此了解一下,若合得来,孙儿会考虑与她成婚。”
听到这话,楼老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清亮起来,捉着楼廓的臂膀,有些激动道:“你说真的?”
“孙儿何时骗过祖母。”楼廓语气平淡。
“那便好,那便好。”老夫人念念叨叨,由老嬷嬷搀扶着朝屋内走去。
楼廓一直目送着老夫人进屋,才转身离开。
月色清冷,回去的整个路上静悄悄的,连下人都没有几个。
在外打战之时,他心里只有一个目的,这促使他没有办法分出多的心思去忧思其它,可是回了京城就不一样了,看着年迈的祖母,望着有些冷清的庭院,他也会想。
想夜深人静时,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年少时意气风发,觉得此生不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么后半辈子便是蹉跎岁月,可如今,他动摇了。
他是有年少心动的人,可那人不会是他楼廓的。
所以就变成了,好像娶谁,都那样。
身影有些惆怅的男人踏入了自己的院子,却发现自己院子和外头的氛围大相径庭。
竹溪院内热闹非凡,这还要归功于那两个闹腾的下属。
今日送礼的朋客颇多,小礼堆成了小山就这样放在了楼廓的院内,陈况和安柳两个人赏着别人的礼在那惊叹连连。
陈况:“这这这,千年人参就这么**裸摆在这了?”
安柳:“头发长见识短,那人参最多不过百年。”
“哎呦,还有这红珊,可太气派了。”
安柳道:“这算小的了,我曾见过比屏风还大的。”
“这些礼物都这般贵重,倒显得这景安公主送的护膝平平无奇了。公主殿下,看不起我们主子,用得着这么明显吗?”
陈况说完,便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安柳急忙行礼:“主子,这些礼如何处置?”
一听是自家主子回来了,陈况笑着转过身,可对上楼廓那张严肃的脸时,他又笑不出来了。
楼廓没有理会安柳的话,而是转身看向陈况,问:“公主殿下送什么礼,轮得到你置喙?”
“属下不敢。”陈况将头埋得极深。
“殿下送礼自有殿下的用意,以后若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心自己的舌头。”
陈况深吞了一口唾沫,不敢开口。
随后,楼廓将目光落在角落里,甚至都没锦盒装饰的护膝上面,耳中忽然浮现路司遥轻快甜腻的嗓音。
“这是本宫亲自做的。”
倒是像她做的,但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做给别人,别人不要然后随手送给他的。
楼廓眼睫微垂,淡声吩咐:“将这些东西一一登记后收入库房,今日大家也累了,早日歇下吧。”
吩咐完,他便去沐浴更衣了。
银盘悄悄爬上枝头,寂静的夜色下,楼府也熄下了最后一盏灯。
皇宫,路司遥的景安宫却依旧灯火通明,没办法,谁叫她们公主殿下,最近不敢睡觉呢。
寝殿内又依旧灯火通明,两个大宫女以及四个二等宫女皆守在床前,安静得犹如雕塑。
拔步床内,沐浴过的路司遥乌发披散,肌肤如玉,在烛火的照耀下,少了撩拨人心的明艳,多了似水的温柔。
她乌长的眼睫轻颤着,一下又一下的扫动着,手中捧着的《大学》也在她掌中摇摇欲坠。
终于,这看书催眠的法子在此刻奏效了。
“啪嗒”一声,《大学》应声砸在了被面上,本该睡着的路司遥睁开了眼睛。
“罢了罢了,本宫不看了,不如金喜你给我念吧。”她将书递给最近的金喜,然后人躲进了被窝之中,闭着眼假寐。
似乎早就习惯了路司遥磨人的习惯,金喜捧着书,开始轻声念了起来:“孔子三十而立,何立也?。”
路司遥的手指轻轻垂落,沉沉睡去。
几位宫女轻声退下,这最难熬的哄睡时刻,终于是过去了。
极为难得的是,路司遥今晚没有再做那个噩梦,但却梦到了其他的。
梦里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一位身姿挺拔,容貌俊逸的少年呆愣愣地站在湖水中,痴痴望着她。
路司遥盯着那少年看了许久,才猛然清醒,这人似乎是楼廓!
清晨,伴随着鸟鸣声,路司遥从睡梦中醒来,可此刻的公主殿下却一脸欲哭无泪。
年轻时的目中无人,终究是要付出代价。
楼廓反贼,又多了一个要杀她的理由。
宫里的庆功宴定在了两日后。
路司遥大清早被金喜和银顺拉了起来,说今日王公贵族都会来,又是公主她挑选如意郎君的好时候。
可路司遥却兴致缺缺,一双含情眼满是倦意,仍由二人忙前忙后。
十九岁还未嫁出去,落在普通人家确实该着急了,可自打路司遥及笄那年之后,皇上和贵妃似乎就不着急路司遥的婚事了,现在除了两个贴心的丫鬟,再无人在意她的婚事。
先皇后留下的一位老嬷嬷,却跟在了路简修的身边,路司遥身后无人依傍。
“殿下,这两种口脂,用哪种?”金喜笑问。
肤如凝脂的少女撑着下巴,长长的眼睫落下,视线慵懒地落在那两种口脂上。
正要选定哪一种口脂之时,银顺又笑着跑来:“殿下,这五套裙子,穿哪条?”
对于银顺和金喜来说,给自家主子打扮得美美的,真的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就和老母亲将自家的亲闺女打扮得惹人喜欢是一样的心情。当全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主子身上的时候,她也会不自觉得觉得骄傲。
路司遥最后还是敷衍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吧。”
末时,宴会如期举行。
楼廓一袭暗金色交领长袍,暗纹流光翻动,金冠束发,意气风发。
经过战场的淬炼,男人浑身气势如虹,背如劲松,眸藏寒光,再加上高人一节的身量,威压摄人。
入座以后,无论官居几品,皆上前恭贺,一时之间,人流如织。
楼廓最近一直弯着淡淡的笑意,让人亲疏难辩。
宴席之中,男女分席,但位高权重的女子依旧在男子主席上,比如最高位上留给皇贵妃的位置,还有左下方,那一直空着的嫡公主之位。
约莫未时一刻,鸿盛帝路铭合和皇贵妃万柔才现身。
大臣行过礼之后,宴会才正式开始。
跟在鸿盛帝身后,除了掌印太监吉祥,还多了一个道士装扮的中年男人。
楼廓回京的这几日,有些传闻倒也听说过,说圣上近一年沉迷长生之术,也因此大兴土木,打算建一座永寿宫,看来此话不是空穴来风。
坐在楼廓下首的,是大晋最年轻的国公爷张少深,看出楼廓眼底的疑惑,他主动靠了过来,和楼廓说话。
“那小道乃是天师座下首徒,最近天师忙天坛建设事宜,忙得脱不开身,不然楼将军就能一睹风仙道骨的天师了。”张少深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之意,可见这天师,不得民心。
是个帝王都想要长生不老,史书记载无数,楼廓对此虽然不喜,倒也没有和张少深一样,厌恶至极。
或许他因长久在边关,不知朝廷内里已经腐朽,满目疮痍。
宴会上莺歌燕舞,一片宁静,而那空着的位置,也一直没有等来它的主人。
楼廓接了圣上的封赏以后,便安静地品酒赏舞,想就这样将这宴席糊弄过去。
此刻,身后有些醉酒的张少深忽然醉言醉语了起来:“真是可惜,景安公主居然没来,若能一睹公主芳容,今日也不算白来。”
楼廓这时候将目光淡淡扫了过去,道:“公主殿下行事随性,说不定临时改变主意不想来了也不一定。”
她向来不按规矩行事,当初和他说庆功宴上与他叙旧,怕也只是随口一说,转眼便忘了罢。
哪知一边醉意朦胧的张少深忽然清醒,饶有兴趣地看着楼廓,满眼带笑道:“楼将军久居关外,张某还以为楼将军在这京中没有在意的事或人了呢,今日整场宴会都不见楼将军对他人亲眼,没想到一提到景安公主的名讳,将军倒接上话了。”
他笑意盈盈看着楼廓,继续打趣道:“而且听将军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挺了解殿下的脾性的。”
楼廓神色淡然地扫了几下眼睫,忽而也笑了,道:“可能,对当年公主拒亲,楼某心有不甘吧。”
他眸色含笑却又深不见底,笑着觑了一眼张少深,随后淡淡收回目光举杯饮酒。
这话倒是让张少深有些摸不透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惹恼这位将军了,还是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故而说了一句玩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整个京城,被公主拒过的男子能绕皇城一圈了,谁还会记得,这位功名赫赫的楼将军,也是被公主拒亲大队中的一员呢。
二人方说完话,大殿之内就出现了内侍尖锐的嗓音。
“景安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