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的事情,初一听,似乎极为简单,可真正做起来了,却难得要命。
路司遥也终于认识自己娇贵体弱的毛病了,那大勺子,实在是太过沉重,她的细胳膊,已经酸胀得没有知觉了。
可面前的队伍还是长得看不见尽头,队伍里的难民还在那议论纷纷。
“怎么那么慢啊。”
“就是,这新来的不是个会干活的。”
不好听的言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吵得路司遥极为头大。
来赈灾的人手本就不够,金喜和银顺虽然都在不远处,但她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此刻她是想找个人替代一下自己,也没有目的对象。
又打完了一个人热粥,一时没忍住,她揉了一下胳膊,哪知前面的大娘就不耐烦了。
“你会不会打粥啊,这粥都快凉了,等到了后面的人,是不是都喝冷粥了呀。”
此话一出,后面的人都沸腾了起来,慢已经叫他们等的心焦了,若是还喝不上一口热乎的,那还不如不喝了。下面的人蜂拥而上,一个个举着碗,不管不顾得就往木桶里面伸。路司遥想要阻挠,可瘦弱的身躯哪能抵挡难民的浪潮。
滚烫的热粥,被一个较为强壮的男人抢翻在地,本想扶住木桶的路司遥,被热粥泼了整个手掌,不仅如此,闹事的几个人看粥都没了,将怨气撒向路司遥,蜂拥而上开始推搡她。
金喜和银顺看见动静跑过来的时候,路司遥已经被推倒在地,肩膀狠狠砸到了地上。
银顺干净利索,一下子制止了上前惹事的两个大男人,金喜则反身护向路司遥。
过了一会,陆续有其他的人来阻拦,可是那一桶粥终究是浪费了,路司遥的手,也终究是红肿了一片。
身边没有冷水,金喜一边哭,一边用雪水给路司遥降温,然后让银顺去叫大夫。
周围的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看守此地的管事也只是呵斥了那几个难民,说今日不给他们发粥了,然后扭头叫路司遥好好休息,便没做其他打算。
没过一会,见金喜一直围着路司遥,管事还前来叫金喜去忙她的,嘴上还嘀咕。
“不就是被粥烫了一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哭哭啼啼,和个娘们似的。”
最后还是路司遥叫金喜先去忙,免得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烦,金喜才离开。
路司遥知道,这个亏,她只能闷声吃下了。
手被烫着了,她也“因祸得福”,免了下午的事情,大夫来了,也只是给路司遥用一些劣质的药,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傍晚,路司遥才看见楼廓的身影。
楼廓的身份,自然可以单独住一个小院,路司遥沾了他的光,住在了小院内左边的厢房,二人房屋的距离,可谓十步之遥。
下午院内都没有人,路司遥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落雪,片刻后,只见楼廓着急忙慌走来。
许是下面的人向他通报了自己受伤了,如此他行色匆匆,不然怕是几天都未必能看得见他的身影。
楼廓还没有走近,路司遥就笑着打招呼:“楼将军下值啦?”
楼廓因为她,满心满脸的担忧,她倒好,依旧一脸笑盈盈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窗户开着,她就坐在窗前,楼廓便不用进屋了,直接站在窗户边,冷着脸看她。
路司遥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了,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之感。她微微挺直了脊背,放在惬意撑着的手此刻也放了下来,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心里头在骂我?”
楼廓下巴微扬:“手给我看看。”
这明明受伤的是她,她反而还不好意思了,不过也知道对面这人是好心关心,然后将自己包成猪蹄的手给递了上去。
楼廓伸手握住路司遥手的一瞬,第一反应居然是闻了闻。
路司遥好气又好笑:“你放心,没烫熟呢。”当然没有肉香啦。
男人却没有理她,隔着一扇窗,他冰冷的指尖握住了路司遥的手腕,另一手,灵活地开始解纱布。
看着修长整洁的指尖,路司遥居然有种想入非非的羞耻感,好像在他手中被层层剥纱的,不是她的手,而是白嫩的……
路司遥被自己可耻的想法吓着了,立马想缩回手,手腕却一紧。
男人的手,犹如锁铐,牢牢的将她的细腕锁住,那双深邃的眸子也沉沉扫了过来。尽管一个字都没有说,路司遥也读懂了他眼底的意思。
这是质问她为何要动。
路司遥不想和他对视,转开眸和楼廓较劲:“大夫好不容易给我包好的,你给我拆了干嘛。”
“我看看伤口。”他的语气不容置喙,难得的霸道。
路司遥没有说话,视线无声地扫了过去。
自己坐着,不如他高,所以他那低垂的眼睫,挺拔的鼻翼,甚至脸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其实,楼廓的容貌,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那些自称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哥,都不及他好看,性子也沉稳内敛,不浮躁,与他相处倒是让人极为安心。
此刻路司遥自己都没有察觉,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二人之间蔓延。有人低眉认真查看伤口,有人抬眸描摹他英挺的眉眼。
一股熟悉又难闻的药味忽然充斥鼻尖,路司遥忽然回神。
凭什么他想看她就得让他看啊。
想着,居然猛地缩回手。楼廓一个不注意,就这样让她给挣脱了,然后疑惑地看着她。
路司遥道:“本宫没事,大夫已经用过药了,睡一晚就没事了。”
楼廓静静盯着她,然后从交领处拿出了一瓶药,放在了窗户边上,看着路司遥一字一句道:“这是千金难求的烫伤药,用过不留疤,殿下确定要用草根大夫开的劣质草药?”
原来,他刚刚举着她的手闻,是为了分辨她手上的药是不是好药。
捧着自己烫伤的手的路司遥满脸羞红,念叨:“你有这么好的药干嘛不早说,直接说给我换药就行了,何必说给你看看。”
楼廓勾唇一笑:“换药也是看看,难道不让我看?”
他尾音上扬,说话的语调带着一丝调戏的意味,更是叫路司遥无地自容了。
该死,真是心思不纯的人先心虚了,她路司遥,居然欣赏起了自己的仇人。路司遥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然后故意冷言冷语道:“快点给本宫换药,开着窗快冷死本宫了。”
楼廓低着眉,头也不抬道:“殿下在外还是少自称‘本宫’的好,免得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了可不好。”
说完,仔仔细细地给路司遥拆纱布。
待纱布全部脱落,楼廓那两道剑眉往下一压,神色严肃,瞧着怪吓人的。
原本白皙修长的指尖此刻红肿一片,若是那粥再热一分,怕是要掉层皮了。他看着路司遥的手看了许久,才伸手去拧开瓶子,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嘱咐:“忍着些。”
他将指尖放在瓶口,将药粉撒在了自己的指尖上,朝着路司遥的手背涂去。
刚挨着路司遥的皮肤,就听到她疼的斯哈一声,吓得楼廓收回手。
楼廓还以为是药太刺激,弄得她疼了,路司遥却道:“楼将军的手,是长刺了吗?”
平日里握枪杀人的手,怎么可能细腻,比劳作的手还有糙上几分。
楼廓看着自己的手愣了片刻。
风雨飘摇的杂草,确实配不上江南烟雨乡的娇花。
然后松开路司遥的手,道:“我叫别人给殿下上药。”
“然后你是要让本宫举着这手,在冷风中等上一刻钟?”她将手往楼廓面前一伸,“纱布是你拆开的,自然要由你包好,没包好,不许离开此处。”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不许楼廓碰手的。
楼廓搓了搓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有些无从下手,道:“弄疼了殿下怎么办?”
“能比开水滚过还疼吗?”
如此,楼廓才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的举动比刚才还要轻上许久,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一边吹着她的手。
路司遥想着,铁汉柔情,也不过如此。
楼廓的手法,要比大夫的手法娴熟很多,想必战场上也是时常需要自己处理伤口,而且包扎的更为平稳,将路司遥的手,裹得简洁舒服。
似是很满意楼廓上药的手法,路司遥举着自己的手在那傻笑,然手道:“看在你手艺如此好的份上,那以后换药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这话,楼廓也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公主殿下自己不当回事的指令数不胜数。
“对了,还没问,你那边,如何了?”
路司遥不好说出他的具体任务,总不能说是清扫尸体吧。
“没那么简单。”就那么简单的几个字,他便没有再多说。
看他不想多言,路司遥便没有问什么,想着从别人那里,一样能得到消息。
看完她的伤势以后,楼廓便离开了,似乎是一刻也不停歇。
因为路司遥仅仅只是一个下人,自然没有送饭上门的优待服务,到了饭点,她是和大伙一道用饭的。
那饭菜,难吃,又不干净。路司遥还在里面吃出了小木棍,瞬间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见她放下碗筷就离开,金喜忍不住追了出去,可到了门口,发现路司遥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