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陈冲的逼问,陈亮出了一头的汗,也不敢去擦。
李捷更是瘫坐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陈济就在丹墀上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只等着看底下人都准备使出什么绝招。
桃叶笑道:“李公子若果然想不起来,就请把近日去过的地方一一写下来,本宫也好派人去一处一处地查找。”
言罢,桃叶抬头呼唤卓谨:“卓总管,快给李公子拿纸笔来。”
“不用了。”陈错突然出声,朝桃叶拱手拜道:“启禀皇后娘娘,李捷把凤鸣苑学生的手稿拉在了臣家里,他自己丢三落四,早不记得了。”
桃叶扭头看了陈错一眼,她已经意识到,陈错准备替陈亮顶罪。
果然,陈错转而面对陈济:“皇上,臣有罪。臣协助皇后娘娘办科举司,又煽动学识渊博的世家子弟参与科考,原本是有心让世家子弟胜出、让娘娘知难而退,好维护世家利益。
不想娘娘与沈家合办学堂,聘请了极厉害的塾师,快速拔高了寒门考生的水准。臣为难之际,正巧拿到了凤鸣苑学生的手稿,因此奏请娘娘在臣之别院阅卷,在放榜前夕趁夜翻入院内,比对字迹。
臣以为,让黄榜上只有凤鸣苑考生的名字,必能让所有人以为是皇后娘娘作弊。不想娘娘聪慧过人,识破了臣做的局。臣自愧不如,只能坦露实情,请皇上降罪。”
桃叶情知陈错在撒谎,却无法揭穿,只是恼火地看着陈错:“为什么?为何非要这样?”
陈错脸上淡淡的,既无畏惧,也无羞愧,“皇后娘娘先前金口玉言,要此次科考有成效,才能正式成立科举司。如今,无论是谁做手脚,科举放榜结果已然有假,只能作废,怕是您的科举司也办不下去了。”
“科举成绩不能作废。”马达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躬身拜道:“皇上,虽然放榜结果有假,可榜上考生的才华却是真的。陈国急需人才,且朝中多位同僚为此事忙了数月,登科考卷更是十六位阅卷官一一甄别选拔出来的,如何能作废呢?”
陈错问:“假名次,不作废,能服众吗?”
“我有办法服众。”桃叶又一次语惊四座。
陈济抖动眉毛,好奇地笑问:“皇后有什么办法?”
桃叶道:“臣妾请求,在此次科考成绩的基础上,再加一次殿试。将登科考生和对黄榜有异议的考生一同召入太极殿,由皇上亲自监督,让十六位阅卷官与考生当面进行考题提问和抢答,以答题数量和速度重新排列名次,筛选优劣。”
马达听了,十分赞同:“皇上,此计甚妙,面对面问答,毫无作弊的可能,还能同时了解这批考生的品貌性情。”
姜焕亦恳求道:“皇上,想来落第的世家子弟,也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登科学子同样不愿落下虚假的名声,此计两全其美。”
“不知各位阅卷官,是否愿意再操劳一次呢?”桃叶浅笑,看着吏部左尚书何阳。
何阳忙答道:“为朝廷效力,乃臣之福分。”
陈济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老规矩,举手表决吧。同意增加殿试的,举个手。”
马达头一个,率先举了手。
陈冲也将手举起,于是陈歆、陈伟、陈秘、姜焕、陈谦等都举起了手。
十六名阅卷官,生怕协助作弊之举被查出,不得不都顺从了皇后的意见,将手举起。
还有许多前朝旧臣,也都举手表示赞同。
看到人数如此之众,陈亮只好也把手举了起来。
陈错则一动不动。
卓谨赶忙在那儿查举手的数量。
陈济斜着眼问:“还查什么?一看就知道超过半数!饭桶!”
卓谨忙放下了手。
陈济于是宣布:“顺应民意,由吏部二位尚书为主要负责人,择日举行殿试。”
何阳、陈歆领命道:“臣遵旨。”
陈冲提醒道:“皇上,中书令利用职务之便,行舞毕之举,实在可恶!请皇上重罚!”
陈亮听见,慌忙跪下:“皇上恕罪!小儿年幼无知,求皇上看在臣世代忠心的份上,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着,陈亮拉了陈错一把,使陈错也一同跪下。
“叔父放心,看在叔父面上,朕不会要了他的命。”陈济微微笑着,声音也轻飘飘的。
陈亮战战兢兢。
“中书令陈错,原本就过于年轻,其能力实在难以统领整个中书省,如今又以职务之便,行舞弊之举,不罚不行。即日起,革去中书令之职,押入刑部候审。”陈济做出了判决,并立即吩咐:“来人,现在就脱下他的官服,带下去。”
陈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官服,露出贴身的里衣,然后被按住双臂,带了出去。
踏出殿门之前,陈错又回头看了桃叶一眼,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桃叶心里,如千军万马奔腾,却只能望着陈错的背影一言不发。
陈济坐在丹墀之上,一直瞥着桃叶,差点把手中御笔给捏断了。
散朝之后,桃叶回到昭阳殿,心里越想越生气,陈错凭什么扭转她的目的、她的方向?然后还把自己送进大牢里?
想得久了,桃叶不舒服极了,她岂能抱着这个不公正的结局,就以为自己胜利了?
她根本无法正常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也无法按部就班去做接下来的事。
一个念头突然冲进她的脑海!
桃叶立即让人牵来一匹马,也懒得去请示陈济,骑上马就直奔宫门。
行至宫门口时,桃叶的马儿速度飞快,若侍卫强行拦截,极有可能使桃叶摔下马来。
于是侍卫没敢动手去拦,只能张口呼喊。
但喊肯定是没用的,侍卫们眼看着桃叶纵马闯了出去,然后赶紧报告给禁卫司领军将军赵弼。
赵弼急忙来到璇玑殿,将此事上报陈济。
陈济听了,气急败坏,一顿痛骂:“一群废物!怎么能让皇后跑了呢?要你们何用?”
“皇上恕罪,皇后是有意硬闯,马速极快,侍卫们怕皇后受伤才不敢拦,实属无奈啊!”赵弼跪下,叩首陈情。
陈济急躁得很,也没工夫追究,就吩咐卓谨:“备马!朕去找皇后!”
卓谨问:“皇上知道去哪找吗?”
“还能去哪?肯定刑部大牢啊!”陈济说着,随手往书桌上捶了一拳:“她八成是去找那个混账陈错了!”
待陈济出宫时,桃叶已来到刑部大牢。
刑部右尚书陈秘刚从里面出来,就听说皇后来了,忙恭谨迎出,听从桃叶吩咐,亲自为桃叶引路。
桃叶就跟随陈秘,往大牢深部走去,远远听见了呜咽之音,还夹杂一句话:“你这样……叫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走近时,桃叶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原来是左丞相陈亮站在一间牢房外头,双手扶着铁栏杆,老泪纵横。
而陈错好像是在牢房内打坐,闭着眼睛,一副安逸的模样。
陈亮一看见桃叶,忙跪了下来,哀求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放我儿一马,我儿身子单薄,受不住牢里的寒气啊……老臣给您磕头了。”
说着,陈亮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桃叶没有理会陈亮,只回头对陈秘说:“烦请陈尚书退下,本宫有话要单独对他们父子说。”
陈秘拜退。
桃叶走近铁栏杆,责问陈错:“你凭什么擅自做主?难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陈错不禁一笑,睁开了眼睛:“如果我不这样,皇后娘娘预备如何?状告左丞相伙同十六位阅卷官作弊?还教唆李捷大闹放榜现场?然后把这十八位一起送进大牢?”
跪在地上的陈亮,恍然间有点不敢抬头。
陈错望着桃叶,继续说:“就算皇后娘娘以为世家权利太大,威胁皇权,就算你想培养新势力、取代旧势力,也不能如此急功近利吧?”
桃叶凝视陈错,气愤更多:“他们本来就是合伙作弊,就算被一网打尽,那也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陈错笑问:“那么皇后娘娘在朝堂之上,瞎编什么凤鸣苑学生测试的手稿被偷了,是不是也该被治一个欺君之罪呢?”
桃叶回不上来话,只是更感到可气。
“这十八个人里面,有一个是我的父亲,有一个是我的外甥,有两个是我的堂兄弟、表兄弟,有三个是我的姐夫,还有好几个是我的同窗。我来问你,如果你是我,是选择一个人下狱?还是看着那十八个人一同下狱?”陈错这番言辞,等同于是质问。
紧接着,桃叶又听到了陈亮的哭声:“我的儿……可为父并不想你来顶罪啊……”
“左丞相就甭哭了,真不想我给你顶罪,你早朝时干嘛去了?”陈错奚落了陈亮,又闭目养神去了。
桃叶也扭头看住了陈亮,道:“我正想这么说呢。左丞相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好意思让年纪轻轻的儿子代你受过?”
陈亮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这通报声是陈秘的声音,桃叶意识到,是陈秘有意提醒她。
转眼间,陈济至,带着一脸的阴沉。
“皇上,臣妾要告发!作弊者不是陈错,是他的父亲陈亮!陈错乃是替父顶罪!”桃叶迎了过去,挽住了陈济的胳膊。
看到桃叶这个动作,陈济的阴沉之色稍缓。
他便随着桃叶一起走向陈亮父子,望着陈亮,轻声说:“朕了解叔父,他没那么多歪脑筋,就算作弊,他能想到的也最多是剔除异己,他是想不出捧杀这种阴招的。”
“皇上不信我?”桃叶十分不悦,随即放开了陈济的胳膊,“臣妾有证据。就在臣妾随陈错去看孩子的时候,赵弼留在别院保护皇上的侍卫看到,有人趁臣妾离开后乔装打扮成厨房送菜的,偷偷溜了进去,在臣妾回来之前又悄悄溜了出来。皇上派人去查就会知道,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必定是左丞相!”
陈济勾唇一笑,戏谑般问:“既然有朕的亲兵侍卫做人证,皇后为何早朝时不说?”
“早朝时臣妾忘记了。皇上不信就算了。”桃叶任性地推开陈济,就准备往外走。
陈济忙拉住桃叶,忽又变成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朕没有不信你。朕只是想说,左丞相老实,能使出这种招数,必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桃叶又转回身,等着陈济给出答案。
陈济的目光又转向陈亮,笑问:“朕陪皇后出门,有七日都不大在宫里,可给叔父与义女相见行方便了?”
听见这句话,桃叶心中一惊,她此前竟不曾想到,在背后兜了个大圈子算计她的人,原来是张小宛?
提到张小宛之后,陈亮原本沮丧的神情突然消失了,瞬间精神焕发起来:“皇上明鉴,张贵人对皇上的忠心,苍天可表……”
“行了吧你!”陈济心烦地打断了陈亮,呵斥道:“朕不管张小宛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但她的「忠心」,朕一个字都不想听!”
陈亮却不顾陈济反驳,只管抢白:“皇上不能因为偏爱皇后,就一切听之任之!您知道她在凤鸣苑聘任的塾师都是谁吗?全都是王氏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