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冯家上空笼罩着一片浓重的阴云。
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却一言不发。屋内气氛冷如冰窖，只能听到苏美奂不时发出轻声的啜泣。
“不管怎么说，大家人没事就好。那些身外之物，舍了也就舍了。”冯夫人率先开口道。
只见她神色透着前所未有的憔悴，低垂的双眼也仅剩血丝遍布。
苏美奂吸了吸鼻子：“可是不仅仅是药材，还有那么多旷世难寻的珍贵医书，全都被烧毁了。”
“小蝶，你忘了吗？纸张不过是承载书中学识的一个有型媒介，而那些书籍里真正有价值的部分，都在我们的这里。”冯夫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相信你也将书中内容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对吗？”
“嗯。”苏美奂心虚地点了点头。
“只要我们母女合力，迟早有一天能让那些书本再度问世。”冯夫人平静地说道，随即又将哀伤的目光落到宛宁身上，“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晚萤小姐的事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尤其是作为当事人的宛宁，她紧紧攥着衣裙的双手始终没有放开，手和脸都已经开始泛白，心想这个恶作剧可一点都不好玩。
“一定不能让宛宁去。”霜晴严肃道，“大家都知道那黑鬼的手段，若是宛宁只身赴约，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若是她不去，我们……”苏美奂话说一半了就被冯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住，没有再讲下去。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深深叹了口气。
“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局，要么牺牲宛宁，要么牺牲我们所有人。”初棠双手撑着额头，“我看这黑鬼压根就是算计好的，他真正想要针对的就是我们北海皇室。”
“果然都是你们害的。”苏美奂泪眼模糊地扫过在场所有北海人，“就是因为接二连三收留你们这些危险人物，才让我们一家陷入危险之中。”
“小蝶！”冯夫人出言制止她，“错的是穷凶极恶的西西亚人，又不是她们！”
苏美奂仍气不过，用手指着霜晴等人道：“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受到她们牵连才身陷险境，甚至牺牲了您一辈子苦心经营的医馆，现在还要遭受性命之忧。都是因为收留她们……”
“别说了。”冯夫人眼圈微微红，声音却依然平缓坚定，“就算没有她们，我们的医馆被盯上也是必然的事情。”
苏美奂见状识趣地不再言语，斑驳泪眼中却闪烁着隐隐的愤恨。
冯夫人谨言正色，又继续道：“那家医馆承载了我毕生的梦想，如今为保全东灵人的气节牺牲，也算落得光荣。接下来就是我们在座的各位，希望大家能在保全气节的同时，不要做出无谓的牺牲。晚萤小姐的事，我们必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场众人沉默了片刻，冯月昭突然道：“我有一个很厉害的朋友，也许她有办法。”
秋夜的寒风卷起一地落叶，将它们送往城市的各个角落。
霜晴和冯月昭走在街上，一路无言，只有脚下咔咔作响的枯叶为她们的沉默增添一丝旋律，却听起来冷嗖嗖的缺乏温度。
在这种情况下，霜晴已经没有心思追究为何冯月昭没去找她，也没有心思向许久未见的爱人诉说这些日子里的思念与委屈。
她只是率先开口，将新生的疑问一一道出：“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是做什么的？”
“就在你不在的日子里。”冯月昭回答，“一会儿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她们来到戏院旁边一条漆黑无人的小巷，冯月昭学着野鸽子叫了三声，很快就有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冯姑娘。”那人摘下掩面的轻纱，“如我所料，那些西西亚人果然有了动作。你们一家都还好吗？”
映着巷外的灯火，霜晴定睛一看，只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好像曾经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
“不太好。”冯月昭平淡稳重的声音也难掩愤恨，“那些人烧了我家医馆，还用我们全家的性命威胁晚萤小姐，让她明日孤身赴会去清楼为他们表演。”
“真是一群该死的畜生。”那人咬牙切齿道，“只是我的势力刚从南方出发，隔着千里远的路程，一时赶不来这里。”
“你是曾潜入清楼救人的那个阿萤姐？”霜晴终于将她认了出来。（详见第40章清楼）
楚临萤适才注意到霜晴的存在，一看这张脸，便也认出了她来：“原来是前些年遇到的少侠。”
霜晴来不及高兴，也没有心思嘘寒问暖。只是想到曾经偶然间在此人身上发现的细节，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记得你有一条锦鲤与萤的绣帕对不对？”
“你说这个？”楚临萤说着就将那条粗糙潦草的绣帕拿了出来，“之前你就留意到了它。”
霜晴将绣帕接过，捧在手上细细查看一番。丹若所说的“大红鱼和黄点子”果然都歪歪扭扭地绣在上面，看来眼前这个手帕持有者，这个阿萤姐就是宛宁心悦的东灵女人。
可是，宛宁不是说她死了吗？
霜晴也顾不上细究，马上将手帕还给了楚临萤。
“这是我妹妹绣的，原来你就是她要找的人！”她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央求着，“你认识我妹妹对不对？你可不可以救救她？”
听她讲完事情的全部经过，楚临萤默默将帷帽重新戴上，递给她们一个包裹。
“这是？”
“灵力石。”
冯月昭对此物略有耳闻。所谓灵力石，是一种极其稀有的灵力载体。灵力的持有者，自愿将自身灵力注入到一种有特殊储存能力的石头，最终所得的产物即为灵力石。
这样一来，即使拿到灵力石的人不会使用灵力，也能随心使用石头里储存的全部灵力。只是此物为一次性物品，只有一次使用机会，不可重复使用。
“这灵力石可是禁品。我曾经跑遍多家黑市也无从寻到。”冯月昭疑惑地看向楚临萤，“楚姑娘怎么会有？”
为了防止灵力的滥用，以及对本国灵力者的潜在危胁，雪灵女王曾立法严禁灵力石在民间炼制及出售。即使改朝换代，这一律法依然受到现任女王的极大重视，一直传承到现在。
真正的灵力石，都被储存在了东灵的国库，仅供正规兵士使用。所以冯月昭不明白，这楚临萤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何来头。
“我当然有自己的门道。”楚临萤淡淡道，“这里面载有强大的火灵力。你们把它交给夏小姐，让她明日赴约时看准时机丢到士兵群里，趁机烧毁整个清楼。”
“你是说，让我妹妹？”霜晴诧异万分地看着她，“可是我妹妹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她什么都不懂，她做不了这种事的！这简直九死一生啊！”
“可这是目前的最优解。”楚临萤低着头，在夜色与面纱的双重遮盖下，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她。”
握着灵力石，霜晴犹豫了一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冯家，回过神的时候，冯月昭便已经对大家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不行，不能让宛宁做这种事。”初棠听后立马反对道，“她根本没有作战的经验，这太危险了。”
“那初棠小姐的意思是，你有更好的办法？”
苏美奂这字字诛心的一问，倒是问得初棠哑口无言。
“不如让我替她去。”一度沉默不语的霜晴突然道，“反正我和宛宁容貌相近，就让我化装成她的样子，戏服一扮上，那些洋鬼子也分不清谁是谁。”
冯月昭惊异的目光像飞刀一样猛地掷向她，随即肃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让我替她去。”霜晴字正腔圆地将想法又重复一遍。
宛宁听罢连忙起身反对道：“不行阿霜姐，这样一来你岂不会很危险？”
“是啊，你灵力掌握得多而不精，充其量也只是个中级水平，可西西亚火器的致命程度与东灵的顶级灵力不相上下，我怕你招架不来。”冯夫人也忧心地劝阻着。
“我的灵力来源于雪灵女王，虽稳定在中级水平，却有着顶级的爆发上限。况且我有过作战经验，哪怕存在一定风险，生还几率也远比宛宁要大得多。”霜晴神情肃穆地环视在座众人，“我知道大家在为我担心，可目前在这间屋子里，还没有人比我的综合战力更强，更有生还的希望。”
初棠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倒也是。”
“那我和月儿还有小蝶就躲在暗处接应你，若是有什么变故立马过去支援。”冯夫人扫视众人，“我和小蝶都有疗愈能力，月儿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这样你的胜算会大一些。”
冯月昭神情复杂地看向霜晴，柳眉紧蹙仿佛在请求她不要去，可静若寒潭的眼眸又好像默认了这必然的结果。
“你若执意要去，那我们也只能这么办。”她的声音是那样凄清又无奈。
眼看着正要一锤定音，宛宁却突然看向霜晴，提出一个关键的问题：“可是，你又不会唱戏。”
听到这话，霜晴的动作突然凝固，眼睛愣愣地眨巴了几下，缓缓道：“说的也是哦。”
可她又很快摇了摇头，对宛宁说道：“没事，你把你的台本给我，我今晚都给它背下来。反正之前听你唱过一次，大概的唱法也记住了一点。明天若是实在走调或者破音，我就说害了风寒，反正那些洋鬼子也不一定懂这些，兴许就糊弄过去了。”
见宛宁迟疑不决的样子，霜晴笑着来到她身边，对所有人道：“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我是做姐姐的，可不会让自己的妹妹陷入危险。”
众人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这一晚过得格外煎熬，几乎所有人都一夜无眠。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二天临行前，大家一脸凝重地看着宛宁为霜晴扮上戏服。
“假发这么一戴，没人能看得出我真实发色。”霜晴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这焕然一新的装扮，转头道，“月娘姐快看啊，我黑头发的样子也挺好看，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冯月昭低头不语，双手紧紧攥着夹袄的边缘。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可有把握？”
霜晴步伐轻盈地走到她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着宽慰道：“放心，我现在有着深厚的灵力，那些个黄毛野怪算什么？姑奶奶我随随便便就能……”
话没说完，她突然感觉全身一阵酸软，所幸冯月昭及时扶她一把。
“怎么？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冯月昭终于抬头看她一眼，肃声问道。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话还没说完，霜晴就眼前一黑，虚弱得撑不住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东西了？”冯夫人立马忧心地赶来查看她的状况。
霜晴在冯月昭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回应道：“不是啊，我和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肚子也不疼。就是突然没了力气。”
“既然阿霜姐不舒服，那就先躺下休息休息。”宛宁也来搀扶着霜晴，和冯月昭一左一右将她扶到了床上。
“那可不行，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我得赶紧去……”霜晴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闭上眼睛昏倒在床上，嘴里还在念叨着：“清楼……”
宛宁叹了口气，道：“你身体这个样子，又怎么去得了？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让我带上灵力石赴约。”
初棠看了看莫名昏倒的霜晴，又看了看宛宁，神情中满是慌乱。
“可是……”她还想试图阻拦宛宁。
“别可是了，马上来不及了，我得赶快扮上然后赴约去！不然你们就危险了！”宛宁不顾她的阻拦，急切道。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她匆匆替霜晴卸妆更衣，又匆匆给自己扮上行头。临走，匆匆留下一句：“告诉阿霜姐，若是我遭遇什么不测，千万要替我照顾好我额吉。”
冯月昭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才道一声：“保重。”
众人目送她一袭白衣染墨的背影远去，每个人脸上都是深沉的担忧，久久未退。
计划突然生变，她们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还是像昨晚说的，跟过去暗中保护晚萤小姐，我怕她一个人不行。”冯夫人担忧地说道。
苏美奂见状连忙转移众人的注意：“霜晴妹妹这边可不能没人照顾，我看咱们还是……”
冯月昭冷眼扫过她那张不甚自然的脸，道：“我总觉得这事儿古怪。”
语毕，她大步来到床边，握起霜晴没有知觉的手，随即拿出随身的银针刺了下去。
针尖触碰到渗出的血液，瞬间就变得乌黑。
“她这是中毒了。”冯夫人惊道，“美奂，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美奂也是佯装惊讶的样子，用手捂住嘴，后退了几步：“我也不清楚呢，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冯月昭却并不吃她这一套，只是定定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最好给我实话实说。”
眼看追责的目光一个又一个落在自己身上，苏美奂最终还是瞒不下去，垂眸轻声道：“这都是晚萤小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