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沿着平缓起伏的山路,一路走到晌午。
新的营地必须避开容易暴露的主干河流,又要靠近水源,因此她们不得不大费周章地寻找藏在深山不为人知的云罩湖。
“我们就在这里稍作歇息,好好补充一下体力。”丹若说道,“接下来的路程可没那么简单。”
听到指令,所有人停下车马,拿出食粮和水,席地而坐开始了简单的午餐。这时,梨雪突然神神秘秘地将霜晴叫到了山坡下的灌木丛。
霜晴一溜小跑,笑嘻嘻跑到梨雪跟前,还不等她问怎么了,手上就被塞了一个鼓鼓的小纸包。
在梨雪眼神示意下,霜晴打开一看,不禁喜上眉梢:“杏干!”
“嘘——”梨雪只是微微一笑,“昨儿个宝音大婶给我的,就这一包,我寻思着你爱吃,就藏起来没让那几个孩子发现,特意留给你的。”
“啊?”霜晴一听这话,突然感觉受宠若惊,双手捧着半开的纸包不知如何是好。
梨雪见状有条不紊地替她把东西收好藏起来,叮嘱道:“别让那几个孩子知道,不然她们该不高兴了。”
霜晴知晓四姨的好意,但吃独食这种事不是她的风格。
回到人群中,她看着姐妹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伸手摸一摸藏在袖子里的杏干,觉得格外烫手。很想拿出来分享,却又怕出卖了四姨害她落个偏心的名声。
正纠结着,她突然听到一句急慌慌的“回来”,抬头只见众人纷纷朝着山坡的方向跑去。
原来是牧羊犬灰灰打了个盹儿,几只小羊羔趁机逃跑了。
“休息时间都不让人安生,今儿后晌非把你们几个宰了当乔迁宴主菜!”丹若一边找一边骂骂咧咧,“都在这附近找找,应该没跑远。”
几个年轻姑娘相互看了看,怕是别想留下来吃吃喝喝躲清闲了。
她们跟着人群的方向,行至山坡的一半搜寻依然无所获。沈筠溪环顾四周,指着坡下如玉如翡的松柏道:“山坡下面是树林,会不会跑那里面去了?”
霜晴望了望,点头道:“没准儿,看看去。”
说着,就迈开了步子向坡下树林走去,沈筠溪紧随其后也跟着往下走。
“别去!”宛宁突然提醒道,“那里可是……”
沈筠溪停下脚步一个回头:“是什么?”
宛宁神色突然凝重,甚至近乎一种骇人的恐怖:“那下面可是这一带有名的死亡山谷啊!
沈筠溪却好像并不信她的话,只道:“你莫不是又在用恶作剧唬我?我现在可不会上当。”
“这可不是恶作剧。”宛宁这一次态度格外认真,“据说那里深不见底,一直通到死神与魔鬼聚居的下层世界,专门吸食过路人的魂魄。凡是下去过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走出来。”
“真的假的?”沈筠溪听后一脸惊恐。
“当然是假的。”一旁的冯月昭淡淡道,“我们没有人见过死神和魔鬼,更没见过所谓的下层世界,都是传说而已。”
宛宁白她一眼:“你要是见过,就不会站在这里和我们说话了。这里毕竟是北海先民最早居住的地方,有很多神秘的未解之谜。”
冯月昭自然是不信那些邪乎的传说,却依然保持谨慎行事的风格,告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不要下去,多多当心总不会错。”
“等……等会儿……”沈筠溪突然发现了不对,“我们是不是少了个人啊?”
宛宁用力一拍手,叫道:“坏了,阿霜姐!”
霜晴一心只顾着找到丢失的小羊,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谈话,早已经追到了下方的树林里。
“小羊咩咩,原来你在这儿啊。”她朝着林中一抹洁白身影缓缓靠近,“走了,回去了。”
没想到还不等她近身,那小羊羔就撒开四蹄消失在了林子的更深处。
“还跑?”霜晴气不过追了过去。
她寻着小羊消失的方向,一边追,一边唱着西部牧民呼唤羊群的曲调,没有注意到脚下愈发强大的牵引力,突然一下就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正处于林中的陡坡,这里长满了长长的野草,想必是个无人踏足之地。
由于坡度较大加之脚下的长草缺少摩擦力,霜晴再也无法正常站起来走路,只能不受控制地顺着野草和坡面一路向下滑去。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我是谁我在哪?我的羊呢?”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无能为力,想要叫人,却发现这片林子里再没有别人。
山坡上,余下的几个年轻姑娘望着树林的方向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办?”宛宁眉头紧锁,“她一定是下去了!”
看着妹妹们又急又怕不知所措的样子,冯月昭毅然决然道:“你们两个去告诉丹姨她们,我下去看看。”
“阿月姐……”宛宁依然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伸手欲将她拦住。
“我曾经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有能力应对,没关系的。”冯月昭对她宽慰一笑,“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跟上。”
说罢,她便如一阵疾驰而过的风,蜻蜓点水般轻盈地从树顶上飞跃而过,看得宛宁半天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半晌,宛宁才愣愣道:“你们这个东灵阿姐是变异人吗?”
沈筠溪则一脸凝重地望着姐姐消失的方向,缓缓道:“或许我们可以相信她。”
另一边,霜晴顺着山坡下滑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着灵力。
“云!云!云!云呢?”她急忙使用御云之术召唤雪灵女王的祥云坐架,却没有等到丝毫的回应。
惊慌和恐惧充斥着霜晴的内心,到底怎么样才能停下来?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要不试着变出藤蔓?这样只要看准时机缠在树上,就能促使她停下来。
说干就干,霜晴又尝试使用木灵力,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变出来。
“藤蔓也不行了?那水呢?火呢?土呢?”
这个阶段的灵力使用还是得依靠心情,她心一慌,就什么灵力都使不出来。
“实在不行来点冰啊,大不了溜冰还快一点,虽然不知道会滑到什么地方。”
她依然艰难地尝试使用灵力,只是一路上没有半分收获,倒是不受控制地磕磕碰碰,脸上手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树枝划伤了好几处。
唉,真窝囊,明明掌握着那么多的本事,偏偏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
“谁?”霜晴忙问,“谁在这?”
她环顾四周,却看不到半个人的影子。
“你在哪呢?为什么笑我?”她再次问道,“别装神弄鬼,快快现出身来!”
“首要之物,汝遗漏之,诚不宜也,故笑之。”她只听一个东灵女子的声音空灵响起,仿佛来自她的意识深处,“孤与汝共存焉。”
奇怪,这不是六月玫的声音。六月玫的声音总是轻快宜人活力四射,而这人的声音温润如玉,却也清冷如冰,仿若有着独属于王者的威严。
“恐惧,乃汝至大之情绪。”那人继续道。
“我知道,明摆着的。”她倒是顾不上细究,和那人聊了起来。
“汝可忆否,惧,何灵力也?”那人问她。
恐惧对应的……是风啊,是风!
“我明白了!”
霜晴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此刻的恐惧,忽有一股难以驾驭的力量推着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前进,并且越来越快。
“怎么回事?怎么还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她吓得不敢睁眼,只听耳边有风声不断呼啸而过。
“汝当下之惧,乃此般不受制也。”那人回答。
霜晴只顾闭着眼,脑内这晦涩难懂的古东灵语言让她格外焦躁,便直言道:“这不废话,能控制的还算什么恐惧?”
那人的声音忽然严肃,字正腔圆道:“世本无相,相由心生。汝欲治世,必先治心。心不得治,则世不得治也,悲夫!”
霜晴大概能听懂,此话想必是在说,她想要治理这个世界,必须先治理自己的心,可她现在连最基本的心绪都无法控制,更别说凭她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是啊,她明明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被动,那么的无能为力。
自离开盛京以来,便再没有什么是凭她一己之力可以控制的。无论面对什么,永远,都是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
如若没有她的月娘姐长久以来的帮衬,只怕她早就已经无数次命丧黄泉,更别说改变这世上她看不惯的一切。这些年她在冯家,也不过做一个庸庸碌碌的闲散之人,甚至怠惰地希望可以一直不问世事地平凡下去,早就没了当初复国寻母的信心。
这样的她,到底还能改变什么呢?
见霜晴陷入了自我否认的沉默,那人又道:“汝乃冰原之日,不当如此。”
听到这里,霜晴的心忽地一颤:“你说什么?”
冰原之日……冰原上的太阳,两年前小鲛珠湾魔女的预言?
霜晴想到那一句“冰原的黑夜终究被太阳照亮”,这里的太阳,难道不是在指她的七姨额尔德顺·丹若吗?
太妃的四个女儿分别是按照四季顺序来命名的:最年长的梨雪取自冬天的雪花,枫红取自秋天的枫叶,其次丹若取自夏天的石榴花,最小的初棠取自初春的海棠花。
而北海的皇姓额尔德顺,则意为“光辉闪耀的太阳”。
四季之中唯有夏日的太阳最为炽热耀眼,加之丹若卓越的能力和气魄,霜晴听了她的事迹后,还以为那个预言中的“太阳”指的就是她了。
明明不管怎么看,都是七姨更合适些。
“汝之封号,汝了解否?”那人仿佛读透了她的心思,“扶光,日也,乃太阳之意。”
“怎么会?”霜晴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难以置信,“皇舅竟然会给我这样的封号?”
且不说皇室没理由给她一个平平无奇宗室女寓意这样大的封号,就当今圣上个人而言,游手好闲读书不精的他又能否有着这样的文采?
“此非北海皇帝之意,乃懿欢公主之功是也。”那人又道。
霜晴一听更为震惊:“你认识我额尼?”
“孤尝与之交易也。”那人不急不缓地回答,“与之约,欲成彼此之愿。”
霜晴不禁好奇道:“所以说,我额尼的心愿是什么?”
“汝不知乎?”那人语气肃然,平淡如水的话语中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扶光一词所含预期,乃阳德是也。易汝今之用词,乃是光明与希望,力量与荣耀,活力与勇气,以及对世间万物的普世大爱。”
“懿欢公主之愿,望汝去北海女不得已之成命,如日明于莽苍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