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蛰伏

山中的夜晚不同于雪城,这里没有灯火的光亮,有的只有漆黑夜幕中的浩瀚星月。

她们择一处空地而坐,抬头望着星空。

“月娘姐,你说,星空之外会不会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们,就像现在我们看着它这样?”霜晴忽然这样问道。

冯月昭被问得有些迷茫,心想这么奇怪的问题,果然只有小孩子才问的出口。

她随即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我觉得一定会有的。”霜晴则认真地说道,“在我们北海,从前没有修建陵墓的时候,人死后都是长眠在高崖的阳坡上,代表着身体回到神山母亲的怀抱,灵魂回到天上变成星星,为族人和后代指引方向。”

“原来是这样。”自冯月昭有记忆以来,北海的丧葬方式已经变成了和东灵一样的土葬,过去那种古老的葬法她仅仅是听乌希哈提过一嘴。

“是啊。”霜晴饶有兴趣道,“从前只要我额尼披上神衣,跳起玛克辛呼唤他们的名字,住在星星上的先人们就成群结队地从天上下来,回到我们身边。”

尽管冯月昭早对祭星仪式有所耳闻,可当她真正坐在星空下,听霜晴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个过程时,感受到的却不再是以往的诡秘沉重,而是非比寻常的生动有趣。

“那他们平时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吗?”她顺着霜晴的话头问道。

“也不全是。”霜晴回答道,“他们闲来无事可能会观察地上的人们,但那太无聊了。大多数时间他们也会有自己的事情做,比如唱唱歌跳跳舞,给自己找点乐子。”

霜晴说着,轻轻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满天繁星在此刻尽收眼底。在这片醉人的宁静中,她又开口道:“现在,我能听到星阵里传来响彻夜空的天鼓声。”

呼吸间,冯月昭忽然觉得深入胸腔的冷空气被澎湃的暖流浇得滚烫,又伴随渐缓的血流蔓延至身体每一个角落。

她也听到了响彻夜空的天鼓声,并非来自遥远的星阵,而是近在咫尺。

“或许那是你心跳的声音。”她说。

星空下,草地上,天为被,地为床。她们解衣拥吻,在身与心的火热烧灼中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她们是被月影星光见证的浪漫,在寂静的山夜鸣奏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爱曲。

一曲终了,霜晴衣衫半敞地躺在了草地上,用温存尚在的指尖轻轻勾起冯月昭的手指。

“冯月昭,我也想要……”她的声音甜甜糯糯,却好像一个勾人魂魄的妖精。

“没大没小的,叫姐姐。”冯月昭疲软地躺在那里,细微的声音里还带着杂乱的呼吸。

“你不给我就不叫。”

“你不叫我就不给。”

逗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将冯月昭身上的酥麻暖意带走。她动作轻柔地替霜晴系好衣扣,道:“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系好的长袍也没能抵御得了呼啸而过的寒风,那股风径直钻进了霜晴的心里,吹得那一片萧索寒凉。

每一次,姐姐只会温柔地亲吻她的头发,亲吻她的脸颊,再不会对她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

那种理智至极的克制让她一次次失落,她觉得,姐姐或许只是拿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看待,哪怕事后用清凉的双臂环抱着她,也只是给予她平淡如水的关怀与包容。

而并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种感情。

她没再说话,而是站起身来,径直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冯月昭也系好衣扣,追了上去。

“去透透气,想哭。”

霜晴说罢上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身来,直言问道:“两年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冯月昭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将真实想法告知给她:“你年纪还小,以后总是要嫁人的。我不想做出让你后悔的事情。”

霜晴听到这话气极,当即不假思索反驳道:“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我不嫁人不嫁人!我喜欢的是你!”

晚风吹过山林,那么静,那么静。她就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完成了她蓄谋已久的告白。

毫无准备地、出乎意料地,就这样脱口而出。

彼端那人却沉稳如故,只由一头披散下来的墨发在风中盈盈起落。

“我知道。”冯月昭回答得那样平静,“很早就知道。”

霜晴听到后很是惊讶:“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是姐姐,因为我一直在帮你救你,你自幼离开母父又几经波折,才会在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对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冯月昭此时摆脱了身体的支配,语气变得理智至极。

“其实,你只是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才有意选择了这样的闹剧,不是吗?”

“不是错觉,也不是闹剧。”霜晴反驳道,“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如果只是错觉的话,那我们刚刚算什么,我们这些年都算什么?”

冯月昭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无声红了耳尖。她自以为足够冷静足够理智,可有些东西,她也是无法用常理解释清楚的。

便只能话锋一转,道:“可就像小溪所说,婚姻是一种使命和职责,无关那么多的风花雪月。你这样的身份,如今又找到了亲人……”

她的声音落在晚风里,那么轻,那么冷。

“你觉得,这种事还由你说了算吗?”

霜晴被她问得头皮一麻,整个人愣在了风中。

她们同时陷入沉默,山间明月高悬于空,凄清地,为她们洒落一丈苍凉。

“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有着不同的国别,不同的身份立场,终有一日会分道扬镳。若我不考虑你的处境,只顾与你欢好,日后你又该如何面对夫家?”冯月昭缓缓道,“我是东灵人,我无所谓,可你到底是北海的公主,我不能害了你。”

北海的公主……从前霜晴多么以这个身份为傲,此刻竟觉得这个身份无比累赘。这个身份让她没了国,没了家,颠沛流离受尽算计和白眼,现在又要让她为此失去最爱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霜晴也如实道出她的想法:“那我就不要留在这里,等风波平息了,我们就一起走,回雪城。我要和你回雪城。”

冯月昭似是无比惊讶:“你要和我走?”

“啊,那不然呢?”霜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冯月昭则十分的不解:“那你之前总是一副思乡心切的样子,说在我家像外人。现在终于找到了你的家人,你在你家过,我在我家过,不是很好?”

她语气冷冷淡淡,就像这穿山而过的夜风。

“可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啊。”霜晴一个歪头,嘴角仍带着一丝笑意,“之前是因为我不确定大家的生死,所以很担心,总是以为自己很想回来。现在真的回来了,看到她们都活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对于留下并没有太多执念。北海不像巫族,这里只认父系一脉,且对血缘的亲疏远近看得很重,她们到底是我寥寥见过几面的外戚,虽然我很喜欢她们,她们也很喜欢我,可我终究不是这家的女儿,她们也替不了我的额尼。”

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那可疑的十姨丈,怕他真的会对大家不利。万一出现什么变故,我可以用一身的灵力保护大家。不过我答应你,月娘姐,等到这里的危险解除,我就和你走。反正知道了她们在哪,日后想她们的话,我再来看她们就是。”

见冯月昭没有说话,霜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先前在冯家的所说所做让姐姐暗中走了心。

现在姐姐一口一个你家我家的,分明是对她不满已久。

静默了片刻,她拉上冯月昭的手,诚恳道:“原谅我的迟钝,我直到今晚才意识到,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们相伴相护多年的情谊,任何人都不能取代。”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容纳了夜空中全部的星星。冯月昭看着她,忽然发觉,其实夜晚也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打起精神呢。”冯月昭语气依然平淡没有起伏,却主动牵起了霜晴的手。

她们一同回到营地,没想到就在经过彦斌和艾伦的毡帐之前,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霜晴的脖子上。

冯月昭眼疾手快地护在霜晴跟前,用刀抵住了那刺客。霜晴适才反应过来,召出灵力火焰,明亮的火光将四周照得清晰可辫,她也借此看清了那刺客的模样,不禁大惊。

“彦斌?”

“霜晴姐姐?”

彦斌也是一脸惊讶,迅速将手中的刀放了下去,冯月昭也收回了武器,退回霜晴身边。

“怎么是霜晴姐姐?我还以为是那个洋鬼子回来了。”彦斌失望地说道。

霜晴礼貌地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只问他:“有没有搞错?我们可是两个人。”

彦斌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以为他从外带了同伙来,正发愁万一打不过呢。”

我说弟弟,您就这眼神还大黑天出来行刺,能行吗?

霜晴和冯月昭在心里这样想着。

“等会儿……”霜晴发现了端倪,“你说以为是他回来了,什么意思?他出去外面了吗?”

这时,草丛里突然传出一阵异动,吓得她们一个后缩。

一个黑影从中钻了出来,粗着嗓子道:“大哥哥……走了好久没有回来……容平,容平想找他玩……”

借着火光,霜晴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是个纯正北海长相的年轻男子,一双俊而有型的眼睛却看起来格外空洞,就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透不出一点寻常人该有的神采。

“小舅舅?”她惊道。

“姐姐……要陪容平玩吗?”那双眼空洞的男子缠着她问道。

彦斌赶忙将他拉回到身边,对他解释着:“小舅舅,她是你二姐懿欢长公主的女儿,扶光公主比亚比拉氏,你的外甥女,可不能叫差了辈分。”

那男子却如困兽般挣扎着,嚷道:“不嘛不嘛,容平要……要和姐姐玩……”

霜晴下意识地拉着冯月昭后退两步,尽管她知道,老太妃抱养来的小王爷容平天生痴傻,心智如同幼童,却生怕他这幅样子吓到不知情的月娘姐。

“现在已经不是玩耍时间了,我们回房睡觉好吗?小舅舅。”彦斌正哄着他进房,容平却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

“你们不陪容平玩……容平去找大哥哥!”容平吵嚷着,拔腿就朝森林跑了去。

“怎么回事啊?外面这么吵?”听这无比洪亮巨大的嗓门,是丹若没错了。

尚未回过神来的几人立即朝她看去,只见丹若皱着眉从大帐走出来,直径走向彦斌,没好气地问道:“什么情况?啊?你们谁把容平给放出来了?彦斌,是不是你?”

“我想着趁黑宰了那个洋鬼子,小舅舅非要跟我出来,刚才让他给跑了……”彦斌也是一脸无可奈何地指向森林的方向。

“我就知道你干不出好事来,可真行啊你,我真服了,服了!一群现世报玩意儿!”丹若的声音里怒气难掩。

她愤慨地拍了拍脑门,接着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几人下达命令:“都愣着干啥?找去啊!”

霜晴和冯月昭莫名被牵连进来,连门都没进,只好再度跑出去。她们两人一路,丹若一路,彦斌一路,就这样兵分三路在森林里寻找容平的身影。

“小舅舅!”

“容平阿哥!”

霜晴和冯月昭一路寻一路喊,兜兜转转也没寻到半个人影。

“你这小舅舅看起来不太正常,倒是挺能跑。”冯月昭从树顶上跳下来,摇摇头,显然从高处也没有收获。

“小舅舅智力有残缺,身体可是康健得很。他小时候就耍大刀砍伤了太妃,现在太妃手臂上还有条明显的疤呢。”霜晴叹了一口气,“所以太妃总会把他关起来,不让随意露面。不然他每次一出来,都会给大家带来不小的麻烦。”

冯月昭听罢轻轻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她们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突然发现远处的树林里似有一束光亮。

“你看,那边好像有人。”冯月昭提醒道。

“可能是这附近的山民,毕竟姨姨们把所在部族的幸存民众都安置到了这里。”霜晴拉过她的手,“我们去看看,也许这人见过小舅舅呢。”

寻着光亮找去,只见一个金发的男人正趴在地上,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则像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这男人正是初棠的未婚夫艾伦。

“哼,他果然有诡。”霜晴眉眼向上一挑,“就让我来看一看他的真面目,看他到底是不是七姨口中的细作!”

“等等,再观察一下……”冯月昭刚想拦她,却为时已晚。

只见她已经跑去了那男人的身后,照那男人后背就是一拍。冯月昭无奈地将手放在腰间刀柄上,又摸了摸藏于身上的暗器,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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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今天出柜了吗
连载中韵律的红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