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前夜

山里的路崎岖颠簸很不好走,那马车跑起来嘎吱嘎吱直晃,仿佛能把众人的脑子顺窗甩飞到外面草丛里。

好在路途并不算特别遥远,马车终于在她们彻底呕吐之前停了下来,惊起一阵犬吠。

成群的毡帐之外,一名个子不高却精壮敦实的女人正提灯在此等待。

“哦,久等了,我亲爱的姐姐。I miss you so much!”初棠第一个跳下马车,张开双臂想要给那女人一个拥抱。

那提灯的女人并不领情,没好气地一把推开她:“给我正常点儿,好好说话不会?你个假洋鬼子!”

由于多年未见,霜晴等人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只听宛宁跳下车,神神秘秘道:“七姨!我带客人来了!”

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玉阳城里那废弃公主府的主人,那位鼎鼎有名的七公主懿鸿,额尔德顺·丹若。(详见第53章雨夜)

说起这位七公主,霜晴对她一直是有几分敬畏在的。小时候她们经常吵嘴打架或是比赛骑马射箭,霜晴从来没有赢过。

于是她故意躲在角落里,等着最后一个下车。

丹若听说有客人,不由分说就照宛宁屁股踢了一脚,怪她乱往这里带生人。直到宛宁委屈巴巴地告诉她来者何人,她才收敛起火气,顿时又惊又喜。

见远道而来的沈筠溪衣衫单薄,她顾不得寒暄叙旧,便匆忙赶了这多年未见的外甥女去大帐内烤火换衣服,就好像血缘里带着的亲情并没有被时间冲淡。

霜晴看气氛还算和谐,遂放心对冯月昭介绍道:“这就是我七姨,别看她凶巴巴的像个大炮仗,其实她人可好了,是宫里难能一见的真性情。”

说罢,她迈着洋洋步伐从马车下来,想着出场姿势要帅要有气势,结果一个不留意踩到了裙子,直接一个趔趄冲向前摔了个狗啃泥。

面对如此意外,霜晴可谓是欲哭无泪。失散多年的亲族终于重聚,没想到她一出场就是这狼狈模样,还当着她月娘姐的面。

她脸都要丢没了。

好在这里有着松软的土地和浓密的草皮,霜晴摔这一下并不会特别痛。她被身旁的冯月昭扶起,刚一抬头,就看到丹若嬉皮笑脸的模样向自己靠近。

丹若面庞生得宽阔,微挑的眉眼顾盼神飞,显得聪慧果敢而自信,还透着股令人生畏的泼辣劲儿,一看就是位精明能干的大家主,至今却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只是此刻,她看向霜晴的目光中极尽鄙夷。

“我说这是谁呢,笨手笨脚瞎么呼哧的,连车都不会下。看到是你,那我就不意外了。”丹若嘲笑起霜晴好像家常便饭一样,“在这儿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虽然我是你姨,也不用你对我行这样的大礼。”

果然,熟悉的措辞,熟悉的语调,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只是霜晴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颠沛流离,现如今又彻底国破家亡,这种熟悉的讨厌竟让她感到无比亲切温暖。

心中五味杂陈,霜晴一时间说不出话,只眼泪汪汪地看着丹若。一旁的冯月昭察觉到了霜晴的异样,还以为她是面子挂不住才不高兴的。

她为替霜晴化解尴尬,便颔首俯身对丹若行了个礼,恭敬道:“臣女冯月昭,来自东灵。参见七公主,七公主吉祥。”

见有陌生人在,丹若多少还是收敛了一点架势,微微俯身回礼。

“真是吉祥的风带来吉祥的客人。吉祥,吉祥。”她对待冯月昭忽然变得礼貌起来,“都这年代了,快别叫公主了,随意一点别这么拘谨。我就当你和小溪她们一个辈分,往后叫我丹姨就好。”

三人被丹若赶进屋换了厚袍子,又几碗热乎乎的奶茶下肚,总算是暖和过来。

丹若正忙着张罗这晚的喜宴,支了全场唯一的西西亚男人去宰羊挖白菜。屋内只剩下北海皇室的遗族,她们围在这里,一阵嘘寒问暖后,听霜晴和沈筠溪把这几年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

故事讲完,在座众人无不热泪盈眶。

“啊……这可恶的乌希哈,可恶的西西亚人!竟敢如此残害我们皇家的血脉!”老太妃哭得最为伤心,搂着霜晴和沈筠溪不肯撒手,“姐姐的苦命外孙女呦,你们在外多年真是受苦了,快到姨嫲嫲这来。现在没事了,咱们终于回家了……”

她是丹若初棠等人的母妃,当今太后的双生妹妹,有着和太后一模一样的相貌。霜晴和沈筠溪见到这张脸,一时想起了她们的亲外嫲嫲,便忍不住和这位姨嫲嫲抱头痛哭。

“行了行了,再哭该把山里的狼招来了。”丹若把一口盾牌大的锅放在大桌上,斜眼看着她们,“这一顿是给小溪伊花的接风宴,不是奔丧宴,大家都高兴点!来,都把酒杯举起来,我们喝酒唱歌!”

众人全部落座,等艾伦带着羊肉回来,丹若举起酒杯一声吆喝,带头唱起了声势磅礴的祝酒歌,那场面好不喜庆热闹。

霜晴左顾顾右盼盼,发现这里真有不少人:辈分最大的老太妃、母辈里排行第七的懿鸿公主丹若、排行第六的懿贞公主枫红、排行第十的懿荣公主初棠、初棠的未婚夫艾伦,还有与她们同辈的宛宁、萨娜以及六公主怀抱的小女儿,再加上今天新来的她们三个,足足有十好几口人呢。

可是排行第四的懿瑶公主梨雪竟然不在这里,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

霜晴最想见的就是她这个四姨了,便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见四姨?我们不等她吃饭吗?”

“我额吉是这里读书最好的,她每天都要骑马到各家各户教小孩读书识字,没个准点儿回来。”宛宁告诉她。

丹若也道:“四姐现在可是大忙人,咱就别管她了,先吃饭。可不能让远道而来的贵客饿肚子等着。”

众人饮下第一杯酒,马上又倒上了第二杯,敬远道而来的贵客冯月昭。就在这时,一个眉眼间尚有青涩的黑皮肤男孩背着长弓箭筒推门而入。

他见众人都已经落座吃饭,卸下背上的弓和箭就冲到饭桌前,埋怨道:“太过分了,我出去给你们打猎,你们吃饭都不等我的!”

丹若也顾不得为客人营造和谐氛围,照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现世报玩意儿,去打猎连个雀儿都打不来,两手空空还有脸在这吵吵!那么大眼珠子白长了,没看有客人在吗?赶紧洗手吃饭,别在这给我丢脸!”

一听这话,那男孩才留意到多出来的三人,凭着记忆叫出了筠溪姐姐和霜晴姐姐。她们也才认出这是六公主的儿子彦斌,她们共同的表弟。

彦斌还来不及高兴,又指着陌生的冯月昭问道:“她是谁啊?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宛宁告诉他:“你给我放尊重点,这是两位阿姐的东灵朋友,我们尊贵的客人。”

一听这话,彦斌竟勃然大怒,冲她就吼道:“宛宁·索修日娅!你没病吧,竟然又带了外人回来,这次还是个东灵的南蛮子!”

“彦斌,不准没有礼貌!不准怠慢我们的贵客!”太妃立刻肃声制止他,“还有,宛宁是什么人?那可是你姐姐!你姐姐的全名也是你能叫的?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彦斌却不以为然:“什么外国佬都能成为咱这的贵客,你们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我们在这里躲避西西亚追杀,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只会增加我们暴露的风险!”

“够了!”丹若用力一拍桌子,大吼道,“差不多得了,不想吃饭就给我滚出去!”

她的嗓门非常大,这一吼,周遭的空气都跟着抖上三抖。

“是我差不多还是你们差不多?一头西西亚恶狼养在这里还不够吗?”彦斌愤怒地指着艾伦,“说的就是你,混在羊群里的公狼!等着瞧好了,我迟早会揭露你的真面目!”

说完,便摔门而去。

战火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平息。彦斌走后,丹若赶忙对艾伦和冯月昭表示歉意,称孩子还小不懂事,是她没有管好才让他冒犯了两位远客,对此她自罚三杯并承诺回头好好教训那兔崽子。

初棠却一口咬定那些话定是丹若私下教给彦斌的,让丹若不要假惺惺的在这里假道歉装好人,明明她一直对艾伦怀有敌意,现在当着艾伦的面又换了副嘴脸,实在是虚伪极了。

这可给丹若气得够呛,一边骂初棠长了猪脑子,一边责怪六公主枫红养出这么一个混账儿子,最后还不忘指着两人说一句:“我真的服了,现世报们!”

枫红本就因丹若当众大骂彦斌心怀不满,现在又轮到她,当姐姐的被妹妹当众指责,还被客人和小辈看了去,嫌面子挂不住,她一气之下竟哭着摔了筷子离席。

大家饭吃一半,不得不兵分两路来平息矛盾。有人追出去安慰枫红,剩下的人则留在席间为丹若降火。

折腾了一大通,眼看事态趋于稳定,这时老太妃又兀自哭了起来,诉说她这一生多么不幸,用这种方式给饭桌上的闹剧收了尾。

霜晴三人不知所措地相互看了看,宛宁果然没骗她们,这一大家子当真纷争不断矛盾突出,令人感到十分窒息。

终于熬到这顿不算愉快的晚宴结束。由于今晚是婚礼前夜,丹若等人平复了情绪,在大帐内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

作为准新娘的初棠也没有闲着,迫不及待地邀了霜晴三位新客看她试穿婚服。

初棠并不瘦,或者说十分丰腴,穿上西方样式的洁白纱裙倒是有种恰到好处的华贵,不至于显得单薄累赘。闪闪发亮的王冠和头纱之下,她打理精致的深棕色卷发披在肩上,整个人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好看吗?”她得意地转了一圈,光彩照人的模样与这简陋的毡帐格格不入。

虽然辈分较大,可她也不过比霜晴和宛宁年长四岁,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天真烂漫,那是对爱情的无尽向往。

“好看,太好看了。”霜晴对她赞不绝口,“十姨的每件衣服都特别好看,尤其这一件最是惊艳。”

“哼哼,那当然了,亲爱的你可真有眼光。我的每件衣服都是在西西亚王城高档洋装店里定制的,价格都不便宜呢。还有这顶王冠,是西西亚王室设计师最得意的作品,上面镶的可都是西域的宝石,足以引领今年一整年的fashion……”

初棠就这样打开了话匣子,拉着霜晴她们炫耀个不停。

“……我跟你们说啊,我们应该学着西方年轻人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大胆追求自己的romantic才对。虽然你们几个没我聪明,也没我漂亮,但努努力也能找到帅气有钱又体贴的男人,那样才是真正的幸福。”

“是,是,您说的都对。”霜晴听得脑袋都大了,强撑着精神敷衍道。

这时老太妃突然到访,似是有要事相商,这才打断了她无休无止的炫耀。

“一个年轻格格满嘴污言秽语,一点不知道害臊。”老太妃朝初棠皱眉撇嘴,“而且哪有大喜之日一身白的,多不吉利。还是穿我们北海婚服,红艳艳的才喜庆。”

“太土了,我才不要。”初棠一脸嫌弃,“妈咪我跟你说,你的观念已经out了。在西西亚,白色代表纯洁的爱情……”

她又开始缠着太妃长篇大论,这让霜晴几人有种重获自由的喜悦,匆匆逃离这座新建的婚帐。

“我是真不愿意听她说话。一直贬低我们抬高她自己就算了,还句句都要加点洋文,太折磨了,我脑袋就像被一群快马踏过似的疼。”霜晴悄悄对冯月昭和沈筠溪抱怨道。

沈筠溪也对此表示认同:“你看这十姨,现在活脱脱就是副西西亚人的模样,哪里还像我们北海人半分?”

霜晴觉得她说的对。虽一样流着北海的血,她们这十姨却大半生都在海外接受西西亚文化的熏陶,至此已经和她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三人决定不再理她,去大帐帮忙干活。

只是刚行至大帐前,还没进门,就听到丹若骂骂咧咧的声音:“我们都知道那洋鬼子没安好心,潜入我们之中定有阴谋,小心试探着就怕打草惊蛇。六姐你这蠢儿子倒好,天天这么闹,非得把人戒心勾起来,到时我们的处境更加危险,你到底知不知道?”

听到丹若的话,初来乍到的霜晴等人心里一惊。

对于十公主那位洋人未婚夫,她们此前本就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出的不对劲,现在更是迫不及待想问个明白。

“七姨,这是到底是怎么……”霜晴刚一踏进大帐,却一眼看到了她今日一直在期盼的那个身影,话语和脚步都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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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今天出柜了吗
连载中韵律的红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