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那名女子的模样,霜晴露出如她所料的笑容。
“我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果然还是月昭姐姐啊。”霜晴围着她看了又看,“瞧瞧,这面瘫一样的脸都分毫不差。不得不说,这花海可真神奇呢。”
哪知那女子竟伸出手来,照着霜晴脸上用力掐了一下:“别闹了。”
“疼啊!幻像会掐人了!”霜晴赶忙捂住脸,“等等,这不是梦境吗?怎么还会感觉到疼呢?”
冯月昭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请你解释一下,我哪里像你的幻觉?”
“难道你是真的……”霜晴十分的错愕,她茫然不解地环顾四周,又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姐姐身上,问道,“可是,这里是老师编织的梦境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冯月昭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睡前喝了苏美奂送来的安神汤药,入睡后就一直在做奇怪的梦。
“我闭上眼睛不久就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直到刚刚眼前一亮,就到了这里。”大致解释过后,冯月昭又用略带质问的口吻问霜晴,“倒是你,怎么又在一意孤行?”
霜晴的声音诚恳而坚定:“因为这些年来都是姐姐在保护我,我也想快点强大起来,日后保护你,保护大家。就像你说的,站在一定的高度,获得定义是非黑白的资格,而非被迫接受别人的定义。”
可惜她这番说辞并没有换来冯月昭的感动。冯月昭一双冷棕色眼眸只管看着她,平淡如水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丝不易发觉的质疑与担忧。
“算了,就当再陪你一次,防止你又把事情搞砸。”冯月昭无奈道。
一听这话,霜晴不爽地叉腰嘟嘴道:“哼,我才不会呢。姐姐在一旁看着就好了,可千万不要替我出手。”
说罢,她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意识到六月玫还在看着她们之间的互动,不禁有些尴尬。
她抬起头,朝着天空的方向大声问道:“那么,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只管朝着进山的方向前进,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六月玫提示道。
“切,神神秘秘的。”霜晴对这个含糊不清的提示有些不满。
与此同时,冯月昭的目光被花海尽头的峡谷吸引:“那边大概就是山的入口,我们往那边看看。”
霜晴应了一声,自然地挽上她的手,两人一同朝着远处的峡谷走去。
早听说潘云所在之处有一片连绵的雪山,如今一见,却和北海的雪山有所不同。
北海的雪山起伏较为平缓,总是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而这里的雪山高大巍峨,在雾霭的半掩之下直冲云霄,仿佛能与太阳比肩平齐。
不愧是东灵古老的生命之源,传说中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她们来到峡谷的入口,只见一个造型奇特的少女站在花海尽头,朝着她们的方向望去,好像在等什么人。
见她们来了,少女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变得更加明亮:“请问,你们可否见过一个北方来的年轻俊朗的小郎君?”
霜晴和冯月昭被问得一愣,那名少女见状,手上忙比划起来:“他大概有这么高,这么瘦,长相和这位黑头发的姐姐有几分相似。”
“没有诶。”霜晴摇了摇头,看向冯月昭:“姐姐你见到了吗?”
“我也没有。”冯月昭如实答道。
那名少女听罢好像有些失落的样子,自顾自喃喃低语:“也是啊,明明说好我长大后去北方找他。明日起我便有了离家外出的资格,我要兑现当初的诺言,希望他也在等我。”
不知怎的,一贯警戒心重的冯月昭此刻竟对眼前的少女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请问,这位姑娘可是在等一个重要的人?”她走向她,破天荒地主动攀谈起来。
那名少女闻言红了脸颊,点了点头。
造成独特的银饰之下,少女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靛紫色绣花短裙,绣工和手法与苏美奂表演穿的那件衣服极其相似,明显不是中原地区的样式。
冯月昭记得娘亲说过,南疆故乡位于极南湿热之地,生活那里的巫族人常与毒虫毒草打交道,因此喜用能鉴毒的银器。那里的女子头戴象征权力的银冠,男子则佩戴银镯和银颈圈作为点缀。
这名女子头戴银冠,想必就是正统的南疆巫族。
还没等她们继续询问,少女便收起了方才的一丝惆怅,笑道:“看你们的衣服不像本地人,请问两位姐姐从何而来?”
“从遥远的北方。”冯月昭回答,“我们在这里迷路了。”
“你也是从北方来的?难怪长得如此相像呢。”少女眼里的光一下子明朗,“这里是南疆百花谷的迷幻花海,长时间吸入有毒的花粉会迷失心智的。不如这样,我家就在山谷里面,两位姐姐不嫌弃的话先来我家歇歇脚。”
“好。”冯月昭几乎是想都没想便一口应道。
霜晴疑惑地眯起眼睛,连她都知道陌生人热情的邀约往往有诈,这般轻信一个陌生人,明显不是姐姐的作风。
于是她凑到冯月昭耳边悄声道:“姐姐就这样信了她?你不是一贯谨慎得很吗?”
“或许她就是这场考验中的关键人物,我总觉得她不像坏人。”冯月昭眼中也透着少见的犹豫,“别担心,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
“嗯,如果姐姐有你的顾虑,我会帮着姐姐留意危险的。”霜晴顺势靠在她的肩头。
冯月昭肢体有些闪躲,小声提醒着:“你注意点,旁边还有人呢。”
那少女此刻突然回头,把正在说悄悄话的两人吓得一个激灵。她粲然一笑,对两人道:“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叫彩云。”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霜晴和冯月昭一同愣在了原地,甚至忘记了继续前行。
彩云……那不正是冯夫人的名字吗?
“听说我出生的那天,百花谷的彩云格外的漂亮,于是我娘娘和部落里的人都叫我小彩云……”
冯月昭忍不住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言语,平缓的声音之下难掩惊愕:“你……姓冯?”
“姐姐怎么知道?”彩云眉眼一抬,“我们冯家是开染坊的,也是当地唯一一家裁缝店。不过,我个人还是对草药医学还有蛊术更感兴趣啦。”
原以为只是刚好遇到同名之人,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是另一个时空的冯夫人本尊。
许是见这两个异乡人惊得面面相觑的样子,彩云对此感到不解,便顺势道:“姐姐们还没有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呢。”
冯月昭已经顾不上她在说什么,内心的错愕一时盖过了理智,竟低声自语道:“娘……”
这一声轻轻的,却被彩云听了个正着。
“你的名字叫娘吗?好奇怪啊。”彩云一蹙眉,随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们这里称呼女子是叫某娘没错啦,像我的好姐妹梅朵,她的名字是花的意思,所以我们都叫她花娘。”
“不不不你听错了,我姐姐的意思是你和她娘长得很像。”发现端倪的霜晴忙赔笑着打圆场,“她叫月昭,我叫霜晴,很高兴认识你啊。”
转头又凑到冯月昭耳边悄声提醒道:“云姨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成亲,你叫她,她也不认识你啊。”
冯月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天真活泼的南疆姑娘。
“月昭啊……真是个好名字呢。在我们这里月亮代表直觉和智慧,以后如果有了女儿,我也想为她取一个带月字的名字呢。”彩云并未发觉其中端倪,仍自顾自地表达着自己的见解,“别见外,来到南疆我们就是朋友,往后我就叫你月娘姐好了。”
听着她轻松明快的话语,这一刻,冯月昭感到眼眶一阵酸涩。
“不知姑娘今年贵庚?”她问彩云。
彩云则笑容灿烂道:“我呀,今日起就年满十八了。”
看来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二十多年前的百花谷,她们竟在那样久远的年代接受入京考验!
霜晴根本摸不着头脑,认为一定是六月玫哪里弄出了差错。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大声冲着天空的方向问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倒是把彩云吓得不知所措。
“我看你那个老师一贯不靠谱,八成又挖了什么陷阱等着你。”冯月昭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说罢,走近一脸茫然的彩云,柔声细语道:“烦请姑娘继续带路。”
没过多久,她们一行人就到了彩云的家。
巫族人的房子与北海和雪城都大不相同。零零散散的高脚小木屋依山地走势而建,相隔不远,围在一起就形成天然的堡垒。想必是由同一个氏族不同小家庭聚居而成。
霜晴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聚落,就像来到了一处世外仙境,映着霞光晚照,让她一时忘记了正身处梦中。
突然,一声河东狮吼打破了这份美好:“冯彩云,你还知道回来?”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从屋里冲出来,对着彩云一通数落:“今晚就是你的成人宴了,你还跟个孩子似的拎不清轻重。大家都在为晚宴忙碌准备,你可倒好,自己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娘娘……”彩云冲她使了使眼色,“有客人。”
听到彩云的话,冯月昭立刻端详起眼前的女人。这位看起来精明能干的管家娘就是她素未谋面的阿婆。
那女人身后的男人见状,忙打圆场道:“看来彩云这孩子是去接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去了,我们……”
那女人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是我娘娘慈姑和我舅舅石南,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尤其慈姑娘娘,她是我们这里最能干的大家主,她会热情招待两位姐姐的。”彩云向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道。
慈姑也对客人们展露热情的笑容:“我们巫族不会亏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既然来到了冯家的地界,就和彩云一样叫我阿娘吧。”
即使像霜晴这般自来熟的外向人,听到这话都不禁大为震惊:“我们只是前来造访的远客,并非这位慈姑夫人所生,又怎能如此冒犯?上来就管初次见面的长辈叫娘,在我们那里实在不太礼貌的行为。况且……”
况且冯月昭是她女儿的女儿,若是叫她阿娘,岂不叫差辈了?
彩云则笑着告诉她们,这就是巫族和外界的不同之处:“对我们而言,所有长辈都是我们的阿娘,并不会在意哪位阿娘才是生下自己的那位,而是一视同仁都要尊重。一旦我们犯了错,所有阿娘都可以打骂,不犯错的时候,所有阿娘都可以疼爱我们,并不会因为是自己生的就偏爱谁,也不会因为不是自己生的就亏待谁。”
而后她凑近二人耳边,小声说道:“从前我就问过慈姑娘娘,我到底是谁生的,她骂了我一顿,说我问这干什么,明明大家都对我很好,她们都是我阿娘。”
“那后来呢?”霜晴有着一颗八卦的心,便好奇地问道,“后来你知道了吗,谁才是生下你的那位阿娘?”
“后来呀……”彩云朗然一笑,“直到现在她也没告诉我,可是我已经不想问了。反正她们所有人都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们所有人。”
慈姑听到了她们的悄悄话,只是在一旁笑着,而后提醒彩云:“牙牙学语的小孩才说叠词,你这已经是十八岁的大人了,就别再一口一个娘娘地叫,是时候改口叫阿娘了。”
“不嘛,娘娘叫着多顺口。两位姐姐也随我一起叫好了,娘娘娘娘娘娘……”
“哎呦我这长不大的傻姑娘,到底要我说你什么好?”
“嘿嘿,娘娘……”
霜晴和冯月昭跟在这对母女身后,见状相视一笑。她们一度认为是冯夫人格外好心的缘故,才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北海公主,自称干娘并真的做到视如己出。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这是南疆地区的传统,巫族人认知里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