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霜晴和沈筠溪异口同声地问道。
冯霜涵没有回答,而是取下随身的香囊交到霜晴手中:“这个给你们。”
“水滴草?”霜晴打开后尤为震惊,“你不是……怎么会……”
自从冯霜涵知道乌希哈对她们下毒之事,便假意顺从乌希哈的指示,暗中收集解毒的水滴草,只挑一少部分掺着假货上交,将剩下的悄悄藏起来,待到合适的时机交给她们。
如今时机已到,她手里的存货不一定够她们完全解毒,但也能延缓毒发速度。
这便是她能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入宫的时候,乌希哈定会亲自护送我前去。你们就趁机逃跑,拿着这些药引去找冯夫人解毒。”冯霜涵用冷淡而坚定的声音告诫道,“然后躲得远远的,在东灵找处僻静地方隐姓埋名,再不要被她找到。如此,方可保你们一生平安。”
霜晴头脑一贯活泛,自能明白其中利害。姐姐执意入宫,便是想要以身做饵引开乌希哈,替她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冯霜涵,迟疑着,还是问道:“那么,你早就猜到冯夫人是你的生母了,对吗?”
只见冯霜涵轻轻点头,霜晴便立即拉起她的手,沉浸在真相大白的喜悦下,仿佛下一秒就是尘埃落定的胜利。
“回去吧,回到冯家,你真正的家,把一切都说清楚。你不必再独自承受一切,我们都是你坚实的后盾,不会让你入宫赌上一辈子幸福,一定会有别的解决办法的。”她声音都因喜悦变得颤抖。
只要姐姐顺利回到冯家,彻底摆脱姑姑的控制,便再不用背负什么月影的宿命。而是和苏美奂一样,安然享受一个寻常大小姐平静的生活,有一个慈爱的娘亲,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随后自己和筠溪姐姐将踏上寻找额尼的旅程,作为北海最后的皇室血脉,最终定要想方设法阻止乌希哈的阴谋。
即使未来天各一方,只要在彼此心里存在过,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情愫也算不留遗憾了。
哪知冯霜涵神色忽地警惕起来,双手紧紧攥住腰间的刀柄,往霜晴和沈筠溪身边近了近,压低声音道:“当心,有人来了。”
霜晴闻声忙扫视四周。漆黑一片的街巷,突然窜出了数个身材魁梧的黑衣蒙面人。
“被发现了。”为首的黑衣人无奈地咂咂嘴,随即亮出了家伙,“走吧,老大请你们去一趟。”
寒光晃了冯霜涵的眼,却没有慌了她的神。她抬手往霜晴和沈筠溪身前挡了挡,冷冷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清楼的杀手组织。”
“是缇希的人。”霜晴脱口道。
早听六月玫说过,清楼酒馆是缇希的地盘,是她手下杀手与委托人交接的地点。
知晓了来者何人,霜晴稍稍放松些戒备,问道:“你们老大有何贵干?”
那黑衣人比着画像瞧了瞧,确信似的对着霜晴和沈筠溪道:“请您二位前去小酌两杯。”
一定是乌希哈指使的。她即将开始下一步计划,许是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便急着斩草除根。不然的话,缇希可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主动出击。
直觉告诉霜晴,接下来准没有好事发生。
冯霜涵将她们姐妹护在身后,语气如刀光剑影般,淡漠而坚定:“天晚了,我的妹妹们该回家了,恕不奉陪。”
“那可由不得你们。”为首的黑衣人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带领身后一众杀手举刀发动进攻。
见他们来硬的,冯霜涵也不留情面,抽出她的月影弯刀,斩杀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人。
鲜血洒满了街道,冯霜涵却丝毫不曾蹙眉眨眼。黑夜是她的保护色,护她一次次在性命关头浮沉。突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于她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
不知不觉中,天幕蒙上了一层由浅渐深的薄纱,雾气在腥风血雨中弥漫开来。朦胧的歌声从迷雾深处飘来,除霜晴外,在场的所有人纷纷摇晃倒地,陷入了昏迷。
曼妙的身影适才从浓雾中走来,若摇曳生姿的邪魅蛇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好久不见。”缇希举着手中的枪,冷冷的笑意渗透出幽深绿眸,绽放在薄唇一端。
冯霜涵再度醒来,已经躺在了月府熟悉的闺床上。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冰冷的屋内,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仿佛形成了回声,在她耳畔静默的空气中一层层漾开。
“醒了?”低沉的女声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昏迷前的一幕幕忽地在脑海中复苏重现,冯霜涵猛地坐起身来,一把薅住眼前女人的衣领,低吼着质问道:“伊花和小溪在哪?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呵呵,真不敢相信,你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面。”乌希哈笑容满面,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丝毫没有制止冯霜涵过激的行为。
“是我一手调教的你,教得你冷静端庄处变不惊。涵儿素来最是听话懂事,从来不让额尼伤心失望,对吗?”
“我再问你一遍!”冯霜涵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集中全身力气在青筋暴起的双手,死死扯着乌希哈的衣领。
“稍安勿躁。”乌希哈因缺氧而一片紫红的脸上笑意不减,“她们正在我一个老朋友的招待下,享受甜酒、点心和异国的菜肴。”
得知她们正在清楼,杀手缇希的手中。
冯霜涵正欲前去营救相伴多年的两个妹妹,却忽然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原本揪着乌希哈衣领的双手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制着缓缓放下,搭在膝盖上摆出中宫娘娘端庄的仪态。
“我把你培养得极好。仪态端庄、心灵手巧、武艺超群、机敏警觉、又听话懂事循规蹈矩,最重要的是内心始终淡漠疏离没有温度,是比亚部最好的月影,最锋利的刀。唯独没有想到,那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会让你变得不受控制。”
乌希哈脸色恢复如常,自在地整理着被揪得起了褶的衣领。
“还好我曾对巫医之道颇有涉猎,特意留了这一手没有教你,以防你某日脱离掌控。”
“卑鄙!”冯霜涵使出浑身解数依然动弹不得,只能从牙缝里愤愤挤出这两个字。
“你该说我仁慈才是。喏——”
只见乌希哈动了动手指,梳妆镜上立马呈现出霜晴和沈筠溪的影像。她们被关在了相邻的两间房内,锦衣玉食,只是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锁链。
冯霜涵想要呼唤她们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看到了吗,她们一切安好。”乌希哈又一挥手,镜面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冯霜涵的身体也恢复了自如。
“皇上的玉白菜已经差人送了来,你只消乖乖入宫,按照我说的做。我会留下她们两个的性命,并为她们在本地许配适宜的夫家。若你不从,给我闹出什么岔子来,我便无法保证方才所言成真。你自己考虑清楚。”
听到这句话,冯霜涵的身体猛然一僵,随后便泄了气一般,目光变得极为顺从。
乌希哈见她这般反应,满意一笑,眼底却透着些许苦涩。
她走近一步,伸手轻抚上冯霜涵的脸颊,低声如恶魔轻语:“涵儿,我的涵儿,这些年我对你多好,你都心知肚明。阿玛送给我那么多的奴隶,我唯独没有杀你,而是把你养在身边,从没让你离开我太长时间。虽让你做了月影,却也一直拿你当女儿看待,吃穿用度都给你最好的……”
说到这里,她缓缓抽出一根手指,顺着冯霜涵的脸颊滑倒下颌,再一路下滑至脖颈,突然目光变得阴鸷狠辣。
她突然死死掐住冯霜涵的脖子,厉声质问道:“可我亲手养大的女儿,为什么胳膊肘要往外拐?为什么开始向着别人?是我给了你生命,把你从羊羔子那么大点一直养到现在,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可你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给我一个理由,到底是为什么?”
冯霜涵一时间耳鸣目眩,本能地想要掰开她的手,却硬生生停止在了半空。
她知道,凭她的力气一定可以摆脱乌希哈的控制,只是她暂时还不可以这样做。两个妹妹还在乌希哈的手上,要想护她们周全,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顺着乌希哈的心意。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还请乌吉赫额尼恕罪。”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心悦霜晴妹妹,我想保护她……”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后,冯霜涵瘫倒在床边,她艰难地喘着大气。
“哼,我就说,她每次看向你的目光那么炽热,分明超过了寻常姐妹该有的模样!”乌希哈怒目圆睁,“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冯霜涵没有抬头,散乱的发丝堪堪遮住脸颊泛起的红印,微声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乌希哈的鼻翼一收一扩,阴鸷地笑着,点了点头:“对于你们这种出格的女人,我可以给你们富贵和平安,也可以让你们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你自己选。”
几声刺耳的闷笑渐远,冯霜涵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比苦笑还要凄婉几分。
也罢,这一切本就是自己的宿命。若能换得妹妹们平安此生,她更是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她们本就是她黯淡一生中短暂出现的光亮,就像太阳与月亮,终究都要错过的。
另一边,霜晴和沈筠溪在清楼的生活衣食无忧,甚至更胜从前。
陈设奢华的宽敞房间里,丰盛的食物和华美的衣饰应有尽有。缺衣少食的日子已成过去时,只是脖颈上的沉重枷锁却将她们与外界彻底隔绝。
房间的门缓缓打开,缇希身着东灵古时候的服饰走来。
轻纱长裙随着她的脚步摇曳,如浮光在水波中流淌,苍白的肌肤在薄纱覆盖之下若隐若现,仙气十足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阴鸷邪魅的黑衣恶女判若两人。
“阿莲,妾身又来看你了。”她眉目盈盈,只是那双黯淡的眸子早已没了少女的清透。
霜晴把头偏过去不愿正眼瞧她:“我再问你一次,筠溪姐姐怎么样了?”
幽绿眼眸忽地迸发出森森冷意,比北海弯刀的利刃还要锋利几分。缇希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肉之中,在霜晴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弯月状的血印。
痛觉丝毫没有削弱霜晴的意志,她紧咬着下唇,愈发坚毅地怒视着那双冰冷的绿眸。
隔壁房间再次传来动人心弦的琴音,眼前缇希的脸逐渐变得模糊。霜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被温暖和舒适的感觉紧紧包裹着,进入到编织好的梦境。
初次见到的是巍峨入云的仙山、结出生命果实的神树;后来遇到溪流中受伤的人鱼少女,在绚烂星空下畅谈爱与灵魂;再然后远观东灵古代的婚礼、在乞巧节对着天上星河许下心愿……
每一天,她都会随着琴声进入一段远古时期的旧梦。每个梦境都无比温馨浪漫,像一台专门为她而写的戏剧,戏里总有一个天真烂漫的人鱼少女用绿宝石一样清透的眼眸望着她。
每一次进入梦境,霜晴虽扮演着戏中的主角,偶有一瞬恍惚动容沉浸其中,却总能清楚地意识到,她只应是一名台下看戏的观众。
这一次入场的地点,是片一望无际的粉红桃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