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芳菲随着飘零的落花悄然而去，春光和煦，将满城新叶染成生机盎然的嫩绿色。
这春日里忽冷忽热的，不仅仅是雪城令人捉摸不透的天气，霜晴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亦是如此。从冯家回来之后，也不知是否错觉，她隐约觉得涵姐姐对她疏远了不少。
此时她躯壳跟六月玫在小花园练着琴，内心独白却比指下琴音更为丰富：涵姐姐知不知道那晚我对她做了什么？许是不知道的，看她始终没有提起过。可她素来内敛低调，万一知道了故意不说呢？她若是知道，该怎么看我啊！会不会觉得冒犯，然后讨厌我呢……
“啊好烦，我要换个世界生活！”
正嘀咕着，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痛意，霜晴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就看到了六月玫手中挥动着那平时用来做做样子的戒尺。
“专心点，我可不是带你们在这组乐队玩。”六月玫故作严肃道，“不要觉得现在的练习与战斗无关，就敷衍懈怠。要知道，我们东灵的孩子学习灵力都是从音乐开始，用韵律调动体内的灵，使之达到最佳的水平，待灵力彻底被激活，才能拿起武器真正进入作战。”
霜晴倒也不是故意懈怠，只是心里有事才导致注意难以集中。她知道这样不对，便诚恳道：“老师说的对，我下次不敢了。”
“别下次了，就这次吧。”六月玫收起伪装的严肃，笑眯眯地用戒尺拍了拍她的脑袋，“看你这心不在焉的状态，一会儿单独留一下。”
霜晴和沈筠溪都明白，这是借一步说话的意思。练习结束后，沈筠溪以等霜晴一起回家为由，让苏美奂一人先行离开。
“我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筠溪姐姐。”支走无关人员苏美奂，霜晴开门见山进入了正题。
上次的事件后，她大致理清了一些思路，也整理出一系列疑问，就等着再见六月玫的面了解清楚。
于是她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缇希刺杀的目标只是我们两个，却害我另一个不相干的姐姐差点丢了性命。我想请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是个意外，缇希针对的只有你一人，没想攻击你那个姐姐，是她在关键时刻冲出来为你挡了一枪。”六月玫解释完，还不忘问一句，“对了，你姐姐她没事吧？”
霜晴摇了摇头，道：“脱离了生命危险，还在静养。”
“那就好。”六月玫稍稍放松了一下，接着严肃道，“据我所知北海皇帝并无子嗣，宗室女中仅你们两位被赐予了公主的封号。我猜是有人以斩草除根为目的，针对北海皇室血脉的追杀，所以暂时指定了你们两位公主的性命。”
“是谁？”沈筠溪双拳紧攥，额头的青筋微微隆起，用力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
没想到，宫外的世界也不比宫里安全，即使千逃万逃依然逃不脱来自宫廷深院的密谋算计。
六月玫悠悠道：“我曾偷偷尾随我的同伴去见委托人。那人黑袍蔽体，看不到脸，只能大概看到一个高大匀称的身形。不知有没有伪音，声音乍一听偏浑厚低沉，估摸着是个男性，但也说不好。此人对你们的生活了如指掌，所以，要多多当心身边的人。”
听了六月玫的话，霜晴和沈筠溪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想到同一个名字。
“可是，上次我单独面对缇希时，总觉得她奇奇怪怪，倒不像一个专业的杀手那般冷血决断，甚至说出了不想继续委托的话来。”霜晴一步步道出心中的疑问，“你是她的女儿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看上去一样年轻，她都不会老的吗？为什么郁娇儿说你的寿命和神树一样无穷无尽？
“还有，郁姑娘提到了女王，你们和东灵的王室又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你们东灵联合西西亚一起针对北海，还在我们之中安插了细作？”沈筠溪也跟着质问道。
再让这姐俩猜下去，眼看着误会就大了。被怀疑为“细作”的六月玫只好将实情告诉她们：“我其实是神树的孩子。”
雪灵女王在世时，东灵的神树依靠源源不断的灵力，结出一个个带有生命的果实。果实落地，一个新生儿就此诞生，这是最初东灵人的起源。
而六月玫，则是融合了雪灵女王的灵力和西海人鱼妖力所形成的生命果，名义上可以说是她们二人的女儿。
和神话故事讲述的一样，雪灵女王与西海的人鱼相爱，最终由于战争天人永隔。人鱼黑化变成海妖，被新女王梦灵封印在海底五百年。
“梦灵陛下顾念年少的情分，手下留了情。五百年过去，封印早就弱得不堪一击，于是海妖逃了出来，一心只想为已逝的恋人报仇，同时寻找着恋人转世的灵魂。”说到这里，六月玫惋惜似的叹了口气。
“缇希，就是那个海妖。”
霜晴和沈筠溪如听到平地一声惊雷，敛声屏气愣在那里。
想不到，传说中的海妖竟然真的存在，并且就潜伏在她们的身边，寻找机会对她们痛下杀手。
六月玫告诉她们，梦灵女王和缇希是年少故知，她知道缇希是对雪灵女王情深义重，才会因雪灵女王驾崩黑化入魔成了海妖。为了保护姐姐的江山和子民，梦灵女王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将缇希封印在海底。她既怨缇希抢走了她的姐姐，又和姐姐一样对缇希产生了爱意，为此，她愿缇希在封印中冷静下来，放下过去。
没想到过了五百年，缇希依然我行我素偏执行事。梦灵女王怕她祸害苍生，便留六月玫这个女儿在她身边，阻止她出格举动的同时，试图唤回她的美好回忆以解除黑化状态。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缇希每每看到我时眼中那种冰冷的恨意，因为我是扎拉丰嘎的后人，有着和扎拉丰嘎一样的发色和眼睛，在她眼里无疑就是罪恶的延续。”霜晴说到这里，心中的愧疚感来袭，不敢直视六月玫的眼睛。
而后又想到了另一个令她不解的问题，便问道：“可是，她为什么对我胸口的胎记有那么大反应？一看到那个，她对我的态度立马就变得特别不一样了。”
“雪灵陛下与扎拉丰嘎战斗时，被一箭穿心，不治而亡。那胎记，想必就是她转世的证明。”六月玫注视着她，郑重道，“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莫名的熟悉。在几次试探和考验中，我们通过观察一致认为，你，极有可能就是雪灵陛下的转世。”
六月玫的话重重落在霜晴的心里，她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好像跌入了深海的漩涡，酸痛感席卷每一寸肌肤，头脑空空荡荡。
她忽然想起来了，那天在小鲛珠湾初次见到缇希，就听缇希喊了她一声“阿莲”……
小时候她曾听额尼说起过，东灵两位女王诞生之后经由莲花修炼渡化，因此莲花成了东灵王室的象征。
她还知道，雪灵和梦灵并非两位女王的名字，而是民间百姓对她们的尊称。“灵”本意为“巫”，在上古时期的百姓眼中，她们是巫，是联通天地的神明，是知识与权力的象征，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传闻雪灵女王诞生之初，潘云的冰雪在她的啼哭中消融，从此山中四季如春。因此，她被民间尊称为“雪灵”，也就是雪之巫的意思。而她的妹妹，则以司管梦境与意识闻名，被民间尊称为“梦灵”，就是梦之巫的意思。
而两位女王真正的名字，霜晴从前翻阅典籍的时候曾看到过。雪灵女王名叫“莲生”，梦灵女王名叫“莲渡”。
所以缇希唤她的那声“阿莲”，应该是在唤逝去的雪灵女王。
想到这里，霜晴双泛着金光的眼瞳好似被风吹皱的水面，一晃一晃。她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不觉得讽刺吗？我可是扎拉丰嘎的后人啊！你们别是搞错了……”
传说中的东灵之母，第一个诞生于世间的人类，怎会如此轻易地转世为蛮荒之地一介凡人女子，还是仇人的后代？
“没有搞错。”六月玫笃定道，“我的生命由雪灵陛下的灵力浇灌而来，作为她灵力和生命的延续，我能感知到和她有关的一切。”
霜晴仍持有怀疑态度，毕竟她和沈筠溪此前从未听说，雪灵女王竟和海妖留有一个女儿在世。
根据书籍记载，她们只知道两位女王乃东灵始祖母神，姐姐掌管天地间有形的万物，妹妹掌管精神上无形的秩序。长姐为王，姐死妹继，再没听说过关于别的王室成员的传说。
可她暂时不愿去过多纠结，反正六月玫向她们保证了会牵制缇希，她们只管继续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多加防备保护自己即可。
“姐姐——”
踏着和煦的春风，霜晴抛开杂事，一路小跑找到冯霜涵。
“下周我们就要登台表演了，你可以来学校看我吗？”她问向冯霜涵，眼中的期待就像波光粼粼的清流，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流淌而出。
冯霜涵迟疑了一下，目光有些飘忽，只淡淡道：“看情况。”
霜晴面色不改，继续道：“除了集体节目外，老师还鼓励我们个人上台表演。我想展示一下咱们北海的歌舞……”
“太招摇了，你也不怕引来祸患。”冯霜涵毫不留情地否了她的想法。
霜晴闻言笑容消失，失望地撅起嘴：“这样吗……也对。”
她还想在说些什么，正在脑子里酝酿着，便猝不及防地被冯霜涵冷淡的语气打断。
“那就这样，我还有事，失陪。”说完，冯霜涵步履匆匆地离去。
霜晴刚想追上去，跟在冯霜涵身后的哈日伊罕狠狠瞪了她一眼。
“离她远点！”哈日伊罕愤怒地将她一把推开，“都是因为你这晦气的废物，才害大小姐受伤。不想害死她就离她远一点！”
听到这话，霜晴愣在了原地。是了，如果不是她这般弱小无能，也就不会害姐姐为保护她受伤。能力复苏工作才刚刚有点起色，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实在是自信过了头。
可转念一想，这是涵姐姐自愿的选择，要怨也是由涵姐姐亲口来怨，和她哈日伊罕有什么关系？
霜晴正想斥责她的无理，一抬眼却发现两人都已经远去无踪。
“哼，本来你长得就黑，天天再对我阴个脸，更显脸黑，就好像烧糊的锅底一样，心更是比锅底还黑。我看联合海妖意图刺杀我们的府中叛徒就是你了，哈日伊罕。”霜晴骂完，叉着腰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看我找机会让你现出原形！”
走在回房路上，霜晴的嘴撅得更高，用她北海故土某位姨姨的话说，那是能拴一头小驴了。
前来找她的沈筠溪正好与她迎面撞见，见她神色黯然，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霜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疑虑道出口来：“最近怎么感觉涵姐姐怪怪的，好像变得冷淡了不少，有种刻意回避我们的感觉。”
“没有啊。”沈筠溪茫然看着她，又道，“她待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昨日还问我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呢。一定是你想多了。”
“是吗……”
到底是那晚冒昧的吻所致，或者姐姐在怨自己害她受伤，还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霜晴一时也搞不明白。
只是，她当真在意涵姐姐对她的态度，捕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之后，总是觉得焦躁不安，希望早日弄清缘由。
“涵姐姐素来也不是热情多话之人，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吗？”沈筠溪安慰道，“别多想了，我派娜木罕从外面买了些点心来，正要叫你来一起吃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
听到有好吃的，霜晴选择暂时把烦恼抛开，挽起沈筠溪的胳膊直奔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