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经历后劲太大,霜晴和沈筠溪走在回家路上,内心依旧低沉压抑,好像一块石头堵在心口,扼住咽喉。
冷冷的月光照着她们,将这份凄凉感再度升华。
“我还以为你这次会哭呢,苏美奂都已经哭成泪人了。”沈筠溪看向霜晴,此时这个阳光般明朗灿烂的女孩不再像平日里一般眉眼带笑,只是绷着脸,看起来格外沉重。
霜晴挽过沈筠溪的手臂,语气依然好像撒娇一般乖巧,却透着明显的低落疲惫:“你知道我的,除了刚离开盛京的时候实在想家、想额尼以外,平常是最不喜欢掉眼泪了。我固然为娇儿姐姐和老师倍感惋惜,也比不上美奂那般程度。她们的故事很感人,却与我无关,我只是一名看客而已,不应该太过入戏,为此投入太多感情才对。”
“确实,我也仅惋惜一个生命的逝去。”沈筠溪叹了口气,“同性相恋,怕是只有东灵人才能做出的荒谬事。”
霜晴闻言低下头,不再言语。
话虽那样说着,可对于此番经历,她并非无感。只是她不敢将真情实感展现出来,害怕自己深藏于心的秘密被身边人参透。
在方才的梦境中,一次次由于触景生情,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她懵懂心头的那人,可是她姑姑的养女,她名义上的姐姐。
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位朝夕相伴的姐姐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愫,只是听到六月玫亲口承认郁娇儿为“爱人”时,心头会猛然一颤。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惋惜之余,竟对她们生出几分无端的艳羡。
然而铁律森严的北海宗室不比开放包容的东灵,还从未有过女子爱上女子的先例。北海男权至上的风气会将女子从情感和利益上,分隔成一个个相互之间可望而不可即的孤岛,唯父亲、丈夫和儿子等男子是从。
身为北海人,霜晴不想依附男子寻求宠爱和庇佑,大概也没可能像她们那样被女子所爱。
那日之后,霜晴、沈筠溪还有苏美奂三人通过了梦境的考验,得到了六月玫的肯定认可。她们正式拜六月玫为师,以月府院子旁边那个废弃的小花园为“秘密基地”。
“你们虽通过了考验,实力上还是弱于常人。我首先要了解一下你们都有何天赋。”六月玫立于纷纷落花之下,神色悠然。
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霜晴的身上,问:“可会古琴?”
“不会。”霜晴干脆立马稍地一口否定。
六月玫似是有些失望地一声轻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霜晴有些尴尬,又急忙补了一句:“笛子会一点。”
“你气息虚高,想必也是能量不足所致,倒是声音极具穿透力,好生调养日后能派上用场。”六月玫告诉她。
听了这番评价,霜晴不禁回想起音乐城的经历,可以肯定六月玫那日一定是在装睡,又不便当众点破,面上只好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古琴是会弹的。”沈筠溪落落答道,“琵琶、月琴、箜篌都会的,不过还是胡琴拉得更熟练些。”
苏美奂则双手交叉在身前,看起来不好意思:“我只会钢琴小提琴之类的西方乐器,东灵传统乐器接触的比较少。”
“我的天啊。”六月玫无奈一扶额,“你们三个,一人一个风格,能不能统一一下……”
少女们则面面相觑道:“那我们……努努力?”
“先从古琴学起好了。”六月玫捋了捋头发,正色道,“古琴是东灵人施展灵力的最佳媒介,历代王室成员的首选。”
霜晴想起了曾在史书中看过的内容,求证一般说道:“据说初代女王雪灵弹得一手好琴,其灵力之强大,能凭一己之力抵挡成百上千的精锐骑兵。”
“是这样的。”六月玫肯定了她的话语,“现在的梦灵陛下也是一张古琴不离身,位于东灵之巅,无人与之匹敌。”
随后,六月玫对她新收的三名小学徒讲述了东灵王室的来历。
传闻上古时期,神树生长在潘云之巅,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上接日月星之灵气,下吸水木土之精华,日复一日,终于结出了第一个果实。待果实成熟落地,刚好落在了树下莲花池中的一个莲蓬上,变成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东灵的第一个人类就此诞生。
新生的婴孩继承了神树至大之灵力,她静静睡在那朵盛开的莲花中,和神树一样,上接日月星之灵气,下吸水木土之精华,日复一日,奇迹般的活了下来,长成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年。
少年取神树之木,制成一架无弦古琴,以此作为修炼媒介进入了漫长的独修。由于长期的孤独,她在修炼过程中被心魔缠绕产生梦魇,所幸经由莲花渡化,她从影子里提炼出了自己的分身,由此打败心魔走出梦魇,完成灵力的整合与分化。
她的分身是一个和她有着相同样貌的幼童,她将其视为妹妹。姐妹二人在潘云山中相依相伴,同树上的神鸟一起管理神树果实,让越来越多的孩子得以降生,顺着冰雪融水汇成的云江沧水走出潘云,形成一个个最初的聚落,聚落再慢慢变成城市,最终发展为古时候家喻户晓的东灵盛世。
这名诞生于神树的第一个人类,就是后世常说的雪灵女王,而从她影子里诞生的分身,就是东灵现在的梦灵女王。
听了半天的故事,沈筠溪实在忍不住道出内心的困惑:“老师,恕我冒昧。两位女王陛下皆诞生于神树,所以能用神木制成的古琴进行修炼。可我们是北海人,体内并没有你们所说的灵力,古琴在我们手中能管用吗?”
“老一辈人的说法,只有东灵人身上有灵力存在,其实是错误的。”六月玫对她们解释着,“神树位于东灵圣地,潘云山之巅,吸收天地精华以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只要神树不死,诞生于神树的灵力就不灭,因此凡诞生于神树的生命,无论历经多少代繁衍,灵魂中独属的那一份灵力一直存在。 ”
“这些我都知道,”苏美奂依旧困惑,“可说到底,她们也不是神树的血脉,又从何继承灵力呢?”
“我明白了。”霜晴恍然大悟似的,欣喜地看向沈筠溪,“筠溪姐姐你阿玛是东灵人,他是神树的后裔,所以你能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他一部分灵力。”
说罢,又看向六月玫:“我这样解释没错吧?”
“没错,咱们同学可真是聪明。”六月玫赞许地一笑,又道,“根据我留洋学来的说法,人的灵魂由两部分组成。魂构成了人的生命和意识,灵则是更为高级的存在,是人的心智和天赋所在。每个人都有灵,只是每个人的灵各不相同。东灵以外的族裔往往会忽略自身存在灵力的可能,造成了西方法术的广泛流行。殊不知灵魂经过成百上千年的流转,大家身上多少都带些隐藏的灵力未被发掘。”
“那就是说,我也有掌握灵力的可能?”霜晴听后,眼底顿时生光。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愠色渐显道:“校长那个老学究还说我们不是东灵人,没有神树赋予的灵力……”
六月玫摆了摆手:“稍安勿躁啦,这只是我个人所得出的结论,尚未获得广泛认可,也就咱们几个在这里说说。毕竟过去的学堂不收外族,还从来没有外族人学习灵力的先例。只是现在的你们赶上变革时期,未来的一切尚未可知呢。”
“哦……”霜晴和沈筠溪纷纷用死鱼眼来表达她们惊喜落空的大无语心情。
纷飞的桃花乘着春风,进入月府书房内,略过乌希哈拇指上那枚镶着红玉的大金扳指,落在她手中老旧发黄的画卷上。
那画卷上面是一个东灵女子,昂首挺胸立于红梅纷飞的大雪之中。一旁还有东灵文字所提诗句:“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乌希哈眉头一皱,挥手将飞落的花瓣掸落在地。
“这些桃花杏花只会在天气见暖之后一股脑地媚俗争春,哪如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一身傲骨。”她这样说着,一双高高吊起的倒三角眼半睁半闭,浅灰的眼眸尽显疲惫哀怨。
“您又在想念哈季兰格格了?”她的贴身侍女吉兰问道。
“她不叫哈季兰,她叫赵梅卿。”乌希哈肃声纠正她,而后又有一瞬黯然神伤,“都是阿玛那老混蛋一口一个哈季兰地叫她,刻意抹去了她真正的名字。”
吉兰听罢忙低下头屈一膝跪地:“奴婢失言,望格格恕罪。”
“起来吧。”乌希哈倦倦道,“起码你还肯唤我一声格格,而不是那个我最讨厌的福晋一称。”
吉兰平身之后,仍恭敬道:“因为吉兰知道格格最是讨厌男人,自然也不屑于这个妻子的位份,哪怕是出身皇室的王爷,也不过是格格实现心愿的跳板。因此在吉兰心中,格格永远只是吉兰的格格,不是任何男人的附庸。”
“还是你最懂我。天天教着那帮丫头说着违心话,实在是累人,好在有你这么个可心的人,能陪我说说心里话。”乌希哈神色依然倦怠,“我为了弱化那几个丫头的人格,让她们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才会用那些可笑的男权标准要求她们,用那些愚蠢的男权规矩约束她们。只有这样,她们才会变得愚钝软弱任人摆布,除了乖乖听命于我别无选择。”
说到这,乌希哈笑了,只是她的笑意从不曾到达冷冰冰的眼底。她告诉吉兰:“马上又是清明了,我们找个机会给梅卿烧几封信。告诉她,那个害她的蠢男人,还有那蠢男人的女儿,这爷儿俩的报应马上就到,她的仇,我很快就要替她报完了。”
“是。”吉兰答应着,“梅卿格格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有感于格格的情谊。”
听到这话,乌希哈眼底的冷意稍稍融化了些,用略显松弛的语气道:“当然了。我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梅卿啊。”
这时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乌希哈火速将她此刻的倦态消沉收敛起来。
“乌吉赫额尼,是我。”
听到是冯霜涵的声音,乌希哈幽幽叹了口气,吩咐吉兰去开门。待吉兰退出门外,她抬头问冯霜涵:“昨日交待你的事,如何?”
“没有。”冯霜涵摇头道,“我已经细细找寻过了。”
“无妨。”乌希哈凝重道,“水滴草可是东灵南疆的珍稀草药,必然不会那么容易寻来。”
“可是,您这样急迫地寻求这种草药,做什么用?”冯霜涵试探地问,“我先前从未听说过这东西的存在。”
乌希哈背过身去,凝望窗外:“这是种强大的魔法载体,由南疆巫族人发现并使用,在市面上甚是少见,你不曾听闻也很正常。我略懂些巫医之术,知道用这种草药施法祈福,方可求得我们北海时来运转。你一定要再找仔细些,找遍整个雪城也要全部给我买下。”
冯霜涵看着她的背影,随后垂下眼眸,好似在思索着什么,却又面不改色地应承着。
“是,我再去打探一下别的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