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豪赌(五)

明落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位红着脸两眼放光的府尹大人,默不作声。

银月赌坊的老板带了荷官将一对在在赌坊内出老千的夫妇扯到顺天府,那对夫妻俨然被赌坊拷打过,一入府衙大门便招了供。老两口痛哭不止,称独子多年前变卖祖宅田地将二人抛至山野不顾,两人无法营生多年来靠乞讨为生,进赌坊出千也实在是活不下去才为了谋些银子度日想出的法子。

巧了,老夫妻称,他们的儿子就叫褚破,他们的老家就在西北,村子就在桐城以西百里之地。

开赌坊的去告官,就连混迹京城多年的算命瞎子也没想到,有一天世道能艰辛到如此地步,告官的被官府顺势查办,出老千的在京城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不孝子。

“为了抓一个我还得搭上一间赌坊,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谁出的,太蠢了,这还怎么过招,就这?”

顺天府牢房内,褚破剥着何故带来的花生米自言自语。

第二天,朝堂上炸了锅。

矛头直指明落,称其识人不清,治下不严,诸多大人平日里饱受惊羽卫多番“照拂”难得机会能踩住明落的丁点错处,言辞间,不少人出言讥讽,暗道明落为徇私情,失职武断。

明落始终不发一言,直到赵清明站出百官队列。

赵清明低着头,“回禀圣上,褚破自称无父无母,并不认得那对夫妻,下官动了刑,他还是不认。”

动了刑?朝堂上沉寂了片刻,谁都知道顺天府尹与褚师爷关系匪浅,若不是赵清明其人自带一股不可撼的耿直气势,死人脑袋都敢砍,恐怕这话没几个人能信。

但众人还是信了,有人偷偷去看明落脸色。

赵清明感觉到自明落那里投来的视线,将头沉的更低。

赵清明又说,“大刑之下,褚破认了别的罪。”

周皇眸光微动,“什么罪?”

赵清明说,“回圣上,褚破,他是陈国细作。”

满堂哗然。

龙颜震怒,周皇一拍御案,下旨三法司会审,协同顺天府尹,限期查明真相。原本不做声的三法司几位大人咬着牙,硬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

赵清明是在三法司带走褚破后的第一时间赶到的都尉府,为了壮胆,还带了何故。

议事厅里,赵清明乖巧的坐在桌边,小口抿着茶。

赵清明说,“明大人你别着急,就夹了夹手指,动刑前阿故给他双手泡了药酒,看着青紫肿胀,其实一点也不疼,也就半个月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惊羽卫们端正立在一旁,他们大人许久没说过话,这种时候,闭嘴是最明智的选择。

赵清明觉得透不过气,小心看过去,谨慎着说,“褚破说,他要赌一把大的。”

桃花眼一挑,明落将视线缓缓落在赵清明身上,淡然问道,“哦?怎么赌?”

赵清明没由来的颤了颤,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冷飕飕危险得很,下意识朝身后看过去,何故上前两步将人挡在那视线之外,语气颇有怨怼,“他说,明大人你比他聪明,知道怎么赌。还说明大人你生辰快至,去年你身在牢狱他没能赶上,赌赢了今年给你送一份大礼。”

明落掩在袖子里的手松了松,神色缓和了几分。

今日,刑部典狱司司正说他识人不清,他此刻倒真觉得说得不错。褚破这个人,到底是心思细腻,胆大包天,往日里的谨小慎微,到了今日他才发现,不过是瞒天过海,欲盖弥彰。

月色清冷,明落站在褚破那间小院中,梧桐枝叶初展,已有半人高。

太岁乖巧,任由明落轻抚着头顶,小田园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过来,拼了命的在他脚边摇尾巴。

褚破轻笑出声,“你倒是随了你主子。”

就在当夜,京城内外陷入许久未见的紧张之中,就在城中百姓还不得其解之时,三法司协守城禁军连夜围剿了京城各处赌坊,八街十六坊六十四巷被禁军火把照得通明,赌坊众人连同老板伙计账房茶官与赌客一道数以百记,缴获银钱千万。

另在万中赌坊地下搜出暗室囚房几间,贺绅仓皇逃走间被禁军重伤,囚房内,一个血淋淋就剩一息尚存的人被带回了三法司。

后夜,数十道黑影如看不见的闪电般穿梭在市坊墙头巷内,最后消失在各赌坊附近。

周大人不给褚破喘息机会,隔日再审。

褚破很配合,“光抓人没用,这些年藏在暗处的探子没少搜集京中情报,那些账册找到了吗?”

于是,禁军统领下令封街半日,各大赌坊东拆西拆,一本本账册被送到了几位大人面前。

只过目了几页,几位大人脸色大变,石大人险些从椅中滑落。

蒲大人年老人精,捻须看向一旁的顺天府尹,“赵大人,此番三法司实为协查,还是得由赵大人你从中主持。”

赵清明还没从账册中的震惊缓过神来,闻言连忙点头,“那是自然,诸位大人不必多虑,明日一早我便将这些账册呈给圣上。”

入夜,天干物燥,几多人无法入眠。

石大人回府便魂不守舍,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夫人询问,他不敢多言,只道,“若赵清明真有造化能将东西送至圣上面前,那京城的天可就变了。”

赵清明有造化,睡得安稳,起得大早,神清气爽一脸正气凛然的换了官服就入了宫。

一如往常那般,昨夜入府行窃的,放火烧书房的,今晨半道截杀的,都被何故挡在了身后。宫门外的小巷里,何故一脸嫌弃的捆好了杀手,心中又多了一笔账,准备等日后一起找褚破算。

宫墙内,金殿之上。

“工部司匠李连茂,以巫术祸乱族弟,占弟妻,活埋子侄于老家祖坟,后怕行迹败露,将行巫术知情众人全部陈尸草香河。”

“山西布政司周常青卖官鬻爵,在位期间收受贿赂四万五千两,西南巡察御史包柄同察而未举,讨贿后袒护包庇,共发赂财。”

“太仆寺马厂总管斐兆忠私用亲信,妻族刑放之人任要职,保举辖下贪官连任。”

“左都御史范霄,任河南道总督时贪污赈灾款二十八万两,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包衣护军参领蒋功卓,虚报政绩,私自豢养府兵,不从者杀人灭口。”

“翰林院编修李育,私通黔西巫女,翰林院掌院副使陈束年监临势要,自李育处获巫蛊厌胜之术传入宫中,合谋族妹陈氏贵嫔毒害太子。”

“兵部清吏司注侍郎张延,结党营私,党羽浸透二十四司,军中密探窃取天颐军北伐布阵图......”

“云麾使座下参领姚竞方,阻拦军情......”

赵清明像是一个教书先生,站在大殿内将面前整整一箱账册逐一翻开,细细报奏,旁若无人般不止不休。

帝王神色晦暗不明,群臣骚动,继而窃窃私语。顺天府尹不管他念出名字的人在不在殿上,涉及之事大小不论,逐字翻阅照本宣科,直到半个时辰后,最后一本账册读罢,大殿内外跪倒大半,站着的寥寥无几。

周皇却笑叹一声,“想不到我大周竟是个华而不实的空壳,不堪一击,是我赵检愧对列祖列宗了。”

这下,连同宰相太师侍卫宫人彻底跪倒了一片。

赵清明跪了半晌,周皇再不言语,于是他又直起身,奏道,“回圣上,这些账册之上均有青衣社落款,日期明目详尽。”

周皇细细品味,“青衣社,好个青衣社,爱卿可得来历?”

赵清明想了想,说,“下官还在追问。”

这日下朝,惊羽卫指挥使被当中召进了御书房,百官行色匆匆,连往日结伴攀谈都没有。太师若有所思,望向不远处的北堂戚,相爷讳莫如深,一脸常色。

账册中的事,十之有三已然确信,早在半年前,那贪污赈灾银的范霄就被惊羽卫处决,剁趾斩首,三族连坐。

这个年初,武周开年便是一场大戏,几日后,惊羽卫再开列狱,短短数日便羁押多位朝中重臣,官道上,寒鸦飞羽疾驰奔赴各地。

大周律共分三十卷,其中各名例一卷,包括五刑、十恶、八议以及吏律而卷,户卷七卷,礼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共四百六十条。武周自开朝以来,增奸党一条,都尉府专司,除五刑正法外,惊羽卫可掌斩、绞、迁徙、充军,枷号、刺字、论赎、凌迟、枭首、戮尸等极刑,峻法酷刑,手段不可谓不毒辣。

这个年,官中过的不好,百姓们却不受影响,近些日子百姓们关起门来谈论最多便是某位大人被定罪抄家,某位权臣被充军发配,宫里某位娘娘被下了冷宫,全族流放。

惊羽卫那些黑煞神们穿梭在街巷,气势比往日更狠戾,都尉府后方的御河水道,连日来泛着淡淡的红,行人打竺桥上过,都能闻到那浓重的铁腥气味。

半月后,明落上奏周皇,朝臣私通北齐军,天颐军十年旧案重拾,兵部右侍郎扬镇罪己陈情后悬梁自尽,那一场北齐突袭,天颐军狼奔卫副将袁青梢战死。青衣社牵扯其中,趁势而入,假造密函构陷天颐军大将军北堂渡。

这日,北堂渡一夕昭雪。

老千夫妇:我们是你爹娘。

褚破:我是你们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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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破
连载中酱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