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破撇嘴,“傲君,你看大人,你再看你,同样是对待病人,为什么你不能跟大人学学,春风化雨懂不懂?”
秦傲君冷笑,“我的药只给办正事受伤的弟兄和死人用,我不希望它们再被用到多事的人身上。”
说罢,朝着明落行过礼,秦傲君转身离去。
药碗再次被明落送至眼前,褚破捏着鼻子后退,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拼了命的抗拒。
明落道,“良药苦口。”
褚破惊呼,“苦口我能接受,可这药是臭的啊,臭,奇臭无比,大人,傲君医术精湛,但这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
房门外,一道冰冷的声音透进,“我那里有一瓶佘草散,清甜爽口,死后身体还能散发异香,你要不要尝尝。”
房门内,药碗瞬间见了底,随即发出阵阵干呕声。
明落自怀中掏出两枚包裹精巧的粽子糖,褚破想也不想拆开来放进了嘴里。
晃了晃脑袋,褚破觉得意识渐渐模糊,极有可能要被臭晕过去。
温热的触感自额间传来,明落一只手搭上褚破额头,“还有些热,傲君说这药能拔除病灶,你再睡一觉。”
褚破老实躺下,也不知是被臭的清醒还是流连那一抹温存,瞪大了眼睛望着床边的人,死活就是不睡。
褚破说,“大人,那孤女有问题。”
明落不语。
褚破又说,“大人,你说,世家之内还有活口没有?”
明落一笑,伸手探进褚破后颈,褚破只觉身后一麻,便合眼而眠。
这一夜,惊羽卫夜闯伍府,从那孤女床榻下搜出了官印,连人带印一并送到了地牢。京城西郊出云山中,赵鼎带人敲开了出云寺山门,不多时,一老僧也被连夜请入了都尉府。
褚破再发高热,待热度退去才渐渐平稳,混沌中,褚破做了个梦。
河水冰冷,幼童执拗的不肯开口呼救,等褚破跑到岸边,河水已然恢复平静。风乍起,天光大暗,褚破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夜色如墨,整条河都被墨色晕染,渐渐地,一抹白影在河面沉沉浮浮,褚破奔向河中,河水漫上脖颈,风卷浪起,不多时,自己也被淹没在河水之中。
周身被冰冷覆盖,沉沉浮浮间,褚破触碰到一截衣袖,幼童紧闭着眼,苍白的脸和青紫的唇映在眼前。褚破大喊,口中灌进大量河水,意识逐渐模糊,闭眼前,幼童的身影渐渐远去,手中只剩半截衣袖。
褚破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
手中,是半截衣袖,衣袖的主人正靠坐在床帏边闭眼浅眠。
褚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晨光熹微,透过窗枢浅淡的照进房中,桌上的烛台好像才燃尽,最后一点灯芯上还冒着淡淡青烟。
房内,是天明前的最后一丝昏暗,朦胧胧一如褚破此刻的心境。
明落是守了自己一夜吗?
惊醒时骤然缩紧的密集心跳声从见到那张脸开始渐渐平缓,还攥着明落衣袖的手掌因为汗水变得濡湿,潮气顺着掌心蔓延开来,蔓到心上,那颗不久不安分的心被滋长出一株妖异的花。
缓慢的凑近,无声的打量。
桃花眼被遮住,细密的睫毛沉静如水面的雾,褚破想轻轻的吹一下,仿佛一口气能撩拨起雾下的春水。
明落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药香,引人安定。褚破想起睡前的那碗姜汤,眼前人薄唇轻启咽下一口姜汤时的样子近在眼前,那唇畔被打湿,多了些迷惑人的光彩。
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
斯人近在眼前,一如初见。
两片唇贴合在一起的一刹那,褚破如梦初醒,唇间温润的触感在此刺激了心跳,如擂鼓般震响。
明落在此时睁开眼,羽睫轻颤。褚破如惊鹿般睁大的双眼近在眼前。
山崩地裂般,褚破猛地一个后仰,将整个人重重砸向床板,咚的一声闷响过后,床上的人一把扯过被子将整个人蒙进去瞬间蜷缩成一个巨大的蛹。
明落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蛹。
良久,久到褚破脖颈僵硬四肢发麻之际,头顶传来明落平淡的声音。
“既然醒了就去议事厅,许远致死了。”
房门开了又关,褚破掀开被角将整个人暴露在外,大字型摊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京城同丰客栈,小二半夜送水之时,发现了赤身死在客房内的许远致,死状其惨,死无全尸。屏风后,是已经意识不清,状若疯癫的祁柳氏。
两个时辰后,祁赈海入城,第一时间获知了消息,随后吐血昏迷。
议事厅内,褚破看着铺开的万辉册,九家争春如同传说般铺衬开来,二十年前的九大世家在武周老牌世家中独占鳌头,风骚正盛。
褚破看着那些熟悉的人名,陷入沉沉思绪中。
这些人里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昏迷的昏迷,是谁布下这样一个局将这些人一一击破,这些人背后的世家往事中到底藏着一段怎样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
褚破问,“这个萧庞的爹失踪了,那这个宋凌初呢?”
丁乾道,“宋氏宗族旁支,宋识的族弟,几年前宋凌初府上大火,只留下一个女儿。”
褚破问,“人呢?”
程实一笑,“巧了,人就在惊羽卫,大火后宋家一息间土崩瓦解,她也被人捡走了。”
褚破笑了,“被捡走的宋家遗孤改头换面成了山中孤女,机缘巧合下救了伍续丰,真是有趣。”
明落道,“幕后之人给她更名宋悔,常年喂药,神智早已不全。”
褚破始终背对着明落,好半晌叹息一声,“你们觉不觉得,咱们的顺天府尹像个大刺猬。”
无人回应,议事厅陷入沉寂。
刺猬,只有在遇到外敌攻击才会亮出尖刺,刺出之时,正是慌乱之际。
放下万辉册,褚破笑着开口,“既然死人无迹可寻,咱们就找活人听听故事去吧。”
地牢内,伍柏成惶惶不可终日,那位易闭气在棺材里躺了七天的惊羽卫此刻正奉命看守。
铁链响动,几名惊羽卫上前,任凭伍柏成如何问也没人开口。地牢黝黯,转过七八个拐角,石墙边多了一排火把,一名惊羽卫上前转动其中一个火把,火光映照下,一道石门缓缓打开。
伍柏成被推了进去。
石屋内只有一块石台,石台上孤零零的一盏油灯让伍柏成瞬间忆起先前不好的经历,身后石门倏然闭合,才转头,伍柏成便怔在原地,双目圆睁。
草垛上正盘膝坐着一个人,没了蒲团,没有木鱼,静心禅师手捻佛珠端坐其间。
睁开眼,静心眼白浑浊,眸中似有万千沟壑,“二十年了,伍贤弟,咱们又见面了。”
伍柏成似被抽干了气力,跌坐在原地,一双眼瞬间腥红,浑身不住的颤抖,大声呵出几口气来才找回声音,“黄,黄易,你是,黄易。”
石屋之上的孔洞外,褚破饶有兴致的看着脚下的两人,烛泪渐深,褚破脸上渐渐没了笑意。
另一边,一道黑影避过惊羽卫视线,飞快闪入地牢。
褚破听到消息后飞快朝着关押宋悔的牢房奔去,身穿女子服侍的稻草人前心后背都被利刃破了洞,像是个被遗弃的布偶散乱的丢在草垛边,一旁的血迹触目惊心。
褚破朝身边的惊羽卫大喊,“这谁的血?大人呢?大人在哪儿?”
几人面面相觑,褚破拨开人冲了出去,甬道内,迎面撞上了正交头接耳的丁乾等人。
褚破冲上前去,确认几人周身分毫无损,一把扯过丁乾双臂,“明落呢?”
丁乾一贯冷眼看人,此刻任他拉扯就是一言不发。
其余人纷纷后退,既没有帮手的意图,也没有开口的想法,一个个好整以暇的从旁观战。
众人眼中,褚破的行为太诡异了。
见没人答话,心中疑惑担忧陡升,“问你话呢明落人呢?是不是受伤了?你说话啊!”
“没有。”
明落清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褚破顿了顿,僵直着身体木然转过身来,不动声色的在明落身上打量,随即露出个尴尬出天际的笑。
明落看他半晌,面上波澜不惊,只说了句松手便朝地牢外走去。
尴尬的人独自尴尬,看戏的人兴致盎然。
晁介上前拍拍褚破的肩,“褚兄弟,不是你说要打草惊蛇再引蛇出洞吗,这是作甚?”
程实实在憋不住问道,“褚哥,你最近太奇怪了,先前在伍府是这样,今天又这样,你让鬼上身了?”
褚破摇头。
程实再问,“你又不是没见过咱家大人身手,怎么在你眼里咱家大人竟如此弱不禁风?”
褚破再摇头。
一柄断业刀出鞘,又被刀的主人轻轻合上。
褚破问丁乾,“你拔刀干什么?”
丁乾低头看着刀柄,默然道,“许久没见血,我看看它还够不够锋利。”
褚破哭唧唧:大人你管管,丁乾又拔刀,又吓我!
明落:......
褚破:嘤嘤嘤。
明落:丁乾,攮死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如此纨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