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戏子多情(三)

金安玉两年前从皖南到了京城,又在浦江落了脚,从街边草台上三两个看客到春和班座无虚席只花了五个月时间。金班主性子和顺,为人儒雅,不少官家贵妇为其一掷千金,他一一婉拒,只唱戏,不出班。

有两个姑娘时常偷溜进春和班,躲在帷幕后偷偷听他的戏,起初金安玉不甚在意,直到被发现时其中那个惊慌失措的姑娘崴了脚,他上前安慰,那姑娘道谢的声音如出谷黄莺。金安玉便时常偷偷与那姑娘相约,还教她唱戏,清音婉转在每一个月下墙头。

直到一日小姑娘红着眼问她,可心仪她的闺中密友,能否与她那姐妹相约。金安玉到底不敢表露心迹,打那之后,金安玉便与那温婉端方的小姐花前月下,那小姑娘总带着让人看不清笑别开眼,跑去远处放风。他入赘盛家的前几个月,盛青叶拿来小姑娘家商号的地契,只要盛家二爷一句话,他的小姑娘就得跟着爹娘滚回老家。

金安玉成了盛家上门女婿,再也没有见过那小姑娘,大婚当天,女眷里也没有那小姑娘的身影。金夫人不喜欢他再抛头露面,他便隔月登台,只唱一曲。金夫人不喜欢春和班女戏子的眼睛,看不惯那学徒给他上妆的手,她觉得那个赤脚上台的女戏子碍眼,金安玉就让她们一一消失,不然,那个小姑娘的肚兜就会出现在浦江乞丐的手里。

晁介猛地一拍桌,怒吼道,“爷爷这就去杀了那恶妇!”

明落淡然道,“她手未沾血,无从定罪。”

褚破突然说,“大人,咱们要连夜回京吗?我订了折扇张的扇子,说好明天取。”

惊羽卫多逗留了一夜。第二日,江浦街边张灯结彩,驿丞说今夜有小庙会,积善寺主持焚香沐浴后会去江边放生锦鲤,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祷祝江浦百姓一心向善。

褚破说,“要不咱们入乡随俗,庙会上烧柱香,我祝大人步步高升,祝兄弟们岁岁平安。”

难得放松的惊羽卫们晚饭后在庙会闲逛,都是平日里刀光剑影里走过的汉子,没几个去猜度他们家大人为何对褚破另眼相看。

晁介在庙会上见到了折扇张,他正给人题字,晁介要买,张老头抬抬眼皮看他一眼,说他的扇子又不能当锤子用,不卖。晁介在摊子前跟老头瞪眼对骂。

街市热闹非常,远处有人喊着“小油香”,原本信步闲游的人们围拥过去,都去抢第一锅小油香。

江浦的小油香酥软金黄,醒面时撒上碎薄荷叶,佐红糖、鸡蛋、蜂蜜、香豆粉团揉成形,掌心大小入锅慢炸,油花溅起时整条街都弥漫着糖油的香气,出锅前再点一滴香油,味美可口。今夜的小油香用的是积善寺供奉过的香油,得第一锅小油香便有积善得福之愿。

明落不吃重油的膳食,离着人群敬而远之。褚破急不可耐的跑去人群中,回头喊,“我就少买几个,和太岁分着吃。”

几番艰辛挤到人群里,油锅里漂浮着金灿灿的小油香,褚破深吸口气,觉得那是一锅油炸金元宝,卖相好寓意更好。

临近的油锅旁站着几个人,金夫人用丝巾轻拭额角,见褚破看过来露出莞尔一笑,秀雅端庄。

褚破想了想,凑近几步,“金夫人,令夫今日已经被押往顺天府了,你来逛庙会是为了买香在他头七烧吗?”

丫鬟给摊主递过去几锭碎银,金夫人只笑着说,“本县的小油香远近闻名,不如送些给大人回去尝尝,大人莫推辞。”

褚破连忙摆手,人群里不知何时挤进来一个小姑娘,安静的站在金夫人身后,静静的看。

褚破无意间扫过,那小姑娘一身丫鬟打扮,瘦削的身子在人群里显得单薄无助,一双眼大而无神,眼底的青乌就像久未睡好,她的头上带着一朵破旧的细绒花。

人群突然向外退散,将明落阻挡在外,阵阵惊呼传来,惊羽卫赶至明落身前时,人群之中的摊位旁站在褚破和金夫人,丁乾等人顿时倒吸口凉气。

突如其来的推搡发生前,那个安静的小姑娘轻轻唤了声,“盛小姐。”

金夫人一愣,已经有许久没人这般称呼自己,回过头,却看了个熟人。金夫人上下打量,随即笑道,“原来是半蕊,许久未见了,你家小姐近来可好?”

下一瞬,半蕊毫无征兆的扑身上来,两只手抵住金夫人腰身,一把将其向前一推,那前面,是炸油香的一锅滚油。

金夫人惊叫,褚破下意识身手一抓,扯着金夫人退离了油锅,锅架被撞了一下,油锅歪斜,滚油四溅,人群四散惊退。

呼喊声中,明落望过去,半蕊只失神了一瞬,下一瞬竟然飞扑到油锅旁,不顾滚烫赤着手将那硕大的油锅举起,呲呲声顿起,半蕊脸上带着笑,猛地扬起双臂。

明落疾呼,“褚破!”

几乎是半蕊泼出滚油的同时,褚破脸色大变,闪电般松了手,抱着头蹲在她身后,速度飞快如行云流水。下一瞬,金夫人的嘶吼哀嚎声响彻大街,杀猪般的叫声中褚破手背溅了两滴油。他就地一滚,滚到了人群边,滚到了一个吓哭的孩子脚边,褚破与他四目相对,小孩子愣愣的止住了哭声。

“别回头。”

人群外明落出声有些晚,褚破捂着嘴冲出人群,连忙从怀里掏出荷包堵着嘴死命的吸,好半天才压下那股过油肉散发出的怪异香气。

就在回头一瞬,他看到一张油光满面血肉模糊的脸,那张脸就像是被调皮的孩子搅乱的一锅麦芽糖,错综复杂。

惊羽卫拨开人群制伏了半蕊,地上的女人片刻间又疼晕过去。半蕊小小的身子笑的几近颤抖,双臂被反剪,一双手皮肉翻裂,血水混着油星从破裂的水泡里顺流而下。

当天夜里,凌姝进了县衙大牢。

隔着牢门,半蕊缠满纱布的双手渗出血来,正攀着栅栏笑的欢欣。

“小姐,我今日去送金先生,他在囚车里给你唱戏,就是他初见你时唱的那出。”

凌姝未着粉黛,鹅黄的对襟裙将那张原本俏丽的脸映衬的愈发婉约。泪水从脸颊划过,凌姝取下发间的簪子,穿过栅栏,轻轻簪在半蕊的绒花旁。

“半蕊,这根簪子是新的,我专程为你打的。”

受惊的褚破手背被烫了两个水泡,晶莹剔透,上药时,丁乾问他,“你拉她作甚,旁人都躲,独你逞英雄。”

明落解释,“条件反射,我也不想的。”

晁介想起那个被毁了容的恶妇,不禁冷笑,“兄弟做的好,还好你没傻到替那婆娘挡热油,痛快!”

程实一副嬉皮笑脸,“褚哥,我怎么觉得你挡着她去路让她替你挡油呢?”

褚破吹着手背一脸迷茫,赵鼎抱着双臂笑而不语。

回程的马车上,褚破依旧唏嘘不已。

“爱而不得,这个金安玉怪可怜的。”

明落说,“身为男儿不择当机立断,是为无能。”

马车轻轻的摇,晕车的太岁伏在褚破怀里,车窗卷起承帘,褚破望着渐渐变小的江浦县,哼着曲调,伸手在太岁背上轻轻拍。

他唱戏子多秋,可怜一处情深旧。

明落缓缓添茶。他又唱,戏无骨难左右,换过一折又重头,只道最是人间不能留。

答应我,放弃那些求而不得的幻想,姐们请搞事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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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破
连载中酱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