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的好!”
安静的庭院只有器乐在响,只有花娘在动,褚破一声喝彩显得尖锐又突兀。
褚破两手举过头顶,在上空不断的拍掌,他说,“好诗啊,小公爷还是个文艺好青年,真好,我也即兴来了一首,小公爷也品鉴品鉴。”
褚破从一旁拿过纸笔,埋着头边写边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危重行,其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褚破说的快,一只手跟不上一张嘴,想了想,还是觉得一首知识青年从军歌?刺激不到这些惨绿少年,于是接着说,“飞羽服,断业刀,锦衣夜行,杀可笑!鹰犬名受之笑,爪牙声受之嘲,吾以吾血筑忠魂,吾以吾刀捍皇|朝!”
褚破停了笔,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提上自己的名字,笔一丢,大咧咧坐在那里等着裴渊点评。
裴小公爷自然没有点评,跟所有人一样,愣愣地安静地看着褚破。
明落说,“不错,很好。”
褚破回头看他,冲他一扬眉毛,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赞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
庭院里的气氛变了味道,唯有花娘媚眼如丝,腰姿款摆,足尖轻点着鼓面,敲击出不规则的节奏,褚破觉得很好听,坐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喝酒,望向鼓台上的花娘小声喃喃,“烽台之上狼烟狂舞,长城之外谁在擂鼓,何人一笑败将全俘,何人横卧醉看你舞。”
他的呢喃就着鼓点,一点一点砸进在场的人心里,在这些公子们的心上奏响一曲不知名的乐谱。
裴渊不停的喝酒,眼神紧紧锁着褚破,惊鸿宴在此刻陷入异常的安静,杂乱的脚步声就像静湖炸裂,惊醒了一众王公贵子们,裴渊一脸怒气,瞪着从垂花门内出来的惊羽卫们。
“明大人,你这是何意,胆敢在惊鸿宴拿人!”
晁介走在前头,单手反剪着一个人,身后跟着花容失色的兰巧,丁乾快步上前跟明落低语几句,明落回头看向裴渊。
明落说,“惊羽卫拿人,何谈敢不敢。”
褚破冲过去,仔细打量那个在晁介手里哆嗦个没完的男人,那是个很普通的男人,长相憨厚,国字脸,是一个放在人群里一眼看过去就记不住脸的男人。
褚破问他,“你为何抢她的簪子?”
兰巧的簪子不算名贵,最多算是街边小贩手里能拿得出手的上乘货,褚破朝兰巧手里看了看,她手里正攥着一枚花簪,簪头是一朵合欢花。
男人说,“我不是抢,我要买,价钱说好了,我就差了几枚铜钱她就反悔......”
兰巧羞愤的低下头,她去后厨询问有没有清淡的吃食,这个男人在一旁切肉,她端着莲口酥出来的时候,这个男人跟了出来,问她头上的簪子卖不卖,兰巧买簪子花了一两银子,她跟男人说,二两。男人从身上摸索出散碎铜钱,还差了几个,兰巧便改了主意,男人将铜板硬塞给她,盘子脱了手,摔个粉碎,兰巧惊呼出声,几名惊羽卫突然出现将男人扣住。
褚破说,“说好的价钱怎么能改,你这就不讲道理了,你要簪子干什么?”
男人低着头,“我家婆娘喜欢合欢花。”
褚破笑了笑,“你还挺疼媳妇,不过买卖就是买卖,人家不卖了,你就换个地方买呗。”
男人忙不迭的点着头,又朝兰巧躬了躬身,说,“对不住。”
褚破皱了皱眉,朝明落看去,明落也在看他。
惊鸿宴最终未受影响,惊羽卫离开后他们照旧继续,褚破在路上跟那男人攀谈。
褚破说,“让你受惊了,我们送你回去。”
男人木讷的点点头,佝偻着背往前走,好几次就要同手同脚。
明落问他,“每次惊鸿宴你都会去帮厨?”
男人说,“是,我给宴上送猪肉。”
褚破问,“你是屠户?”
男人又点头,他性子本来就沉闷,身边跟着一群惊羽卫,他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满是浑浑噩噩。
镰作坊离着渔阳别院不远,很快一行人到了彭家肉铺前,周围铺子前的人极快的闪到了房门里,动静很大,男人站在自家铺子前,朝里头喊了声,“五妹,我回来了。”
铺子里很安静,就在褚破以为家里没人的时候,一阵叮哐声响,门内传来一阵刺耳女声,由远及近,“你个夯货,咋现在就回来了,那些公子哥儿不是得折腾到晚上,你现在回来做什么,银子结了没有,没用的东西,你......”
大门被打开,女人被惊的跌坐在门槛上,一脸惊愕。
女人很丰满,穿一身大红的贴身棉褂,衣襟前的布扣在惊慌中扣错了位,露出一片雪白肌肤,饱满的胸|脯呼之欲出,她跌倒,那两团肉颤巍巍的晃了几下。
褚破在她领子下头看到深浅不同的红痕,眉头皱的更深。
褚破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顺路过来的,听说你家肉好,我来买些。”
褚破跟着男人进了铺子,开始打量屋里的陈设,灶台被熏的黝黑,一旁的案板泛着油腥的光,逼仄的房里满是油腻味道,褚破在案板边看到一排刀,被一柄剔骨刀吸引了目光,刀锋很利,刀背很薄,显然是时常打磨。
褚破问,“你姓彭?做屠户多久了?”
男人说,“我叫彭祖,打小就是屠户。”
彭祖的爹是屠户,彭祖的祖父也是屠户,他算是个屠户世家,他在刚能走路的时候就被他爹拉到院子里,让他看着自己动手烫猪毛,给猪放血,那猪在盆里嗷嗷乱叫,第一次,彭祖被吓的嚎啕大哭,他爹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褚破又问,“你成亲多久了,家里有后人没?”
彭祖手下不停,利落的将一整块猪后腿分开,“十来年了,没娃。”
彭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定了娃娃亲,他的媳妇是同村的彭五妹,五妹性子泼辣,是彭家村出了名的悍妇,悍妇嫌弃村子里穷,硬是揪着彭祖的耳朵让他卖了村里的土房进了京。彭祖实诚,卖肉从未缺斤短两,有时还会给熟客多添些,添的肉也是上乘,彭祖很快在镰作坊立了足,坊间的人都喜欢到他这里买肉,他们会挑彭五妹不在铺子前的时候来,不然彭祖会被她扯着脖领子破口大骂。
褚破拎着肉出来的时候,彭五妹拘谨着站在晁介身前,她不算清瘦的身子在晁介跟前就像一只鸡崽子,不时一脸谄笑,“那夯货不是犯案子了吧?大人,不能啊,他就是头蠢驴,两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还能犯案?”
褚破看她一眼,绕过晁介走向明落,“大人,我能赊些俸银吗?”
明落扫过在他手上的细麻绳,低声轻咳,丁乾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几锭碎银,褚破笑着谢过又折返回去。
惊羽卫离开的时候,还能听见彭家肉铺里冲天的谩骂,期间还有杯碗破碎的声音不时响起。
一路无话,褚破低头沉思,直到都尉府燃起的烛火,丁乾带着惊羽卫回来复命。
镰作坊的百姓都认得彭祖,都去那里买肉,斜对面的棺材铺老板说,彭祖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就是可惜了娶个泼妇,坊间游手好闲的男人们说,彭五妹还有个名字,他们都叫他彭妩媚,邻家大娘说,彭祖卖肉,他家婆娘也卖肉,白天从后门逃走的那个男人说,彭五妹背着他家男人做暗娼,镰作坊的人都知道。
褚破习惯性的咬手指,“不对啊,他不应该是凶手。”
明落放下茶盏,大堂内灯火通明,茶盏被放在一处阴影里,那阴影来自桌上的一挂猪后腿肉。
明落说,“哪里不对?”
褚破拧着眉,“他太老实了,他都知道自己媳妇偷人,还给媳妇买合欢花簪子?这哥们儿老实的我都心疼,憨直的有些傻,一点儿也不聪明啊。”
彭祖几乎附和他对凶手所有的心理侧写,但惟独这点一点也不符合,凶手冷静,机智,残忍,这个男人身上只有麻木和滞讷,如果不是他演技太好,就是自己一开始判断失误。
明落看着他坐在那里发愁,突然轻笑一声。
在明落眼里,褚破是个很玄奇的人,据丁乾回报,他在青驹书院后门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能在礼部尚书面前不卑不亢,能在惊鸿宴上作锦衣夜行,杀可笑。褚破的出现是惊羽卫的一个异类,他不惧怕自己,不理会惊羽卫们暗地里的不服气,鲜有礼数,且来历不明。
此刻,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咬着手指。
【TIP1】
知识青年从军歌:在1994年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中诞生,该歌曲调已失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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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喋血金刚(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