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身缠是非被中途罚回宗门，可苍琦心底始终坚信，真相终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且这一天并不会等太久。
因此，即便是日日于静思阁思过，也是逍遥自在。
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阁楼之上静坐看书之人，他突然心思一动，回到书桌前铺纸研墨。
纪瑾喜静，时常于后山观景看书冥思打坐，还记得去年夏末初秋，他遍寻纪瑾未见人，去往后山时看见纪瑾持卷上山的背影。
只惊鸿一瞥，却自此难忘。
深山绿林之中，青苔石阶之上，衣摆晃动间人影拾级而上，天青蓝广袖长袍称得纪瑾落拓逍遥。
可能是听到他的脚步声，纪瑾转头侧身回看，脚下青苔附石阶，身后云雾绕苍松，转身回眸之姿竟然令他心头一动久久不忘。
清风之容，松柏之姿，皓月之气，纪瑾，当之无愧！
于丹青一技，苍琦自觉很能拿得出手，可外门师弟们大多精于匠术，而内门师兄弟对术法的兴趣明显高于书画诗词，因此，他很少当众作画，门中也少有人知他擅丹青。
此刻，深入脑海的旧景跃然纸上，着色时，苍琦甚至隐隐感觉纸上云烟在缭绕浮动。
不过半个时辰，旧景重现于眼帘，看着纸上回望自己的纪瑾苍琦欣然点头，这幅画当做礼物，绝不寒碜！
趁着墨迹未干，翻找合适的卷轴以作装裱，待日后让纪瑾帮他也画一幅，到时都挂在秋水阁的书房。
一时兴起，突发奇想为纪瑾作画，又是忙着装裱，以至天色昏暗才惊觉已是傍晚。
“奇怪，今天小师弟这么晚了还不来？”点燃蜡烛时，苍琦自言自语道。
往常下午，小师弟早早来陪他，此时都是准备回世宁院了，今日下午怎没来？
站在窗前眺望，林荫小道隐隐可见宗门弟子身影，但始终没有小师弟，就连对面阁楼上的纪瑾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见无人注意这边，苍琦从窗户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地后借着花丛草木遮掩往半山腰内门弟子屋舍而去。
“唉，咱们九玄宗怎就如此倒霉？”
“谁说不是呢，我看就是他们嫉妒！”
“嫉妒什么？”
“当然是嫉妒我们有二师兄与苍琦师兄两位绝代双骄啊！”
“不可能吧，不是说二师兄修为已经停滞不前嘛？”
“停滞不前那也是十七岁的绝顶之境，除了苍琦师兄，千门万宗中谁人能及？”
······
藏在假山后听到路过弟子讨论，苍琦纳闷，正准备现身与人问清楚，突然察觉设在通往静思阁石径之上的结界有异动，连忙反身向静思阁跑去。
未免出静思阁时被长老抓现行，他早早在通往静思阁的各个石径上设立结界，只要有人前往静思阁，他就能提前察觉，以此为警戒，这几日慎思长老从未抓到他的错处。
由此可见，这些结界是他这几日思过赢得好评的关键。
站在静思阁廊檐下，却察觉不到动静，苍琦诧异，刚才的异动绝不可能有错，所以这是······
闭眼细听，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
他睁眼后仰，在剑刃急转方向迎面而来时，急急避开绕到柱子后面：“嘶，纪瑾，这搞偷袭不太好吧。”
可惜，纪瑾不言不语只挥剑，不得已，他也只能拔剑应对，对上纪瑾，一味躲闪不拔剑那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西边太阳已经落山，只余下大片赤红的火烧云，如烈焰燃烧，如血迹蔓延，天地万物在隐入黑夜之前，被蒙上了一层朱纱。
身着白色锦衣的两人在廊檐下对招，随着翻飞闪躲，留下一朱一蓝的腰带飘荡。
察觉纪瑾剑招越发凌厉，下手亦是狠劲十足，苍琦连连后退，嚷嚷道：“纪瑾，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你生气找谁，我今天可没招惹你啊！”
纪瑾抿唇，出手速度加快，好似未听见他所言，甚至因他躲避，即使收了力道剑刃亦在旁边柱子上留下划痕。
见此，苍琦一改且战且避的态度，直接正面迎击，夏日黄昏后，静思阁廊檐下，两人身影翻飞。
于剑道，两人平分秋色，因此，此战亦是势均力敌各有秋色，苍琦与纪瑾对视一眼，齐齐收手。
“你这上来就搞偷袭，谁惹你生气啦？”
纪瑾瞥过廊柱上的剑痕，淡淡道：“方才去哪？”
苍琦尴尬，挠着头：“我这不是见你不在藏书阁，小师弟也没来，就想······”突然想到在路上听到的话，问道：“哎纪瑾，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何我听师弟们说宗门倒霉呢？”
纪瑾微微一怔，盯着苍琦看了半响才道：“无甚大事，不过是流言传回宗门，师弟们不忿罢了。”
见他进门上楼，苍琦立马追上：“什么传言，我杀害巫观主的传言吗？不是回来那几日就已经传开了嘛！”
纪瑾径直上楼，嗅到空气中的墨香微微诧异，看着书桌一角凌乱堆放的宗门札记，转身说道：“我无意得到一本残卷，你帮我看看可否能补全。”
“我先看看，可不能保证能补全啊！”苍琦靠着书架懒洋洋道，没发现纪瑾眼中的异色。
看到递过来的残卷时，很是诧异，接过的同时问道：“你很着急？”
纪瑾并未说话，只是，连着三日陪他待在静思阁，这三天，小师弟未来过一次，就连慎思长老也未露面。
苍琦心头的怪异感越发浓郁，甚至觉得宗门好像安静了许多，以往下学后山的玩闹声，试练场的呐喊声······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九玄宗都变得安静。
在纪瑾又一次以回藏书阁取书为由离开时，他使用隐身符隐匿气息悄悄跟上去。
纪瑾进入藏书阁并未上楼，而是直接拐到角落处挥手打开水镜，里面赫然是几日未曾露面的庄无涯，以及多日不见的三师姐四师兄。
此时，庄无涯连同洛瑛、宋卿云站于荆州城城楼之上，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荆州城门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二师兄，已经有三批探子离开，虽是散修，但若······”
纪瑾透过水镜看着对面三人，目光掠过神色难耐的庄无涯最终落在宋卿云身上：“勿要深究，无外乎有人想浑水摸鱼而已，现下最重要的是排查城内人员，我担心······”
言未尽而意已达。
一夜之间，“九玄宗外门首席大弟子苍徐行残害前千筮宗内门弟子巫恒舟”的流言甚嚣尘上，在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而九玄宗，这个与千筮宗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上宗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有中宗下宗联合抗议，要求九玄宗交出元凶苍徐行，即便有宗主纪柏翎从中周旋解释也无济于事。
虽真相未明，但上宗之中，逍遥宗认为苍徐行嫌疑最大，强势要求将人送入极南之地的渊渟之中，以防暗中作祟或是提前逃跑。
对此，纪柏翎严词拒绝，仅凭臆测猜忌就将宗门弟子送入渊渟，不合礼法不循常规。
极南之地的渊渟是流放已经定罪但罪不至死的修真之人，进入此地灵力尽失，不仅需要面对各种凶残的恶兽，还要严防流窜的恶人偷袭，将苍琦送入其中，无异于向里面的恶兽送上一块美味鲜肉，而那些永生待在其中不得天日的恶人，极有可能将苍琦作为炉鼎，因此，即便逍遥宗步步紧逼，纪柏翎始终不曾松口。
上宗唯一的剑宗轩辕门，因门主庄自贤与纪柏翎交好，两宗关系一向亲近，因此，也持明确的反对态度。
乌桀宗与逍遥宗一向面和心不和，此次却是持观望态度，并未明确表态。
天机门、朔望宗明确表示反对，嫌疑之人并未定罪就送往渊渟，不符合上宗联合审议的规矩，真相明了定罪之后再行商议处置之法也不迟，但为了平息中宗下宗怨气，却提议将头号嫌犯苍徐行另行关押，以免潜逃。
现在，因这一争议，六大上宗相互较劲，可中宗下宗却有多个宗门联合抗议，以至大批人马打着查毁禁药清剿傀儡的旗号涌入龙涧，沦为俗世凡城的龙涧一时之间竟是修士摩肩接踵。
而荆州，也因流言涌入大批修士，上宗虽未派遣弟子前往，但进入荆州的散修却尤为多，为保辖地秩序，九玄宗内门弟子这几日轮换巡逻，因此，白日里在学馆听学的弟子不足三成，其中泰半属外门弟子。
五大亲传弟子，大弟子纪修泽坐镇宗门，调遣弟子巡逻、察看结界，处理宗门紧急事务；二弟子纪云起留守流言当事人苍徐行，主要是向其隐瞒当前事态发展，其余三位弟子日日守在城楼之上，确保荆州城处于全面掌控之中，此外还要修补结界薄弱之处。
截止当下，已经有三批探子离开，虽这些人从进入荆州城一举一动都在九玄宗掌控之中，但放任其自由出入，庄无涯内心憋着一股气，荆州城乃上宗九玄宗主城，在修真界闻名遐迩，这些虽明面上是散修暗中却听命于中宗甚至上宗的鼹鼠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地，虽未有出格之举，但这一态度就是未将九玄宗放在眼中。
再说，未有定数就如此，藏头藏尾来荆州城暗中查探，其心可诛！
现在听闻二师兄不予深究，心下不忿，却也明了深究容易激化事态，只得压下心中阴翳眺望远处。
宋卿云肃脸拱手：“二师兄放心，我与师姐师弟定会守好荆州城，你就安心陪着苍琦师弟，一定要瞒好，以师弟性子······”
“我知晓。”纪瑾望着水镜中的三人，叮嘱道：“你们小心行事，切记勿要冲动。”
得到三人的保证，他才收起水镜，盯着书架半响转身上楼。
借隐身符隐匿气息藏身于暗处的苍琦转身返回静思阁。
见纪瑾抱着几本书上来，他连忙起身招呼：“纪瑾你快来看，这里的残缺我补齐了，就是不知对不对。”
纪瑾走来跪坐，拿起残卷细看，他靠在纪瑾身上先是盯着残卷看，一副求夸奖的模样，久久没能听到纪瑾说自己想听的话，垮了脸百无聊赖四看。
实在无聊嘟嘴吹纪瑾垂在肩膀处的乌发，甚至还上手把玩，顺滑的发丝穿过指缝很是舒服，突然灵光一闪，坐起身双手把玩纪瑾头发。
纪瑾对着补全的残页陷入沉思，当前事态发展变化看似都在九玄宗掌控之中，但，从巫恒舟离奇身亡或者说从他与苍琦进入龙涧开始，事态就已经不受宗门控制。
依苍琦性子，若是知晓此事，定会亲自查探，虽此举可能并非幕后之人所想，但却是正中想浑水摸鱼之人的下怀，因此，现在全宗上下对苍琦隐瞒事态，免得他在淤泥中越陷越深。
可苍琦天性聪颖，好动好玩，可能出静思阁放个风就能察觉异常，现在已过三日，说不得心中已经起疑。
想到此，纪瑾回神，转头准备说话，目光却是被胸前垂着的麻花辫子吸引。
苍琦见纪瑾发现，捂嘴吃吃发笑，笑得眼角都浸湿了，用手指揩泪：“哎呀，没想到我梳发的手艺还不错！”
纪瑾伸手摸了摸辫子，笑得宠溺：“顽皮，想不想去后山玩？”
苍琦一愣，透过窗户看向后山，就在纪瑾以为他要欢呼时，摇头嘟囔：“不想动，想睡觉。”歪靠在纪瑾身上，深嗅檀香气息，忽然提议：“我想去秋水阁，你的床榻睡得比较舒服。”
“好。”
得了纪瑾准许，苍琦欢呼，起身拉着人下楼：“走走，快走，静思阁的木榻太硬了，我早就不想睡了。”
出了静思阁一路都拽着纪瑾的手摇晃，偶尔碰见一两位内门弟子，不是远远打招呼避开就是行礼后匆匆而过，他嘟囔：“都怪那万子志万子寂，泼我脏水害我被禁足，现在师弟们都不喜欢我了，避我如蛇蝎。”
“乱说，”纪瑾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说道：“我们此行折戟而归，长老觉得平日里对弟子太过宽容，以至出宗办事不力，这几日尤为严厉，秋铭长老更是将课业改为查探荆州结界，众位师弟们叫苦不迭，哪有心思同你玩闹。”
苍琦垂眸，盯着他衣摆随脚步挪动轻晃，心里却在苦笑。
最熟悉你的人，除了敌人就是最关心你的人。
纪瑾喜静寡言，两人已经有肌肤之亲，相比于常人，纪瑾对他百般耐心，可若在平时，也只会言简意赅简单解释，并不会如现在一般赘述。
因此，即便没有今日悄悄跟踪纪瑾发现真相，不过三五日，他也能察觉异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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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