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微扬的烟尘缓缓消散,遮天蔽日的黑发与雾气在碰撞中落下冰凉的湿气。
一点朱红色的血珠顺着刀锋的冷光滴落,在雪白的石板上炸出点点梅花。
手持着长刀的少女还维持着挥砍的动作,一双冰蓝色的兽瞳里满是暗沉的血丝。
黑雾似铺天盖地的浪涛般,翻滚着、风卷残云般吞噬着纸人陈瑜的魍蜮。
“噗......”
阿铃一个踉跄,呕出一口黑血,但嘴角却隐隐勾出抹笑意。
就在刚刚,阿铃与陈瑜两相向撞的关头,她最终使出了最强的一击——将自己的心火附着到了灵器上。
虽说,纸人陈瑜临灭之前,也狠狠挥了一爪,给她的后背添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步步为营下,阿铃最终完成了越阶反杀,将纸人陈瑜的最后一点鬼息也吞噬殆尽!
也还好有吃吃吞噬纸人陈瑜的魍蜮,不然,她绝没有杀死它的机会。
阿铃轻微喘息,眨了下眼,抬起颤抖不止的手,往嘴里塞了颗解毒丹。
灵刀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崩断。
阿铃身子一歪,勉强站稳,却牵动背后的伤口,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鬼气入体的感受太痛,还好,吃吃本就盘踞在她体内的灵脉中,多少缓解了她经脉麻木的痛苦。
眼前浮现出各种模糊的幻影,牵扯着她本就头疼欲裂的脑袋接着泛起尖锐的疼痛,好似被一刀刀插进脑子般。
一会儿是汽车、飞机,高楼大厦......
一会儿又是刀光剑影、波诡云谲的海市蜃楼......
这次是真玩脱了。
但好在她还活着,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中,她成了最终的胜者。
踩过地上积起的血液,阿铃跌跌撞撞的走向刚刚房门的方向,却一头撞上了堵墙。
她顺着墙上的纹路摸索着,迟钝得想——
纸人陈瑜死了,她已经从幻境中出来,这里应该是原本的船舱。
“——谁!?”
她声音低哑,微偏头。
朦胧的视线里,一道身着黑衣的修长身影缓步而来。
他背着一把铁剑,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剑修独有的冷厉,一双眸更是深幽不可测。
是江陵——阿铃有些失望,似乎这一刻,她在期待什么般。
但紧接着,她侧身遮住了自己后背的伤,整个人脊背挺直,硬生生将那灼烧般的疼意压了下去。
“江陵,我师姐呢?”
江陵目光冷淡得扫过地面上的血迹,“陆道友担忧你,令我追阴器寻来。”
应该是陆雪薇发现她不见了,太过担忧,想要来找她。
但他们也身处危机中,腾不开手,便让修为最高的江陵来了......
阿铃疼得不敢开口,生怕自己痛呼出声,便紧抿着唇,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盯着那道修长高大的身影。
她没有忘记,江陵很可能是那个差点杀死苍铃铃的人。
如今她身受重伤,遇到主角团里的谁都好,可偏偏是江陵,这能不让她戒备么?
他说的解释很合理,如果是全盛时期的阿铃,一定会表现得滴水不漏。
可阿铃现在身受重伤,连最简单的思维能力都断片,完全是维持着本能行事,根本无法信任他所言。
遇见阿铃的江陵,也忍不住皱眉。
这里到处都是鬼气,撕裂的破碎魍蜮弥散在空气中,湿冷的感觉经久不散。
面前的少女一身血污,可还要努力挺直腰杆,圆圆的眼里都是警惕之色......
不知为何,让他下意识的有些不适。
“......你做什么?”
阿铃迅速后退一步,身后灰扑扑的尾巴毛一根根炸起,犹如惊弓之鸟般。
似乎只要江陵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要攻击了。
“房门在你身前三尺四寸,”江陵冷冷道,“你进去调息,我守门。”
阿铃艰难得想了想......
她丹田被鬼气搅得翻江倒海,确实到了强弩之末。
江陵想要杀现在的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估计也用不着骗她。
“谢谢。”
阿铃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果然摸到一道木门。
遂正对江陵,倒退着进入门中——显然,阿铃不想将背后暴露在他面前。
凭借着眼前模糊又扭曲的光影,阿铃脚步虚浮的瘫在床榻上,喉间的喘息声蓦然加重,眼前阵阵发黑,好半晌才缓过来。
她咬着牙,硬生生靠着一股力气翻身坐了起来。
不论江陵对她有没有杀意,都是阿铃不了解也无法信任的陌生人。
她完全不敢大意,只掏出自己特制的聚灵丹,依靠其中心火带的治愈特性恢复伤势。
修道士的灵脉是脆弱的,能够容纳的药力有限,只要超出一定范围,就会被撑爆。
吃灵丹也是一个道理,吃得多了,就会造成越来越重的灵脉负担。
阿铃能撑到现在,全靠她的血脉天赋——灵脉生来比普通修道士强韧。
但纸人陈瑜想得也没错,阿铃就是在强撑,丹药已经快到了饱和的状态。
这颗聚灵丹吃下去,她灵脉就到极限了。
当时纸人陈瑜但凡晚动手半分钟,就会发现阿铃状态的不对劲。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纸人陈瑜最终为它的轻敌和大意买了单。
随着药效化开,伤势没愈合的迹象,痛意却得到了缓解。
阿铃睁开眼,见一团模糊的影子坐在木椅里,竟恍惚间以为她见到了怀鸦,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寒——
坐在那里的江陵,在身形上竟然与怀鸦十分相似。
此时,江陵正垂眸把玩着手中的一团黑雾,道,“他竟然把这东西给了你,倒是上心。”
“把吃吃还给我。”
“吃吃?”
江陵眸中闪过丝厌恶,可惜阿铃现在视线不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还给这东西起了名字?”
阿铃固执的重复,“把吃吃还给我,江陵。”
她苍白的面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兽瞳最终浮现出冰冷的凶戾,是独属于兽类被侵犯领地时的杀意。
被她这样富有攻击性的目光紧盯着,江陵心底隐约升起些烦躁,视线扫过她身后无意识般弓起的炸毛尾巴,江陵冷笑一声,松开了指尖的禁锢。
“你知道它是什么?”
黑雾好似打了蔫的茄子,回来后就紧紧缠着阿铃的手腕,不停地蹭来蹭去,好像‘吓坏’了。
阿铃心里不悦,“用不着你说。”
“呵。”
江陵笑她愚蠢,但心中却不知怎么,那种气闷的感觉越发强烈——
若苍铃铃喜欢上怀鸦,是好事才对,他刚刚怎么会差点掀了怀鸦的老底?
江陵眸色微沉,只觉得苍铃铃这护着黑雾的一幕太过碍眼,干脆闭目眼不见为净。
阿铃见他不再言语,心里也松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摸上怀里的小玩偶。
冰凉的指尖一顿,阿铃愣住。
可能是刚刚与纸人陈瑜战斗时,被它的鬼爪波及,小玩偶竟然又坏了......
阿铃小心翼翼的把玩偶拿出来,却惊讶的发现它裂成了两半,中间露出了抹黄纸。
摊开来看,里面竟是一张符纸。
阿铃现在还看不出来它是什么符,但见它灵光已灭,显然已经失效。
怪不得纸人陈瑜的最后一击,鬼爪并没有穿过她的胸膛,而是与她擦肩而过。
必杀一击的时机已过,纸人陈瑜才在消失前,反手给了阿铃的后背一爪。
可能......
若不是这张符,她伤的就不是后背,而是死在鬼爪下了。
她又被怀鸦救了一次。
阿铃握紧手间的小玩偶,明明浑身如坠冰窟,指尖冰凉,可却觉得它暖得惊人。
一时间,复杂的心绪翻涌不止。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突破了她的心防,住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恰在此时——
鬼船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响,整个黑沉的天际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咔嚓——”
桅杆传来一阵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轰然断裂,砸得整个船身都在摇晃。
阿铃一时不察,一不小心撞到了背后的伤口,疼得她头昏眼花。
江陵岿然不动的坐在木椅上,微阖的眸子缓缓抬起,指尖屈指一弹,一道雪亮的剑光疾驰而去。
他站起身,余光扫过苍铃铃隐忍着痛苦的神色,神情有些微怔、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最终,他还是转过身,冷凝的声音随风而逝,“我去一观。”
阿铃的心头涌上一阵慌乱——
她很怕孤零零的死在这里,更不想一人待在这。
但她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嘶哑的声音,“嗯。”
江陵脚步微顿。
他道,“这道雷闪是你师姐的符纸所致,他们应是出来了......”
我去去就回。
江陵觉得这句话太显亲密,皱着眉咽回去,心底隐有些烦躁。
他是封圣,神灵已堪大道至臻。
极少有什么人或事物,能够牵动他的神灵。
难不成,命定姻缘线所牵扯的宿命,当真代表着回天乏术的枯鱼之肆么?
他转身离开房间,伴着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携带而来的一身灵势,也最终消弭于天地间。
就好像他从未来过。
阿铃反手摸了摸血淋淋的后背,伤口已经不再血流,但湿漉的衣服却粘在了伤处,只是动下肩膀都疼得厉害。
焦灼的痛意大刀阔斧的侵蚀着她的神经,眼前黑蒙蒙的一片。
可阿铃还记得自己身处鬼船,吊着神灵,保持着一点清醒,不敢真的睡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个状态多久,每分每秒对她来说都漫长得好似一生。
好像在这场与死亡的拉力赛中,她被死神的脚步紧追着不放,只能在一惊一乍的疲惫中沉浮。
“阿铃......阿铃......”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温热的灵气缠绕上她的身体,明明似曾相识,却让阿铃觉得如此陌生。
不,不行,她不能让不认识的灵气进入自己的身体!
受伤的小兽依靠着本能,独自舔舐着伤口。
迟钝得思维缓缓复苏......
‘我这是怎么了......我好痛......’
‘鬼船......纸人陈瑜......极限的战斗......反杀......’
阿铃终于反应过来,她们在观潮遇到了浮尸,然后又卷入了魇月鸟的摘星楼自杀案。
最终,确定了陈瑜与满月楼花船有关,又追到了鬼船。
而她也迎来了与纸人陈瑜的一战。
“唔......”
阿铃身上微颤,轻轻撑开了眼皮。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沉,隐约能看到点模糊的光影。
“阿铃?”
一只柔软的手附上她的额头,“阿铃,我是师姐......”
“嗯......”
阿铃眨着眼睛,茫然的扫过四周......
面前一身幽香的师姐,凑在床尾的李沉星,站在师姐身后的是背着铁剑的江陵......
阿铃的呼吸蓦然有些急促,攥着小玩偶的手用力到颤抖不止。
“阿铃......你想说什么?”
她一双眸子尽是急切的迷茫,声音微颤道,“怀鸦,怀鸦呢?”
陆雪薇一愣,“怀鸦道友......”
她转过身。
江陵的身形也一顿,紧接着偏转过身子——
露出处在最后、坐在轮椅里的少年。
阿铃心中的慌与疼,瞬间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微颤的耳朵缓缓背成了飞机耳,绷紧的脊背、炸毛的尾巴,都一点点放松下来。
就连那充斥着警惕的冰冷兽瞳,都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怀鸦!”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轻,哪还有面对江陵时的戒备与冷硬。
怀鸦抿着唇,带着一身冷意到她面前。
本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只是离了两个时辰,就变得如此狼狈......
他该是冷漠的。
可在她轻轻唤他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什么东西土崩瓦解。
“嗯,我在。”
阿铃摸索着去抓他的手,只摸到了一片顺滑的衣袖。
倒是那片凉意,顺着她的力道,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只手都包裹起来。
阿铃费力的撑起身,一个尽全力的飞扑,将脑袋埋到他冰冷的怀里,一动不动的怀着他。
怀鸦垂眸看着她背后三道狰狞的伤口,幽深的目光隐隐浮现出零星的阴鸷。
两人灵气渐渐相融,合而为一......竟没遇到任何阻碍。
冰冷的灵气一路下沉,直进入她的丹田,穿过她的心脉,更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灵气。
陆雪薇心里有些不得劲,但她知道,阿铃的伤势要紧。
外伤容易好,内伤若不融灵治愈,依靠阿铃自己梳理是很难痊愈的。
现在阿铃更信任怀鸦,而且怀鸦的刀还能吞噬鬼气,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陆雪薇摸摸鼻子道,“我这有灵疮散,等下阿铃别忘了上,我先去置下结界。”
“那个......我去看看四周还有什么危险没......”李沉星也尴尬一笑,连忙退出去。
等众人都有了,怀鸦才发觉自己的衣襟竟刹那间湿了一片。
小姑娘的头紧紧埋在他怀里,一连串破碎不成句的呜咽声响起。
“呜呜......”
怀鸦破天荒生出了种无措之感,沉默片刻,柔声安抚道,“没事了。”
“好疼......呜呜......”
“怀鸦我要......要死了......”
见她哭得可怜,猫耳朵又一直贴在脑袋上,怀鸦轻抚着她的头发,唇角轻轻贴着她的耳尖,将声音以灵气连成一线,送到她耳朵里。
“你不会死。”
怀鸦语气温柔又笃定,恍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铃总算是平静了许多,但还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抽噎道,“我的小玩偶......呜呜......玩偶坏了!”
怀鸦不得已给她重新捏了一个。
“不要!这不是阿铃的小玩偶了呜呜!”
怀鸦的手艺实在是有点差,捏十个小玩偶,十个都不带重样的。
偏偏她哭起来不依不饶,非要个和坏掉一模一样的......
怀鸦干脆把整个毛绒绒的披风送给她——她后背有伤,就直接塞到了她储物袋里。
捧着储物袋的阿铃可算是被哄好了!
只是阿铃思绪一回笼,便觉得太丢脸,下意识把脸又埋起来了。
这一动不小心牵连了伤口,疼得她又是一颤。
“嘶——”
“怀鸦,”她又开始泪眼汪汪,“疼,好疼!”
怀鸦将目光放在她背上三道伤,被她折腾了一通,面色也依旧平静。
“这有灵疮散。”
“你是不是在为难猫猫,”阿铃控诉道,“我怎么够到,我一动就好痛!”
怀鸦抿唇,“我叫陆雪薇来。”
“不要。”
阿铃不想和陆雪薇融灵,“我,我吞了纸人陈瑜的鬼息,我不想......师姐担心。”
毕竟鬼息是邪祟的‘神灵’,吞噬鬼息这种行为,不亚于吃了一只鬼。
阿铃当时是命在旦夕,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她能接受,想办法‘消化’掉鬼息,却不代表师姐也能接受,她下意识的不想让陆雪薇知道。
再说,本来阿铃就要寻找灵尘大师,以缠灵术稳定神灵,开辟神灵府。
现在又加上一个吞噬鬼息,不知要生出什么意外了。
只是......
阿铃不由苦笑,本来就要在开辟神灵府时九死一生,现在似乎雪上加霜了。
怀鸦与她融灵,又有吃吃时不时响起的声音,自然知道她战斗的过程,“你若一直待在无界结界,未必不能撑到江陵来救。”
“可我想亲手灭杀它,若不此,岂非会一直害怕它?”
怀鸦挑眉,“你还有以后?”
“万一呢,万一我运气好些,遇到了灵尘大师呢?”
“撕啦——”
怀鸦不语,手上用力,灵布在他手中碎裂,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鬼气已入血肉之中,用灵疮散只能使伤口愈合。”
“若用钺徊割去被侵蚀的腐肉,能够祛除鬼气。”
当初短暂的与鬼接触,祛除鬼气也用了好几天。
更别说,体内存留大量鬼气,哪怕是钺徊的吸食......也需要漫长时间。
衣服的撕扯难免碰到伤口,阿铃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手上下意识用力,紧紧环住他,“你慢点,轻点!”
怀鸦简直要喟叹,甚至生出一种......让她一直这样痛下去的想法。
但见阿铃没一会儿又开始泪眼婆娑,怀鸦遗憾放弃了这个想法。
苍铃铃的眼泪,像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
“怀鸦,真的太疼了......你,有,有麻药吗?”
“麻药,”怀鸦会其义,“没有。”
“但是......”
见她小脸苍白,又抱得他那样紧,怀鸦微微叹息,“苍小姐,你的运气很好。”
“嗯?”
阿铃眼前黑沉沉的,只觉得他修长的指尖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整个圈到了怀里。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缠上她的发丝,“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怀鸦为了接近陆家,获得岚山玉,以待在宿命来临时引陆雪薇下山与江陵同行,曾接近过陆兰亭,为此谋划了不少时间。
当年,陆兰亭突破地阶时被一妖所伤,留下神灵暗伤。
为了治疗这个暗伤,他试遍了各种法子,最后从好友梦长游口中得知了一位身有异术的和尚——灵尘大师。
为此,他不止一次南下,去寻找传说中的缠灵术。
终于,三十八年前,陆兰亭遇到了与灵尘大师有故交的祈月枝。
灵尘大师此局,既是为了引陆兰亭几番南下,也是为了让祈月枝获得陆兰亭的信任。
——不论是灵尘大师、还是祈月枝,都是怀鸦本人,仅此而已。
所以原文中,南下去寻灵尘大师的主角团,最终一无所获。
飞舞的缠灵丝进入她几近破碎的神灵海,如同编织着一张网般,温柔的穿过一片混沌的鬼息......
薄如蝉翼的钺徊划过她如玉的肌肤,也划过她背上狰狞的爪痕......
怀鸦黑洞洞的目光落到她熟睡的面容上,扫视过她眼帘上垂挂的晶莹泪珠,垂头轻舔了一下。
苦的……咸的……
就是这种东西,让他每次看到都会灵枢发烫吗?
好古怪。
他新奇的盯着阿铃,有些遗憾的想——
吃上去不怎么样,还是不要再让她哭了。
……
阿铃是在一片摇晃不安的动荡中醒过来的。
意识刚刚清醒的时候,鼻翼间都是带着霜雪的木质香气,紧接着就是冰凉的触觉复苏。
似乎大梦一场,从沉浸在雪原间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平坦而有力的胸膛,阿铃迟钝的发现......她好像身处在一个牢固的怀抱中。
阿铃微微仰头——
少年靠着轮椅,阖着眸浅眠。
昏暗又摇曳的灵火如豆,倒映着他雪白的面容忽明忽暗,恍若沤珠槿艳般,有种零落的美意。
一半,是灯火在雾霭中夺目的杳霭流玉,似水琉璃、似玉纯净。
另一半,是阑珊阴影里的惊鸿艳影。沉沉的绛色朱唇,恍若般般入画。
阿铃一时惊住,只是轻轻一动,便见少年睁开眼,好似仙姿佚貌的神像活了过来。
“醒了?”
他眸中还带着未褪的慵懒,似乎有些疲惫。
“嗯......”阿铃喃喃道,“怀鸦......”
怀鸦蹙眉,“还看不清?”
“看,看得清,”阿铃揉了揉眼,“我昏了多久?”
“整整一日了。”
正踏进门的陆雪薇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回程的路上,约还有一个时辰就到观潮城了。”
“啊?”
阿铃有些傻眼,她竟然在怀鸦的怀里待了一天一夜!
她呆呆的看着陆雪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陆雪薇也无奈道,“修道者不拘小节,既然怀鸦道友与你融灵,对你的伤势百益而无一害......”
她语气微顿,“那便如此,也好。”
阿铃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提不起一点力气,不由惊愕,“我这是怎么了?”
陆雪薇面上露出抹喜意,“怀鸦见你神灵受损,便给你吃了颗珍藏的天品灵丹。阿铃,你神灵府的问题不用担心了!”
“怀鸦道友说你这是用了此丹的后遗症,”她笑着道,“阿铃,你还不谢谢人家!”
一颗天品丹啊,价值二十多万灵石呢!
阿铃一阵牙疼,只觉得自己越欠越多了。
但她知道,这次要是没有怀鸦的‘天品丹’,她是真的要凉凉了......
“谢谢怀鸦!”顾不上身上的无力感,阿铃感动道,“怀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差点顺口说出一句‘以身相许’,阿铃情急之下道:“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以后一定给你养老!”
养老就不必了,以苍铃铃的愚蠢程度,能不能活过他还真不一定。
怀鸦哼笑。不过,他现在心情愉悦,并未多说。
此时的陆雪薇,也算是去掉了那点对怀鸦莫名的不适。
毕竟,天品丹就是她都拿不出来的秘宝......
特别是神灵类的天品丹,每一个的丹方都是不传之秘,也是无价之宝。
陆雪薇一开始觉得,阿铃对怀鸦过分的亲密,是基于她理解的......两人只是同生共死过的关系。
甚至还是阿铃傻傻的付出。
可现在,怀鸦拿出一颗天品丹解决了阿铃的神灵问题......
扪心自问,就算是陆雪薇自己,的确会毫不犹豫的把天品丹给自己视为亲人的阿铃,却也无法轻易把一颗天品丹给认识不出几个月的朋友。
怀鸦对阿铃的维护,算是得到了陆雪薇的认可。
所以,再面对着相拥的两人,她也保持着神色如常了。
“阿铃,我们现在在江上,又逢潮水,行动不便,只能先靠怀鸦带着你了。”
陆雪薇道,“看你醒了我也放心许多,我还要去帮他们看船......”
见陆雪薇松口气后落荒而逃的背影......阿铃一句话都还落着说完。
莫名有种偷偷早恋被娘家人发现,然而她又假装自己瞎了的感觉......
阿铃啊阿铃,你心虚个什么劲啊!
阿铃很没出息的脸红了,支支吾吾半晌才找到个话题,“怀,怀鸦,你那个......你的天品丹是什么丹药啊?”
“问这个做什么?”
阿铃笑笑,“我不是在学炼丹嘛,我现在是都可以炼地阶下品丹,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炼出天品丹了......”
也知道自己有点说大话的嫌疑,阿铃抖了抖耳朵,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我现在还不起,可我以后能炼了还你呀!”
怀鸦声音有些沉,“能够治愈神灵的天品丹,丹方都是不传之秘。”
“没关系呀,”阿铃志气满满,“我以后也会留意的!”
怀鸦突然涌起丝烦躁,“随你。”
“怎么感觉......你不是很想我还你丹药的样子啊?”
见怀鸦沉默不语,阿铃得寸进尺道,“那我真的不还了哦!”
她就是开玩笑的,但没想怀鸦反而应了,“......嗯。”
阿铃心口砰砰跳个不停。
如果不是系统的第一阶段任务时刻提醒着她要清醒,她几乎以为怀鸦是‘喜欢’她了。
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喜欢和她亲近,看她和别人在一起会吃醋、会说想她......
偷偷在小玩偶里放符纸......给她吃珍贵的‘丹药’......她很想问问怀鸦这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不喜欢她,如果只是把她当朋友,为什么还要给她这么多错觉呢?
“那你不是太吃亏了?”阿铃喃喃道。
可怀鸦并没有用天品丹,这不过是为了给缠灵术的存在找得最好的借口。
治愈神灵的天品丹本就隐秘且少见,有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副作用也正常。
除非当年被缠灵术治愈过神灵的陆兰亭在此,才能看出苍铃铃这是缠灵丝封锁神灵治愈过后的后遗症......
或许,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谎言去掩盖。
怀鸦早就习惯了编织一张又一张网,翻云覆雨的看着棋局中的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学会了如何面不改色的说出一个个谎言。
但此时,面对他怀里的小姑娘,他却第一次觉得不适。
好似灵枢被炙热的火在烧,烧得他整个心神都要成为了灰烬。
“我不吃亏。”
“真的吗,你心甘情愿呀?”
“嗯。”
尽管知道系统版面不会骗自己,而怀鸦对她,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可阿铃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露出抹甜甜的笑意。
“怀鸦,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阿铃轻声说,“哪怕是一千次一万次,你问我会不会后悔,我也不会放手的。”
摇晃的船舱中,似乎灯影也在偏爱这对紧紧相拥的璧人,在他们眼中洒下一片明亮的光辉。
此情此景,气氛正好。
如果没有系统版面突然跳出来的话,阿铃可能都要真的把那句‘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问出口了。
【[撒花][撒花][撒花]恭喜您获得了攻略人物怀鸦的主动性治疗,成功在‘必死劫’中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第一阶段任务进度 15%,格外附赠 10%,请再接再厉,获得更多主人物的认可![爱心][爱心]】
什么叫做‘主动性治疗’?
什么是‘必死劫’?
如果说这两项还能让阿铃围绕着纸人陈瑜的夺舍分析一波的话,那下面这个就让她有些破防了——
再接再厉,获得更多主人物的认可!?
她做这么多,竟然只是获得了怀鸦的认可吗!
可,可是,怀鸦是真实的救了她啊!
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不可抑制的想起来......
阿铃,你是不是太缺爱了,以至于有个人对你很好,你就被他骗了!?
不要忘记在原文里,怀鸦就是救火队长,一次次救人于危难中!
阿铃心里,又有个不服气的想法冒出头......
可是怀鸦他也没给陆雪薇符纸,没去救过其他人啊!
他可不会和别人抱抱......!
别傻了,怀鸦他只是有‘肌肤饥渴症’,你以为他真的离不开你?
可是他也不喜欢和别人触碰啊,他不只和我亲密过吗!?
......
心里好像有个小人在不停地撕扯,阿铃面色纠结,但那点欢喜却随之醍醐灌顶般被浇灭了。
明明她一开始,只是想和怀鸦做好朋友,开启金手指......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样平添了许多烦恼。
随着一个朋友的羁绊,阿铃与怀鸦间,也不可抑制的加上承诺、誓言......越来越无法分割。
心里一团乱麻,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阿铃虽然也不否认,自己对怀鸦确实有好感,但她更多的还是想要开启金手指......
系统曾经说过,任务有三个阶段,所以她那时才猜测第一阶段的就是要当朋友。
或许,等第一阶段的任务告破,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而那时的阿铃,才能重新鼓起勇气,对怀鸦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现在想了也是徒添烦恼。
阿铃对怀鸦道,“我先调息一下,到了城里,怀鸦你再叫我!”
两人如今还是融灵状态,她先是进入人脉的丹田。
水断长的灵性藏得很好,除此之外灵气都在融灵状态下,被怀鸦梳理得有条不紊,完全不见受伤时一团乱麻的样子。
妖脉经此一役,收纳了很多灵脉中四处乱窜的灵气,也开始了自行的运转。
短短一晚上就有人阶中期的水准了!
估计要不了多久,妖脉就能修到人阶巅峰,到时候阿铃就可以准备开辟神灵府了!
说起神灵,阿铃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开始吞噬纸人陈瑜的鬼息,其实是理智上觉得......
只有三分之二的鬼息,自己可以消化......
因为她的心火主生机,还是一种天生异火。
阿铃在乾坤灵网上看到过,天生异火都有很多其他用处,也是需要‘炼化’的。
也可以将异火炼化到丹田与神灵海中,虽说很难达成,但是这样会让异火更加的如臂指使。
阿铃打的就是炼化心火的注意,自己的这簇异火似乎天生就很神异,治愈力很强,到时候会修复她的神灵海。
但没想到,随着吞噬越来越多,她竟然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到后来,完全是就是凭借本能,将纸人陈瑜的鬼息整个吞了......差点酿成大祸。
提起神灵,阿铃钻入自己的神灵海,见其中的星海竟然扩大了一倍有余,更是惊叹不已!
天呐,怀鸦到底给自己吃了个什么丹药啊!
这么大的星海,可以开辟好大的神灵府——
她赚大发了!
不过,虽然‘因祸得福’,但这个“祸”是阿铃自己不小心玩脱造成的,“福”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若不是她托大吞噬那么多鬼息,估计怀鸦也不会拿出‘天品丹’来,平白让他损失了一颗丹药。
总之,这次的战斗中,阿铃通过步步为营,自己灭杀了纸人陈瑜,这很好。
但是过程属实称不上值得炫耀的事,还是不够谨慎......
阿铃一边修炼,一边回想着那场战斗,等一个时辰之后才从入定的情形里清醒过来。
知道阿铃现在挪动不便,陆雪薇背着她,一行人从船上下来,用镇魂司的令牌,抄近路回了城内。
阿铃也发现,与众人同行的多了几位神色疲惫的黑衣人,他们身穿锦衣,腰系银字牌。
听守城人的称呼,他们貌似是镇魂司的司使,为首的人名唤戴屠秋。
阿铃等到了仙栈一问,这才知道——
陆雪薇一行人虽然没有碰到幻境,但也遇到了那只鬼手巫。
它的魍蜮虽诡异,中间发生了不少危机,但陆雪薇她们也不是吃素的,最终找到了魍蜮的边界。
不过,陆雪薇也是在这时发现有人深陷魍蜮中——
原是镇魂司前来探查鬼船的司使,于是陆雪薇便决定先深入魍蜮救人。
而她又担心阿铃,就让江陵先从魍蜮边界中出去找阿铃,她则继续深入。
后来,他们就是和戴屠秋一行人一起出来的,就连回程的船也是镇魂司的。
若不是因为这艘船和精通水性的司使们,他们能不能在潮水中安然无恙的回来还未可知。
陆雪薇把阿铃趴着安放到床上,查看了番她背上的伤势。
怀鸦替她刮去了腐肉,伤口的愈合就需要时间,好在现在愈合的趋势还不错。
遂替她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掖了掖灵被一角,“总之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戴屠秋他们去的早,正好赶上了跳粽出世,也正要把这件事向上回禀。”
陆雪薇给她讲解道,“幕后人费尽心机炼尸,制作出僵尸,就是为了制作出一种尸毒。”
阿铃了然,“目的是污染观潮的天材地宝?”
其实看到那些浮尸的时候,阿铃就有想过,这么多死尸,不会污染水环境吗?
不过她当时被鬼船吸引了视线,最终也没多想。
“没错,那尸毒就是为了污染观潮时裹挟而来的天材地宝,至于他们的目的......可能就要再探查了。”
若没有主角团发现,到时候那么多修道士都吃了带毒的天材地宝,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说不定城中都会大乱。
“镇魂司既然有了准备,一切都好说,之后的事也不是我们能够贸然插手的了。明日我再去镇魂司问问情况。”
“你呀,就在仙栈好好休息!”
阿铃乖巧点头,“知道啦师姐!”
与此同时——
被主角团再次‘烧杀’一通的鬼船上,身着红衣的少年缓步行在船舱中。
他把玩着掌中一支灵笔,发出短促的冷笑,“祭祀出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失水准了。”
“一群虾兵蟹将。”
“属下有罪。”
贪离漠然道,“告诉大祭司,摘星楼大道之基恐生变故,得请它出手了。”
“把这里回收掉罢,一群没用的废物。”
“是。”
“等等......”贪离转身的动作微顿,瞳孔微缩,“好香甜的味道。”
他冷漠的表情上,突兀的出现一抹沉醉,仔细嗅了嗅。
再看他视线最终所望的尽头——
赫然是一滩已经干枯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