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当地人陪同出行也有很多好处。
都乐即便来过格尔木,终究是跟着旅行社常规线路打卡景点,她的视角,总归不及平措深入,对于各种玩法的认知也是如此。
抵达格尔木的夜晚宿在平措朋友的客栈,晚八点的天色不算黑,他们围坐在院子里享受红柳烤肉。
从察尔汗到万丈盐桥、昆仑冰川的巍峨、五道梁生命禁区、沱沱河影影绰绰泛着水光……他们新奇地探索这个没有钢铁森林的神秘地域。正聊得兴起,傅纾的手机响了,是家里的视频邀请。
小姑娘本来偎着傅纾,黏人得紧,乍一看到屏幕上弹出的“爸爸”二字,霎时挪着凳子坐远了些。
这是本能反应,她是说过自己不会逃,但也不见得多么胆大包天,敢现在就在傅叔叔和徐瑾阿姨面前晃悠的,这怎么想都很“挑衅”。
傅纾正准备去按通话键,看着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躲远,“噗嗤”一声笑了:“你要不要这么怂?”
都乐一脸防备地点头:“要!必须的。”
她都想回房间锁起门躲着,等傅纾接完电话再下来!
“胆小鬼!”傅纾嗔她一声,但也不勉强人,自己独自窝角落里接通视频。
画面跳出来时,这边屏幕上只有傅纾,那端屏幕上也只显示傅寒松,父女俩不约而同挑了挑眉,又各种往身边探看一眼,这反应,如出一辙的相似。
傅寒松先说话了:“吃饭了吗,在哪里呢?”
傅纾:“在格尔木,正在吃烤肉。你们吃了吗?”
傅寒松点点头。
但点完头之后,两人都没下文了。
男人很苦恼,这个视频是徐瑾要求打的,昨晚就旁敲侧击让他给傅纾打电话了,但傅纾忙着安装热水器,没时间细聊,他们也只好作罢。
但小纾一说安装热水器吧,两口子就忍不住臆想小姑娘生活多艰苦,真连个热水器都没有啊,这大冬天的还烧水洗澡吗,那都是他们这辈人小时候的事了。上次女儿说乐乐住的地方条件多差多差,傅寒松还当她打感情牌,使苦肉计,没想这热水器是真安呐。
夫妻俩更加好奇都乐现在居住的环境了。
这不,昨天啥也没看到,小瑾明着暗着又惦记了一整天,接连叹气。傅寒松没辙,只好又给女儿打电话。
他倒不是怕都乐在场,小瑾会说出什么刺激两个孩子的话,要是真的会那样,小纾也不会让乐乐接听的,这不是,接个电话连耳机都使上了。傅纾要防止什么,不言而喻。
就是这母女俩较劲要较到什么时候呢?
本来他可以好平常地跟女儿聊天的,但老婆天天让自己当传声筒,当工具人,带着任务去试探女儿,多奇怪的,搞得他现在除了开场白,其他话都不会讲了。
这人吧,一把年纪的,都五六十岁了,还学不会坦诚。担心的话就自己给女儿打电话嘛,上次还非要犟着脾气甩脸色,何必呢?
还不是要躲边儿上操心。
最后还是傅纾先说话了:“我妈呢,出去打麻将了吗?”
傅寒松:“你妈在……嘶,哦,你妈在况奶奶家呢,我这……我这儿有蚊子,夏天来了,咬了怪疼的。”
男人又往身边看了一眼,表情颇不自然。
他暗示得蛮明显,傅纾会意,徐老师在边上。
她也不拆穿,照常跟父亲闲聊:“五月的蚊子这么毒吗,你准备点驱蚊水吧。院子里的爬山虎,我都说了不要种,多招虫,不然你买顶蚊帐,省得它晚上在你身边嗡嗡叫,这枕边风刮的,睡都睡不好……”
傅寒松笑了:“那不是好看嘛,现在爬藤已经顺着况滢的秋千绕了一边,多写意啊。但也真是招虫,是该买点驱蚊用品……嘶……”
话说到一半,父亲突然祭出痛苦面具,傅纾想,他肯定又被“蚊子”叮了,真惨。
接着,父女俩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天气如何,比如收假时间,傅寒松第四次往边上看的时候,终于提到重点了,他好像在照着什么东西念书,眯着眼,嘴里嘀咕道:“你问问她乐乐呢……哦,对!”男人抬起头,这回声音大声许多:“小纾,我问问你乐乐呢?刚刚你说你在哪儿,怎么跑格尔木去了,乐乐不是在宿乡吗?”他们还说看看都乐住的地方怎么样呢。
傅纾简直无语,这两口子能不能走点心,要聊天就好好聊,至于如此吗,还一个写,一个念的,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爱演呗,她也演得拙劣一点,女人故意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一字一顿说道:“她不在,去广场上跳锅庄舞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个“不在”的人闻言,吓得一蹦三尺远,这回,真的躲到门边上去了。
都乐其实也跟徐瑾一样,电话接通后,小心翼翼地躲在摄像头能拍摄的范围之外,偷偷关注手机里的动静。
但不同的是,傅纾戴着耳机,她听不到傅叔叔那边在说什么话。这会儿傅老师突然看着自己说“不在”,小姑娘察觉了,他们一定是在谈自己,那还不赶紧躲远点,真让她接电话可怎么办!
这动静,傅纾忍不住又破功。
她笑得两眼明媚,一时间春风如沐,傅寒松这下也懂了,小丫头肯定在边上。那……那也挺好的。
男人也随女儿一起展颜,他有自己的考量,做夹心饼干无所谓,只要一家人好好的。本来上次打电话,傅纾说黄金周不回来,要去宿乡时,老婆脸色挺阴沉的,他也有点尴尬,家里不睦,日子总归煎熬。
但大家分工合作嘛,他管好自己的老婆,小纾也顾好自己的爱人,别闹出什么嫌隙,慢慢来,问题总会解决的。这会儿看到傅纾还能笑,她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看起来,感情也挺好……的吧?
他女儿鬼精鬼精的,不能看不懂自己的暗示,还故意学他呢,这看着身边人笑得肆无忌惮的。
那他也看破不戳破呗,傅寒松想着,徐瑾在边上也该懂了。
其实,他们俩蛮期待今天能看到都乐的,小瑾黑脸只是不认同傅纾的感情取向,觉得小纾这么做太不负责任。但对于乐乐个人安危,她心里比谁都愁。
乐乐离开温城半年多,好不容易找到又在地震现场,现在算算时间又一个月过去了,他们连人影都没见着……
傅寒松知道的,徐瑾不肯出镜,也是想着傅纾和乐乐放松点,至少露个脸,能让他们看到小姑娘真的好好的,一点事儿也没有。
但一直躲着不是办法,他宁愿耐心点,等着老婆把心结解开,再谈见面的问题,也不愿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僵持下去,所以,刚刚他没有配合徐瑾。
傅寒松叹了口气:“行吧,你们不在宿乡就算了,我还说看看乐乐住的地方,这地震了,心里老是不踏实,人也没见着,还带不回来……那你既然都过去了,就多上点心,留心一下她的生活状况和心理状况,知道吗?”
傅纾点点头:“我会的,爸爸。”
谈话到这里便差不多了,傅纾看见,爸爸最后挺失落,那种失落,也许涵盖了自己的不信任。有一瞬间,她有叫小姑娘过来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是她故意避着不让家里看见乐乐,爸爸妈妈对于乐乐是没有个人意见的,她没有金屋藏娇的道理。但是,这种事也得循序渐进吧,怎么的也得考虑乐乐自己个人的意愿。
小姑娘既然暂时要躲,就不能强迫了她。
“爸爸,你……你们别担心了,她很好,一点事儿都没有。今天是不太凑巧,下次,下次吧。”她也只能这么宽慰人。
父女俩准备挂电话了。
但最后的关头,男人又说了等等。
他又往视频外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之后回过神交代傅纾:“那个,你要是带着银行卡,你给乐乐留点钱,不够了爸爸给你打,别让小丫头过得太辛苦,知道不?也不知道才毕业,身上有没有钱花,这怎么的,连个热水器也没有,都不装一个。还有两年多呢,怎么过呐,你回去再看看电器、衣物还差什么,赶紧给人补上,知道不……”
傅纾点点头,最后把电话挂了。
结束的那一瞬间,她心里五味杂陈。男人和女人对生活的观察切入点是不一样的,居家多的人心思更细腻,视角也更加微观一些。
爸爸刚才说的,她都想得到,但是,她的爸爸一定没有这么细致,他刚刚又是照着外面给的提示念的……
这样的细心,只能来自徐瑾。
傅纾是感激的,再不赞同她们这段关系,妈妈还能对乐乐如此温情,会面面俱到地考虑小姑娘生活中的需求,并没有因此对乐乐另眼相待。
但傅纾又是遗憾的,遗憾徐老师的世界,分别承载了对两个人独立的耐心与牵挂,却偏偏容不下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