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靠近(2)

忍住心肠,不得不告诫自己。此时若心软,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他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汤,吩咐严怀恩笔墨。严怀恩不敢怠慢,忙取来笔墨。

喝完茶,他就着长窗下长锦堆上的小几龙飞凤舞批下一道圣御扔到叶魁面前,“叶卿,你拿着去宣旨吧。”

仙珠的脸色变成焦炭,她根本不知道他颁了一道什么样的圣御赐给她仅剩的族人。

“臣遵旨。”

叶魁拾起朱笔圣御,草草扫视一眼,惊得立即抬起头来和仙珠对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把圣御收好,躬身退了出去。

叶魁一眼警示,让仙珠的心堕到十八层地底,她终于无力地、软软地滑到地上。

帝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对人的生命生杀予夺,毫不留情!

弘毅站了起来,把手被在身后淡淡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你不愿意,三天之后,男女从长至幼,一日一个,男的施宫刑,女的入官妓。你要是舍得,就在这燕月堂看着好了。你也别想着寻死一了百了,你死了,他们还活着。大不了,把你的苦给他们受着就是。晓瑾才十四岁,可是可怜了一点。但也没有办法,谁让她摊上你这样不疼人,只顾自己的姑姑!”

他说完这些,居高临下看她一眼。

坐在地上的仙珠整个人都像成了灰做的一样,风一吹就要散了。

“严怀恩。”

”奴在。”

他弹了弹衣袖,大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今晚摆驾幽兰宫吧,闹了一晚了,孤也乏了。贵妃最懂孤意,有她侍候,能睡个安稳觉。”

严怀恩小跑步地跟着他的脚步,一壁声答着。

走到堂外,他站在夹道里好一会儿,直到里面传来哭声。

那哭声开始如鹤啸悲鸣,响彻云霄,慢慢就像柔丝拨弦,如泣如诉,最后便如更漏,低低切切。

严怀恩几次欲言又止,“皇上,娘娘是性刚之人,不宜操之过急。”

弘毅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如何不知道人心要慢慢暖?

但他哪里还有时间。

扶着宫墙,深深吸气。

仙珠每一次对命运的悲鸣,仿佛都是从他的胸膛发出一般。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样逼她,是杀鸡取卵,是把她逼得离他越来越远!

他有什么办法?

“严怀……恩……”

严怀恩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君王摇摇欲坠的身躯,“皇上,奴马上去传单御使!”

“不要,不要……”

“皇上,还去幽兰宫吗?”

他靠在严怀恩的身上,虚弱地说道:“不……扶孤回圣元殿。”

“是。”

主仆两慢慢地一步一步在夹道上挪动。直到耳里的哭声渐次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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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山夭折之时,仙珠以为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了。

往后无论再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有眼泪。也确如所想,当她在昊麟怀里死而复生醒过来后。心那么痛吧,一直也没眼泪。

在潞北再思念咏阳,想她想到彻夜难眠,眼睛里始终也是干干的。

而这一次,弘毅凌厉的手段像挫骨的钢刀,招招剜她的心肉。

除了悔恨、怨怼和流眼泪,诸事都做不了。像泡在眼泪里软柿子,任人拿捏。

他太知道怎样敲打她的筋骨,让她败下阵来。

第二天,严怀恩把晓瑾送到燕月堂,说是皇上的意思,让她好好劝慰娘娘。

稚嫩的晓瑾哀哀戚戚地哭着追问,姑姑,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皇上头晚上还和和气气,转面就下这样的圣旨?

更过份的是,弘毅让叶魁草拟人数名单递给她看。三天一到,就要按照名单执行。

她不看,就让人读给她听。

沈家的消息也不瞒着,飞鸽似的传进宫来。有位连宗的老人接到圣旨后的当夜就悬梁了,他再受不得这人间的苦。

听到这样的消息,仙珠撕心裂肺。

吃不下睡不着,除了气得流眼泪以外,什么都不能做。要不是幼年身体底子强壮早被磨垮。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就是上巳节,一大早弘毅就命严怀恩把晓瑾带走。

晓瑾张皇失措像受惊的小鸟,扑在仙珠的怀里,大哭,“姑姑,救我——”

“严怀恩,你放开她!”

仙珠神情憔悴,三日不见,宛如变了一个人。

严怀恩歉然道:“娘娘,奴也是皇命在身,身不由己。奴劝娘娘别和圣上犟下去。他是君,娘娘是臣。斗来斗去苦得是娘娘自己和身边人。何不先委屈求全再谋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

严怀恩眨巴眼睛,“其实打算多得很,就看娘娘自个儿愿不愿意了。”

仙珠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晓瑾被拖出燕月堂。

她快要气背过去,觉得自己真不如死了干净。

素青看她快要昏过去,赶紧拿来薄荷叶子撕碎了放在她鼻子底下开窍醒脑。

仙珠悲号两声,握着拳头重重捶着自己的胸口。

“娘娘,你莫哭了。最后伤的还是自己——”素青用力抚着她的前胸,生怕有个好歹,“严总管的话说得在理。娘娘再狠也狠不过皇上。你有一百种方法不从,皇上就有一百零一种方法治得娘娘从。娘娘若斗得过皇上,且不是东作了西,天做了地吗?何不先委屈委屈。再说,皇上也是想与娘娘重续夫妻之情,娘娘就不要拒皇上千里了啊。将来若真诞育小皇子,可不是天大的福气,娘娘恢复后位也指日可待!”

“呸!”仙珠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死都不想与他再有瓜葛。”

然后,一想到晓瑾、想到咏阳立刻又心痛不已。

留给她思虑的时间不多。

仙珠伏在百蝠迎春的锦被上,银牙暗咬,终于做下决定。

“素青,拿酒给我。”

“现在喝酒?”

“是,我要喝!”仙珠勃然大怒。

素青不敢怠慢,马上把太白佳酿端上来。

仙珠不好过,弘毅同样难熬。

他心浮气躁,时时挂念着她。

想一想自己荒唐做法,好几次忍不住要跑到她面前忏悔一切,推翻一切。

脚到了殿门边又收了回来。

唉……

必须得忍住。

不然,他就更没有办法靠近她。

燕月堂的消息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往他这儿报一次。

自从仙珠回来,他的患得患失越发严重,生怕她的死而复生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梦。

往日可以心无旁骛一连批阅奏章几个时辰,现在不一会儿功夫就得搁下朱笔,不是站在窗口出神,就是在房间踱步。

严怀恩默默站在君侧,大气不敢喘一口。

传来的最新消息,晓瑾被带走后,娘娘伤心不已,吵着要喝酒。

这一大清早就喝酒的,不是胡闹么?

她是不是想,干脆把今日一睡了之。

唉,他怎么能如此傻!以为用威胁、强硬就能折断了她。

傲气的仙珠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志屈从武力或强权。

当年她不想嫁给驰睿的时候是这样、想要救昙华的时候是这样,如今面对他的时候还是这样。

你也许可以打倒她,但永远不能让她跪下。

他如何不气?

这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连沈家人的性命要挟都威慑不了她,后续他就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去将她屈服!

难道真要把咏阳抬出来,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他真不忍让咏阳来面对这一切。

“皇上,今日上巳节,皇贵妃安排了许多节目,宫里也来了许多人,皇上何不去宫苑散散心。说不定,等个几个时辰,娘娘也许就能回心转意。”

弘毅一抚额头,苦笑道:“更衣。”

五六个小内侍捧着朱红色的朝服走进来。严怀恩一边为弘毅束发,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明天娘娘还不回心转意,皇上是不是真要——”

“你也以为孤是那样绝情绝义的人吗?”

“奴不敢。”严怀恩跪到地上。

“起来吧。”弘毅自嘲道:“那圣旨不过是孤拿出来吓唬她的。谁知她一点都不怕。”

严怀恩大松口气,“娘娘哪里能不怕啊?那天夜里哭得死去活来,就知道她有多害怕了。”

“如果害怕又为何不向孤求饶?”他甩了甩袖子,摊开手任由奴子为他整理衣裳。

这个问题严怀恩无法回答。弘毅叹道:“她哭不是因为害怕,是哭她自己可怜。”

骄傲的沈仙珠,骨子里有那么多的自傲。大概正因为深深爱过,就越不能原谅和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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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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